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维尔在听到称呼的那一刻,便绷直了身体,脊背挺直,戒备地看着面前这位女性。
他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里露出破绽,竟然能让这位护卫队长一口叫破身份。
原本温馨和谐的会客室此刻在他眼中变为择人而噬的猛兽之口,所有的装饰都显得不怀好意,就连地上那张花纹繁重的地毯他都开始怀疑里面是不是藏着魔纹。
这是一个陷阱!巴维尔紧张地想到。他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梅兰尼的意图没有被对方发现,这样她起码还有机会折断金币,让亚当斯先生他们过来救她。
“哎呀,看来你那老实的形象不是装出来的。”法芙拉用手指卷起自己淡浅的头发,完全没有在意巴维尔的敌意,“只是随口一猜反应就那么大,你们教廷骑士都这么单纯吗?”
巴维尔:“……”
所以现在他才是真正暴露了,而且要怪还只能怪自己?
“大家都说南境骑士团的那位团长是个狂人,我还以为手底下的人都是疯子呢?”法芙拉的语气说不好是遗憾还是庆幸,态度更像是在闲聊,“你说呢,小男孩?”
巴维尔……巴维尔决定不说话,完全不打算对这个观点发表自己的见解。
“唉,这样多没意思。聊天总不能一个人聊吧?”
法芙拉松开自己的头发,状若可惜地叹气。
这个动作搭配上她的面貌,显得令人怜惜,即使是最铁石心肠的人,也为因为让对方做出这副表情而感到自责。
可惜,现在坐在她对面的是一个不解风情的教廷骑士。
“您想做什么?”
巴维尔警惕地问道。
虽然对方态度随和,似乎并没有将他的身份告诉别人的打算,但他觉得自己仍然不能掉以轻心,免得又被对方诈出什么。
“别那么紧张,只是聊天而已,不会把你吃掉的。”法芙拉用鞋跟敲着桌腿,发出具有节律的声音,一下一下,如同敲在人的心上,“毕竟明天我们可就要去送货了,当然要避免有什么意外发生。”
“明天?!”巴维尔震惊地喊道。
明明梅兰尼打探到送货的时间根本就不是明天,怎么对方现在却那么说?
如果对方真的是明天出发的话,那他今晚就得告诉梅兰尼,让她做好准备,避免出现更多问题。
看着巴维尔瞪着眼睛张大嘴的表情,法芙拉又笑了起来,明媚动人。
“看来骑士先生知道我们要干什么,连我们出发的时间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意识到自己又被诈的巴维尔立刻闭上嘴,决定不再回应对方说的任何话。
“可是……”法芙拉故意拖长语调,连脚上的拍子也一并停止,就像在吸引某人的注意,“难道你就不怀疑我其实是在骗你吗?”
巴维尔又“唰”的一下把头抬起,看着对方脸上似有若无的笑容,眼神有些发直。
……他确实没有想过这件事情。
“放心吧。”法芙拉又恢复了原本明媚的笑容,脚上的拍子也重新打起,“我说的可都是实话,我们确实明天就要出发。”
“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巴维尔终究还是没忍住,虚心询问,“您不是护卫队的队长吗?”
对方的态度实在是太奇怪,奇怪到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甚至都搞不清对方是敌是友。
这可真是要命,如果一个骑士不知道该朝哪里挥剑的话,那他今晚连觉都睡不好。
只是法芙拉显然没有那么好心,愿意直接满足少年的求知欲。
“哎呀,我们……”她又一次拉长语调,带着揶揄的调笑,“看来我们的骑士先生还有其他同伴。”
“我们……不是,我……”
巴维尔语无伦次的打算遮掩,却被法芙拉打断。
“是那个叫杰克的家伙,还是护卫队里的某个人?”虽然是用问句,但显然法芙拉并不在意答案,径直说着,“总不能是那个布鲁托吧?那我只能说他演的确实不错,像个十足的无赖。”
“相比之下,你可得加加油,拉格因的混混们可都不会那么……”法芙拉酝酿了一会儿,才笑着把那个词汇说出——
“……可爱。”
巴维尔张合了几下嘴,不明白这个词汇究竟是怎么用在自己身上的。
一个教廷骑士,不管长相怎么样,光是从身材来看也不会和可爱沾上边。即使是他们的那位团长,人们夸赞他的美貌也不会用上这个词,而是可惜为什么这样的一个人偏偏长了这么一颗脑袋——
很显然,他的团长并不避讳这个话题,即使是听到别人的议论也只会当作赞美和自己分享。
同样的,他也没想过有一天好看这个词会和自己扯上关系。
这应该是属于他的团长或者那位精灵的形容词,而不是他这种普通农户长相的人。
他觉得那个叫布鲁托的人可能对人脸的认知有些问题,否则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不过,享受完乐趣的女性显然不会在意少年的这些想法。
她挥了挥手,像是挥去不甚重要的事情一样,语调轻松:“算啦,这些都和我没关系。”
“至于你的问题……”法芙拉顿了顿,才继续说道,“你是想听‘卧底警探追捕凶手’的故事吗?”
