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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投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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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众妃来请过安后,莫娴并没有随众人离去。

虞妆暖掀起杯盖饮了口茶,问道:“莫小媛还有事?”

莫娴人如其名,端庄娴雅,看着便是大家闺秀的样子。她着青碧大袖衫,盘倭坠髻,挺直腰背,只坐了椅凳的一小半,头微垂,眉目温和,答起话来语气柔缓,如涧泉清溪般令人觉得舒爽。

“回娘娘,臣妾入宫前,母亲曾教导臣妾,皇后娘娘为六宫表率,是天下妇人之楷模,如今臣妾身处后宫,有幸面见娘娘,想以女子之德,向皇后娘娘请教一二。”

虞妆暖知道自新人入宫,二妃都使了手段想拉拢莫娴,如今她却跑来自己跟前谦逊求教,倒是难得。

她檀口轻张,半戏谑道:“现如今新人都是巴巴的往仪鸾宫或懿喜宫凑,难得莫小媛有这份好学之心,来向本宫讨教。”

莫娴有些正色,下颌微抬,“臣妾虽然才入宫不久,也知后宫之主唯皇后娘娘一人矣,旁人本末倒置,臣妾却不敢随意趋从。”

虞妆暖起初也只是抱着与她玩笑的心,毕竟自皇后遇刺案尘埃落定后,后宫多有趋炎附势之人见皇后势弱,投奔二妃麾下,此事连前朝也少有朝臣为此发声,前朝后宫息息相关,虞妆暖虽为皇后,却并无皇后该有的风光。

如今莫娴如此义正言辞,倒叫虞妆暖觉得她不同,甚至有些雪中送炭的意味。

她同样收起轻佻,肃容感叹:“后宫多的是随波逐流之人,鲜少有莫小媛这般恪守本分者,久闻莫尚书家教严明,今日本宫倒是见识到了。”

莫娴的父亲莫昶卫任礼部尚书,最重礼仪教化,他为人清正,如今深受亓官霂焱倚重。而莫娴则给人感觉知行合一,有抱节君风骨。

提及父亲,莫娴眼中也多有敬意,“不瞒娘娘说,臣妾入宫前父亲确实多有训诫,臣妾也铭记在心。”

虞妆暖来了兴致,顺着她的话问:“哦?不知莫尚书在家中是如何教诲子女的,莫小媛若是愿意说,本宫倒想听一听。”

前段时日袖衿在病中曾念着要虞妆暖拉拢莫娴,没想到她今日自己送上门来,还聊得颇为投机,虞妆暖心中喜悦,吩咐一旁酒儿:“去,把今年地方上贡的蒙顶黄芽拿来,本宫要与莫小媛一同品茶。”

酒儿急忙去了,莫娴端得是宠辱不惊,举止大方,先向虞妆暖谢了恩,然后言:“父亲曾说,皇后母仪天下,是天下妇人表率,尤以嫔御,宜从后命,若或不尊,则天下妇人皆失其主,不能检其行是非,妇德则乱。”

虞妆暖听了对莫娴更喜爱几分,自她遇刺以来还少有如此舒心的时候,毕竟自入宫以来鲜少有如此扬言支持她者。苏皖虽投奔她,却是为自己寻庇护,而莫娴入宫后也算炙手可热,却主动来未央宫推心置腹一番,可见其诚。

她毕竟年轻,难以完全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当下嘴角微扬,“莫尚书说话真是字字珠玑啊,本宫听来亦有所领悟,难怪能得陛下器重。”

莫娴不改谦逊,说话不疾不徐,温润道:“父亲不过是恪尽职守,身为礼部尚书,于我等小辈言传身教何所谓‘礼’罢了。而且父亲一直崇敬太傅清风峻节的风骨,时常教导臣妾说‘娴儿啊,你看太傅以天下为己任,乃天下文人的表率,这样的人养育出来的子女,也必定是子能精忠报国,女能德才兼备,你入了宫,可要事事向皇后娘娘学习,若能辅之助之,那便是你的幸运了。’”

