石青护着叶采苓往外走,心中也在想,莫不是大公子想换婢女了?
若是大公子须得换婢女,他倒宁愿和染墨共事……也好过与现下当值的那位。
“几位便不必与我一道走了。”
叶采苓眼见着快走到之前那炒米花的摊子,低声对谢泓一行人道。
此时尚在府外,她想着谢泓此番出来是要逛的,便也并没指着对方能与她一道回去。况且还有月茜在摊子这里等她。
谢泓未曾说什么。
脑海里却想起刚刚少女张惶失措的面孔,以及她纤细手指护着那花鸟墨的模样。
他当初赏她溪明阁的墨,便是想让她用这墨写些字,画些简单的画亦可。家里女眷常用的都是溪明阁花鸟墨,她爱墨,想必更能领会此墨好处。
墨本就是用来用的,却未曾想她一直留着。
是不舍得用这种墨么?于是他便再给她些,于是给温家贵女抄书的时候她方用上了。
但今日他见,恐怕除了抄书外,她依旧是未用其余之墨。
谢泓感觉自己此刻大抵有些不快。
罢了,大抵是觉得他好心给的墨有些浪费。但世间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她有什么想法,也与他无干。
主子没有发话,云白石青两人睨了一眼谢泓看不出喜怒的神色,亦默契地噤声。
叶采苓却是未能感觉到此刻的氛围奇异,只是屈膝温柔地福了一福。
“多谢今日相救,婢子便先行告退。”
“大、大公子,我们也走罢?”
石青拿不准谢泓的意思,小心地问道。
片刻后见谢泓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又是从容的语气。他对石青道:“我见前头似有卖汤团的……去买一份罢。”
石青一愣,莫不是因为刚刚染墨姑娘手里拎的那份汤团掉了?他眼瞅着那汤团看着內馅不错的,看来也被大公子瞧见了。
大公子原来是喜欢吃汤团的人啊。
石青欢喜地领命前去,想着自己也应该买一份来吃。
那边叶采苓去寻月茜,却见对方已经比分别的时候往摊贩圈子里挤得更近了。此刻月茜手里已拿上了一袋白米花,却还依旧兴致极好地看着那炒米花的小摊贩。
“怎的还没炒完么?”叶采苓无奈失笑。
“你不知道,此刻他是在炒糖米花,说是比先前的更胜一筹呢。”月茜道。
叶采苓摇摇头,不得不提醒月茜:“但我见快到正午,怕是府里要寻我们了。你之前是否和我讲过,正午之前须得用香叶水浴佛?”
“是哦,宝纱姐姐特意提过的,说出府逛可以,但府内忙的时候须得回来。”
月茜有些遗憾地望着那小摊,但心知自己在府内当值,不能一味在外头游逛,便接过紫苏桃子饮,与叶采苓相携着回府。
鼻端嗅到一阵浓郁的香气,她们进入北正院,只见得此刻正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
晨起礼佛的香火烟气犹在,但已经被花叶气息冲淡了许多。许多家仆正有条理地搬着一盆盆花草,堆叠在佛祖金身四周。
中央特意留出一块空地,上面摆了檀木的架子,看高度也像是摆花的。
宝纱此刻立在北正院一角,正托腮望着院里的景象。
院内正中指挥众人的婢女望着温温柔柔的,讲话却沉稳而有力,是叶采苓那日见过的茗儿。
“宝纱姐姐,怎的今日能休假了。换成茗儿姐姐了么?”
月茜示意宝纱取些白米花吃,宝纱一笑,道:“快收了罢,一会需得净手,我看你这米花儿左右只来得及吃两口,不如先放回厢房。
“一会儿香叶水抬上来,你们便有得忙了。只是此刻供奉的花儿还未摆好,茗儿管这些花儿的,便先由她去忙。”
月茜听宝纱这么说,十分珍视地看了白米花一眼,与叶采苓说了一声,先回去放吃食了。
叶采苓便站在宝纱旁边,望着院内有条不紊的搬花场景。
一盆一盆不断地向上堆着,却未能见尽头。
宝纱见她望得出神,笑道:“染墨你进府晚些,尚未曾见过浴佛节摆花儿的讲究。是不是想知晓何时才能摆完哪?”
叶采苓点头道:“我看着这花儿种类似有区分,是须得依次摆放么?”
宝纱道:“是了,这最外层摆茉莉,因其花朵儿小,气味又好闻。摆得靠外些,众人都能闻到。之后是素馨并木香,颜色与茉莉能错开些。中央那架子放的是牡丹,老夫人最喜欢的。”
叶采苓见有人开始往架子上堆叠牡丹,此时是先拿姚黄魏紫。
便问宝纱:“那此刻开始摆牡丹,是否快要摆好了?”
宝纱望一眼庭院中央,正要开口说什么,忽地脸色一变,快步走过去。
茗儿此刻站在花架子之前,发出一声短促惊叫。
宝纱脸色亦是不好看起来。
“所有人,”她过去拍拍茗儿,扬声道:“此刻所有人不许走开,我去禀总管事。”
叶采苓不明就里,却见到茗儿此刻望着一处,小脸煞白。
她便也顺着茗儿的目光看过去。
——精致的金丝网篮仍在,罩着花盆。但花枝上那朵明亮繁丽的御衣黄,却是不见踪影。
光秃秃的枝头,衬得那华丽的花盆像个空空荡荡的笑话。
司花婢女,便是要方方面面看顾好花儿。况且此番架子上的都是名贵品种,更不要说御衣黄是老夫人特意赞许过的。
怎么会没有了。
是被人折了,还是偷了?