正当巴维尔以为自己明白对方的目的时,法芙拉又继续说道。
“或者‘好友被杀选择报仇’的版本?其实我更喜欢‘冒险者见义勇为,铲除邪恶’的说辞。”
再怎么迟钝,巴维尔也明白过来,这是一种“我不想告诉你”的复杂说法,显然对方完全不打算说明自己目的。
虽然知道对方并没有义务告诉自己这个陌生人,但这样的态度还是令他感到不爽。
“您可以直接告诉我您不想说的。”巴维尔不自觉地鼓起嘴,眼睛看着法芙拉,“而不是像这样戏弄我。”
开始那样诈取消息都还是合理的行为,但最后这样实在是太过分了!
“哎呀,那可真是抱歉。”法芙拉手一伸就揉了一把巴维尔的脑袋,“毕竟我上次见到像你这样可爱的小男孩都是十年前的事了。”
“早就忘了该怎么和你们说话啦。”
“行了。”法芙拉拍拍少年的脑袋当作结尾,“该说的我都说完了。不管你们要做什么,别影响我就好。”
“现在,走吧。”就像在应和她的话语一样,原本紧闭的房门缓缓打开,露出外面走廊的景象,“聊天已经聊完啦。”
巴维尔最后看了一眼法芙拉,仍然不明白对方的目的是什么。
只是看情况,对方似乎并不准备告发他的身份,甚至还在为他们提供帮助。
不管怎么样,他现在也只能接受这份怪异的好意。
犹豫半天,巴维尔最后还是说道:“那您要保重,我先走了。”
房门在少年的身后重新关上,房间内只剩下法芙拉一个人。
“他真像他,不是吗?”法芙拉喃喃自语,却又像是在和另一个无法看见的人说话,“可惜,这个年纪的小男孩不会再追着我问该怎么化妆了。”
“不过这样也好。”将手撑在桌板上,她伸展着自己曼妙的身躯,抬头视线看向未知的虚空,“我现在也没时间来教他啦。”
“看来还是我教的不行。”
又是那个熟悉的橱柜,又是那道熟悉的月光,巴维尔挤进柜子的第一刻,便用压抑着的声音朝梅兰尼手上的金币诉说尽今天发生的事情,得来摩恩一声无奈的叹息。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梅兰尼握着金币询问道,现在显然不是在意这种事情的时候。
虽然一开始听到巴维尔被发现身份,她也被吓到,但既然现在这个没多少脑子的教廷骑士还能安稳蹲在这里,说明那位护卫队队长确实没打算做什么。
她在这间宅邸里这么多天,根本没有见过那位女性队长,显然她的那位好舅舅并不打算给她什么探听秘密的机会。
不过现在也不是想这种事情的时候,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
“我们明天动手吗?”
他们谁都不知道运送的那些货物是什么,运送又要多长时间,只能趁着这防守最薄弱的时候抓紧动作,看看弗塞柯藏起来的秘密。
可是,谁又能保证法芙拉说的就是真的,而不是引他们出来的诱饵?就算巴维尔现在平平安安,那也不能保证这不是捕猎的一环,就为了将他们一网打尽。
梅兰尼有时候都在怀疑,这个大个头的脑子和那些野生动物有多大区别,这家伙甚至戒心都要比那些动物低。
“去做吧。”摩恩沉吟半晌,最后说道,“如果错过的话,你肯定还会找机会去试,那无论是不是陷阱都没有差别。”
确实,梅兰尼在心中认同,如果明天真的是送货的日子而被她错过的话,那后面无论守卫怎么样,她都会要闯一闯。
那确实不如自己掌握主动。
“注意安全,记得把金币带上。”摩恩又叮嘱起来,“一有不对就把金币掰断,那两个家伙会赶过去的。”
梅兰尼这才发现摩恩口中的“那两个家伙”今天不在,平常会在旁边时不时冒出的声音今天一点也没听见。
“他们两个人呢?”
于是梅兰尼问道。
“他们啊。”摩恩的语气中带着微妙的笑意,“他们正帮着商会的人查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