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和如此牛饮,佟鹿知低头看了看自己面前那杯。
他不是不喝酒,只是不能。这一杯下去可能命都没了。
红酒上头,程和借着酒劲开口了。
“这次多谢你,事情既然已经完结,你也该去帝都上学了。”
佟鹿知望着满脸认真的程和,不由自嘲的笑了下,“叔叔这是要赶我走?”
程和并不否认,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你父亲那边我已经联系过了。明明已经在博科尼上了大学,是你自己偷跑回来的。”
小鹿子不意外程和会给佟保宝打电话,但这个电话只能证明一件事,程和不再信任他。
见对方愣神的盯着他,程和继续说,“既然回国了,你不想再走就算了。到了那边好好上课,不要浪费你的天赋。”
佟保宝不可能就这么算了,能让佟鹿知留在国内是程和所作的最大努力。
佟鹿知扶着下巴歪头想了想,视线落在一旁。他戳了戳娇嫩的玫瑰花轻叹,“憋了这么多天,叔叔果然还是要赶我走……”
程和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这家伙真是小孩子脾气怎么不知好赖呢?
他一点也不懂自己能将让对方留下,跟佟保宝做出如何让步!
“你跑回来帮我,我很感谢你!但是佟鹿知,这些事根本不是你这个年纪该管的。你该回去好好上学,好好长大。当初,你跟我说你也有梦想,要当全球第一ADC,要当飞行员,还要当赛车手,你有那么多那么的想法,老在我这破宅子呆着算什么!”
程和面红耳赤,压抑的嘶吼几近破音。
朝人吼完又觉得自己情绪太失控了,捂脸半天说不出话来。
说实话,他真不知道拿这小孩怎么弄。
丢出去他难受,不丢出去他心寒。烫手山芋,他脑子真的乱的很。
眼尾的哭红还未退却,可佟鹿知再没有半分伤心。
就像影帝的变脸演技,这家伙也不跟他装了,拿过旁边一只苹果细细开始削着。
他问,“这是他们的想法,还是叔叔你的?”
少年从没用这种冷漠态度跟自己说过话,程和只觉心口又是一痛。
“小鹿子,你……哎,我们真的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有些错,是该纠正的!”
手里的刀一顿,佟鹿知冷笑反问。
“错?叔叔是这样认为的?我对你来说只是一场错误,需要被否定,被纠正,是不堪的过去?即使你明明也是喜欢我,可你最终还是不要我?”
程和心口无疑又插了一刀,疼得他内脏都在发麻。
鬼知道他下了多大决心才离开这段感情,可37°的唇怎么能说出如此冰冷的话!
“佟鹿知!”程和低喝一声打断,紧握的拳头里指甲全嵌入掌心。
他爱他。但佟鹿知对他也是爱吗?程和不清楚。
从小时候到现在,或许执着更多。
就像家长没有给孩子买想要的玩具,得不到的那个才永远是最好的。
程和是佟鹿知沿途的风景。
他贪恋驻足,他欣赏垂涎,他用纸笔描摹记下曾经的美好,可这些并不是该用一生去付出的代价!
就算佟鹿知不信邪的要赌他们的未来,但程和不敢。
他很清楚这十七岁的差距是怎么样的鸿沟!
小朋友今年刚满20岁,他已经36了;小朋友30岁的时候,他马上47;小朋友40岁的时候,他是个近60岁的老人!
光想想都好可怕,要是换作程和,根本无法接受这样的感情,他又怎么敢把这份爱寄托在别人身上!
和杨鑫思在一起的四年,他老老实实的做一个称职的丈夫。可换来的是什么?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你要他拿什么再去赌一次,还是跟个一次次欺骗他的家伙!
程和嘴里发苦,除了叫对方住嘴,他说不出任何宽慰的话。
用爱的名义来捆绑彼此,程和做不到。两看相厌,还不如人生只如初见。
程和的沉默只叫佟鹿知想笑。
无论他做什么,永远都得不到一份真心。
“说我错了吗?叔叔你根本没喜欢过我?因为我麻木善变,我工于心计,因为我不再是那个只知道一味的哭,只知道依偎在你怀里什么都做不了的笨小孩?还是说你觉得我欺骗了你的心,所以不想跟我一起,要把我赶走?
可是你吻我的时候不是这样的。你跟我上床的时候又疯又野,跟我的契合度那么完美,我们的信息素那么合拍,叔叔你怎么能不承认我们是适合彼此的?还是说,你跟我在一起没有爽到?”