她心下替茗儿紧张起来。
茗儿先前稳重的模样已经不复踪影,整个人立在那里微微抖着。
“大公子特意带回来的……云州独一份……”
她喃喃着。为何偏要在浴佛之前出事呢,但凡等浴佛之后,花儿已经清供过,也不会这么难以收场。
宝纱风风火火,此刻已经带着总管事返回来了。她安抚地拍拍茗儿的胳臂,对总管事道:“——便是如此情景。管事您看着,我们现下该如何做?”
管事望着那光秃秃的花枝脸色也并不好看。
“我知有名花,只是这花大夫人爱重的紧,府内大多人都未见过。见都未被见过,怎的会被人攀折?”
茗儿在一旁已经极慌神,此刻只顾着摇头。
“此花叫何名来着?”总管事道:“我先去查问,今日靠近花房的,还有此刻在这院子里的人都不许走动,等我遣人。”
宝纱道:“此花名叫御衣黄。只是再过半时辰便是浴佛的时点,敢问时间可够?”
总管事道:“先查。若能寻到花朵儿亦可,用金沙便能供奉。”
宝纱心下领会,道:“宝花金沙之法,婢女明白。”
她低声对茗儿道:“你想想,近日有过何人靠近过花房么?又有何人可能攀折花卉?”
茗儿本来极慌乱,此刻也逐渐寻回了些心神。
她低声道:“煮香叶水须得用些时新的花,因此,煮水的人要去花房折花,还有一个,刚刚抬花的小厮们也须得进花房。”
“那便从现在院里抬花小厮这里开始问。”宝纱讲话也是爽快的,道:“偷花贼大抵会撒谎,但左右先捋一遍。单问下他们今日行至何处便是,心里也能有些数。”
总管事肯定道:“我给你拨几个人,你先在此处问。我去寻那花朵儿,若能寻到,此事大抵能先遮过去。”
“对了,这御衣黄,听名字知道是黄色的了,花型又是什么样子的?”
茗儿低声描述了一番,总管事便风风火火地去了。
叶采苓凝神细听着他们的对话,却总觉得心里有什么被忽略过似的。
她正在仔细想着,却听到宝纱唤她。
“染墨,你是个可靠的,陪着你茗儿姐姐,若有何事唤我。”宝纱道。
叶采苓当即点头,过去扶着茗儿。
茗儿未曾见过她,便与她也不是很熟,此刻道:“无妨,我便在此等等消息。”
“你若无事,去拿些水过来,给院里人分发些罢。他们此刻在这里等着也疲惫。”茗儿道。
叶采苓温声道:“茗儿姐姐说的是。”
她去隔壁院子烧了壶水,但没有足够的杯与碗,又走得远了些去寻。
一边走一边想着茗儿做事还是周全的,怪不得虽然是司花婢女,大夫人却日渐倚重她。
寻得了十来个杯碗,她都装进篾篮里,挎着往北正院走着。
却见宝纱冷着脸出来,见她之后脸上神色依旧不甚好。
“宝纱姐姐,寻得花儿了么?”叶采苓打了声招呼道:“茗儿姐姐让我出来取些水呢。”
宝纱望着眼前少女天真神色,心里又嘀咕起来。
犹豫了片刻她却没有露任何口风,而是公事公办地道:“先把水放下罢,总管事寻你。你跟我来。”
“为何要寻我?”
叶采苓尚不解,走了两步却电光火石之间一样想明白。
刚刚大管事去查那花儿,此刻却唤她。
莫不是已经被卷进折花之人的范畴了?
宝纱不答,只道:“月茜也被唤了,你们两个,哎。”
叶采苓更确定自己的想法没错,道:“无事,若真是我想得那样,我与总管讲清楚便是。”
“真的假不了,假的亦真不了。”
进北正院,却见月茜已经站在那里,正在叉腰与总管讲话。
“我?折花?”月茜拿手指点自己鼻尖,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总管大哥,我便是书库一个寻常婢女,此番也只是帮宝纱姐姐些忙。我折花图何?”
总管事眉间两道深深折痕,却并未正面回月茜的话,只道:“你们煮香叶水的三人,所在位置都离花房极近。况且煮水之时未有旁的人。”
月茜摇头道:“单是距离近就罢了?那我却说你此刻离这几盆子花近,你也是折花来了?”
总管道:“你是叫月茜是么?”
他带着嫌弃神色打量了她一眼,道:“先去一旁候着罢,我不与你争执。孰是孰非总会有定论。”
“总管。”宝纱寻了个话语间的空子,打断道:“另一位也到了,还有一名婢女名叫芙儿的,我亦遣人去卧房寻了。”
叶采苓在一旁温声道:“婢子染墨,敢问总管要问何事?”
总管晾下月茜,转头对叶采苓道:“你刚刚也听到了。我先不与你们两个争执,只一件事,一会子浴佛节便要开始了,此刻你先告诉我折下来的那朵花放在何处。”
他又加重语气道:“我不管你们是卖去府外,还是与茗儿作对,都无妨。此时你们若是说了,之后我会替你们把事情揭过。”
“但若是不说,之后我便交给老夫人定夺,你们需得想清楚了。”
叶采苓越听越觉得不甚对劲。
仿佛总管已经认定了是她们折的花,此刻只是给她们一个台阶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