本是后宫谈心,突然言及太傅,莫娴用意已经很明显了。虞妆暖明白,她一直拒绝二妃拉拢,就是为了今日能向自己表明立场。尤其她提到其父莫昶卫与己父虞翁序,更是暗中指明前朝的派系纷争。

莫昶卫乃地方生徒出身,是典型的苦读数十载志在报国的文人,瞧不上丞相派的世家子弟从出生就一步登天的命格,更瞧不上大将军一派手握重兵行事蛮横的做派,而同为寒门出身的太傅,身为帝师,学识渊博,更有一个为国捐躯的儿子,却得不到应有的尊重,一味受到两派打压,有违文人自幼学的尊师重教之道,所以莫昶卫选择亲近太傅以正师道,而其女莫娴,入宫后自然会亲近皇后,以正中宫之尊。

这是虞妆暖入宫以来第一次深切的体会到后宫与朝堂的隐晦联系。

她端起新沏的茶,于升腾雾气中缓缓开口:“莫尚书真是有先见之明,本宫治理后宫没什么经验,确实需要莫小媛这样一个又聪明,又有分寸的人从旁协助,看来咱们以后可以常来常往了。”

莫娴颔首,“臣妾不才,但凭娘娘吩咐便是。”

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

没过几日,午后梳月来报,说晋阳长公主来了。虞妆暖陡然想起,晋阳那夜仿佛说过要来找自己。

只是没等虞妆暖说请进来,晋阳已经步伐轻快地进了大殿,且人未到声先至:“皇嫂,我来赴约~”

宫里那么多人,也不知这位乖僻的公主怎么就缠上了自己,虞妆暖不得其解,只好笑脸相迎,“看公主这几日不来,还以为早把这约抛诸脑后了呢。”

晋阳左右打量着未央宫里的摆设,遇到感兴趣的直接上手把玩,抽了空回虞妆暖一句:“哪里的话,宫中无趣的很,我还指望着能与皇嫂一起打发些时日呢。”

虞妆暖手执孔雀羽扇纳凉,余光观察着这位长公主,分明是杏眼桃腮,云鬓娇容,怎么就到了人见人“恨”的地步了呢?

想到连亓官霂焱提起这妹妹都是无奈的语气,她不禁笑侃:“听说公主回来这段时日,把各宫都逛了个遍,吓得各宫白日里也紧闭宫门,生怕被公主光顾了,连一向老实的洛婕妤都向本宫抱怨过几次。旁人的苦恼,在公主这里倒成了无趣?”

晋阳无甚所谓,正逢宫人端着新鲜的爽口瓜果进殿,路过她身边,她从托碟里拿起来就啃,说话也囫囵不清,虞妆暖听不清她前面几句,只听她最后道:“她才不老实。”

而后她便坐下,坐在了离主位最远的位置,虞妆暖问她为何,她道是想晒太阳,虞妆暖打眼一看,才发现只有她坐的那个座位能被太阳照射到,倒真是个随性之人。

吃完了瓜果,她身旁侍女将绢帕递给她净手后,她才正眼瞧向虞妆暖,“皇嫂以后直接叫我楚慈吧,宫中鲜少有人能叫我名讳,我倒喜欢别人这么叫我。”

“好。”虞妆暖微微点头,看她胃口甚好的样子,转而对酒儿吩咐道:“去拿些小厨房做的点心来。”

晋阳连忙出声阻止,“别,午膳在长乐宫用的多是荤菜,吃的我都有些不舒服,现下吃不了甜腻的。”

虞妆暖发现这位公主倒也没那么难相处,说话直来直去,不像宫里其他人爱绕弯子,甚至还带点小孩子的率真,于是她又改口吩咐:“去泡些陈皮茶,给咱们这位长公主去去油腥。”

然后又转头看向晋阳,“母后宫里吃的这样油腻?毕竟上了年岁,尚食局应该知道要以清淡为主啊。”