艹!小小年纪说话竟这么没遮没拦。
程和脸上发烫,真觉得臊得慌!
当初拉着对方不管不顾的滚床单的事,在脑子里来来回回,他真恨不得将那些寡廉鲜耻的记忆,通通从脑子里剜出去!
“佟鹿知,你闭嘴!不要再说了!”
佟鹿知压根没听见似的,手里的苹果他削得很慢很慎重,像是在对待一件艺术品,但出口的话字字锥心。
“哦,我知道了。你是在怨我?战队闹了内贼偷了账本,还搞情绪影响队员。你没办法对付,我出手教训,你怪我心狠手辣。
你对你前妻情深义重,哪怕他是别人养的情夫故意栽你身边,你也要自我麻痹跟人讲真心。我为你愤愤不平,你怨我不尊长辈。
对,还有你父亲的事你也是怨我。不告诉你,什么都不说,让你白白哭了一场泪。是我狼心狗肺,害了人家救护车司机受伤,把人命不当命。
叔叔什么都能怪我身上,可为什么你不怪那些施暴者,反而怪我出手反击?他们那些人都能得到原谅,就我心狠手辣?凭什么啊?
为什么那些人可以就我不行?哪怕犯罪的人还能求一份谅解书获得缓刑,我就罪不可赦!叔叔,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你就要我非死不可!”
十七岁的差距不止是年龄,还有阅历与观念。
程和闭上眼,额角的青筋鼓涌,他感觉自己真的头疼欲裂。
“佟鹿知,你到现在都不知道你错在哪里。你根本不知道我在气什么!你真的……真的,太自私了,就没考虑过我吗?!”
“我考虑了!我什么事情都先以你出发,为什么你还说我没有?我不懂!我不懂!你直接告诉我哪里没做好啊!”
果盘被程和一把拂到地上,碎裂的水晶盘发出巨大的声响。
花瓶倒在桌子上水洒了一桌,连两人身上都溅湿了不少,可无人在意这些。
两人隔着一张桌子,犹如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程和面目狰狞,佟鹿知委屈到表情扭曲。鸡同鸭讲,两人谁也理解不了谁。
程和叹了口气,实在不想吵了。
他只稍稍后退了一步,可佟鹿知已然慌乱。他撑着桌子,连忙拉住程和的衣服,怕他转身又走。
“不不不,这并不重要。叔叔对不起,我知道我错了!我求求你原谅我,我真知道我错了!求求你……你要丢下我,求求你原谅我好不好?求你……”
眼泪从好看的脸颊上滑落,跌碎在白色的大理石台面上。
像是雪白的玫瑰花在哭泣,凄美的让人几近心碎。
程和呼吸一滞,几乎跟着就红了眼。
他连忙转过头缓缓,硬是将这口酸楚憋了回去。
“佟鹿知,在你认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之前,我们还是不用见面了。我现在就叫秘书送你去帝都。如果你还要跟我闹,我一定把你送回你父亲那里,这辈子都不会让你有机会回来!放开我,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
程和狠下心,他真恨自己当初为何那么心软!
早在当年他就该听柏访烟的把话说死,绝了这家伙所有的念头。
那么他俩就不会有现在这么多的麻烦,也不至于双双落入深渊无法自拔!
佟鹿知愣了,木然松手跌坐回去。
桌上的苹果好像是他必须得继续完成的事,削完切好装盘,将盘子推到程和面前的手依旧控制不住的颤抖。
程和心脏一阵阵抽疼,抿唇将几乎脱口而出的挽留全都咽了回去。
都这时候了,他还顾念着自己语气太重,想要安慰对方两句。
“小鹿子,你现在还小还年轻,有些禁忌的东西的确很有吸引力。但是吧……随着时间一切会改变的。这不是爱,只是一时的迷惘,你找不到路罢了。听话,去洗个脸好好睡一觉。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听叔叔的话,好不好……?”
他的声音在发颤,好几个音都变了调。
程和咬着后槽牙,拼命将眼泪给逼回去。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把好好的谈心搞得这么悲伤,好像下一秒就要生离死别似的。
他不清楚少年现在是什么心情,但这刻说出那么多伤人的话,程和真感觉自己快要死了一样。
佟鹿知垂眸一言不发,见程和不为所动,他自己浅尝了一块,又将果盘朝程和面前推了推。
别说吃什么,就是王母娘娘的蟠桃,程和现在没胃口。
他只想这家伙赶紧消失在面前,最不济自己能够找个地方躲一躲,好好大哭一场。
佟鹿知自顾自的拿起旁边的餐巾将桌子上的水收拾了。
擦干净手,刀上的水,还走到程和面前,帮他擦了擦刚自己弄到身上的污渍。
程和下意识想躲又被对方握住。
细心的动作,亦如前些日子被关在家里,由着对方照顾饮食起居时候一模一样。
佟鹿知问:“其实,这么久以来我一直有个疑问。叔叔是因为生小鹿子的气,所以要抛弃我吗?”
程和皱眉,“佟鹿知……”
怎么还是这个话题,这人就说不清呢?我没有不要你啊!只是我们不可以!
可某人依旧在自己的世界出不来。
“是我让叔叔伤心了对不对?叔叔心口堵得慌,难受了,所以才不爱我吗?”
说罢,佟鹿知一把揽过程和的腰,低头想亲亲男人。
程和再也受不了了,挥起一巴掌重重扇在少年脸上。
“佟鹿知!你够了!我说不听是不是!”
佟鹿知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嘴角一阵酸麻。
可好像这巴掌才彻底打醒了他。
“叔叔果然生气了。”
Enigma眼神变了,凶狠,阴毒。
他一把将程和拖了过去,也不管Alpha怎么挣扎,一口咬在对方唇上。
湿热的舌头侵入,满口苹果的甜香,微凉,柔软,立刻牵引出一片战栗!
佟鹿知听到程和屏住呼吸,只是很快一声隐忍的闷哼在耳边响起。
程和猛地抬手抓住佟鹿知领后的衣服,用力得骨节发白,却怎么也没法将人拖开。到后来只能仓皇滑下,按在对方的手腕上,另一只抵在胸口试图推离。
短促的呼吸声溢着甘甜,被抓住的手腕紧得出奇。
嘴里似有血味,鼻息里能嗅到岩兰草的细致幽香。亦如那日在大火中略带的烟熏感,深厚、沉稳、重欲。
佟鹿知松开变红的薄唇,程和从恼怒到惊恐,整个人都懵了。
抓着他衣衫的手在滑落,他身前的少年缓缓跪在了地上。
程和不知道这家伙什么时候把刀塞他手里,又是怎么握着他的手捅进身体。
他能感觉到掌心里残留的触感以及割破血肉的那般钝感……
程和一时忘了挣扎,瞳孔紧缩成了一个细小的孔。
一把刀明晃晃的刀正插在少年的胸口上!
男人冲了上来,少年却将人一把推开。
程和腿软的厉害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浑身吓得直发软。
佟鹿知抬起头,艰难朝程和笑了笑。
“叔叔,你的痛我还你了,现在可以消消气吗?”
疯了!真疯了!
佟鹿知疯了,程和也疯了!这一刻心头的火气再也压不住,火山爆发了!
“我一直把你当我儿子,压根没把你划在恋人里面!哪怕你把自己全身都捅完了,我都不会爱你,因为你根本不懂我!你爱我?你现在这样叫爱吗?你是在逼死我!佟鹿知,麻烦你要死就死远点,不要用这么方式舞到我面前,别逼我恨你!”
佟鹿知笑容僵住了,脸色惨白的望着对方,又木楞的看向自己胸口的刀。
他绝望的哭了。
“对不起叔叔,我又做错了。我怎么什么也做不好……呜呜呜——”
他握住了那把刀拔了出来,想把伤口赶紧藏起来。
“别!!!”
程和连滚带爬的冲上来,但已经晚了。
鲜血从黑色衬衣里浸出,衣衫瞬间被打湿了一片。
腥红溅在程和脸上,地上立时积了一滩。
佟鹿知摇摇欲坠,程和疯了似的抱住,忙拿东西压住伤口。
浅金色的头发贴在程和的怀里,像上好的瓷器却脆弱不堪,终于变得支离破碎。
男人惨白的脸色并没比少年好多少,浑身都在抖,双手几乎压不住。
他招呼外面的保镖赶紧打电话,大滴大滴的眼泪终于决堤!
“小鹿子不怕,马上救护车就来了!有我在,不怕啊!一定要坚持住!小鹿子——”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程和第一次主动握住他的手。
佟鹿知覆上那双染满鲜血的手,掌心紧紧握了握突然笑了。
“叔叔对不起,我爱你……我真的好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