晋阳屁股整个坐在椅面上,四仰八叉地仰着头靠在椅背上晒太阳,她阖眸,舒适的有些懒散,慢悠悠回答道:“倒也不完全是荤菜,只是荤菜居多。若不是我回宫,平日里给长乐宫上的应全是素菜,毕竟母后她老人家如今潜心礼佛,是不沾半点荤腥的,倒是我今日贪嘴了。”

她这副模样倒真叫虞妆暖有些羡慕,自入宫以来,虞妆暖时刻都要注意仪容举止,在人前永远是正襟危坐,累得腰酸背痛也有苦难言,想像她一样不顾形象却是不行。

虞妆暖掩唇轻笑,“听起来好像往常母后和你皇兄亏待了你,少了你的吃食一般。”

说话间酒儿端上陈皮茶来,晋阳刚好口渴,拿起来一饮而尽,甚至打了个饱嗝,然后才道:“怎么会呢,母后原本裁撤了长乐宫大半的菜量,剩下的小半还都是素菜,是为了我回宫,才命尚食局重置那大半的荤菜呢。”

这桩事虞妆暖倒是没听说过,她追问:“母后在你回宫之前,裁撤了大半的荤菜?”

晋阳点头说是啊。

“就算母后礼佛,将那大半荤菜换成素菜就是了,何必裁撤掉呢,莫不是尚食局的手艺不合母后的胃口?”

晋阳换了个坐姿,以手托腮面向她,难得耐心地向人解释:“那倒不是,只是母后不爱奢靡浪费,单说这午膳,以前尚食局要送往长乐宫二十二荤十七素两汤,还不算膳后的瓜果点心,母后一个人哪吃的完这许多,最后大半都扔进了泔水桶,有的菜甚至纹丝未动。后来母后觉得浪费,又潜心礼佛,就让尚食局裁减掉荤菜,只送素菜了。”

虞妆暖点点头。尚食局每月花费甚巨,裁撤几道荤菜从账目上根本看不出来,而太后又不喜人打扰,所以这长乐宫裁撤御膳的消息她并不知道。

她摇了摇手中羽扇,眸间含笑,对晋阳道:“母后如此俭省,由此更看得出来,她让尚食局恢复菜制是真的疼你。”

晋阳仍旧托腮,嘟着嘴一脸郁闷,“母后疼我是真,可我每日无趣度日也是真,自从母后每日潜心礼佛,更是不出宫门了。”

短短半个时辰的相处,虞妆暖对这位传闻中的长公主已大有改观,她的不循礼法,恰恰与虞妆暖隐藏在内心的渴望一拍即合。

是以虞妆暖对她主动相邀,“我看这几日芳林苑花团锦簇,不如咱们选个空闲日子,去芳林苑赏赏花。”

晋阳立刻笑逐颜开,拊掌叫好,“正合我意!芳林苑的一面围墙上开了满墙的凌霄花,馥郁极了,若能与皇嫂同赏,也不算无趣了。”

虞妆暖被她的笑容感染,眉眼湛然,“这还不简单,若你得空,咱们现在去也成。”

晋阳摆摆手,“咱们两个人未免单薄,不妨等过几日多叫些嫔妃,人多也热闹些,这便更有趣了。”

这话从别人口中说出倒没什么,从她口中说出总觉得是存了什么捉弄人的心思,虞妆暖与她相处索性直来直去,半是调笑道:“只怕她们知道你的威名和手段,不肯来呢。”

果然晋阳一副挑明了也无所谓的样子,“所以皇嫂莫要说是我邀请她们,只说皇嫂相邀,她们不肯不来呢。”

看着她这么大言不惭,虞妆暖总算知道为何宫里的人都这么怕她了。

虞妆暖无奈地摇摇头,不敢轻易应下她,可晋阳哪是这么好糊弄的,一直缠着要她答应,甚至直接上前来摇晃着她的胳膊撒娇。胶着之际,还是长乐宫里来了人,说太后寻公主回去有事相商,这才把这祖宗弄走。

好不容易送走这贵客,虞妆暖扶了扶头上险些被她晃掉的发簪,脸色严肃许多,对梳月吩咐道:“去将尚食局的管事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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