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南泉把被子“呼”一下掀开,扇来的风将鼻腔中保留着的昨晚的气味消耗殆尽。
直觉使然,他奔出卧室——林清淮正坐在沙发上,他没有走。
叶南泉走下楼梯,他看了看天色,感到应是傍晚。厨房中饭菜仍留着,但已经凉了。林清淮在看书。
书页翻动了,窗外的树叶响动,门铃晃动着,但没有芯壁碰撞的声音。他走进厨房,将菜重新进行温热。
今晚吃的是小瓜炖豆腐,番茄炒鸡蛋,还有一盘肉饼。量不多,恰能吃饱。
沸腾的水吸收室内的干燥,又将菜香塞满整个厨房。
这不禁使他想起奶奶的柴火饭——一块块木头送进灶膛,噼啪声让他害怕。洞口放置一大个红色或绿色的辣椒,待饭二十多一个,煮完时,辣椒也变得黑黢黢的。
最让人害怕的是炒辣椒混着肉之类的白烟,布满了整个厨房,就连外庭,连着天的地方,都是呛的,男人,女人,小孩,老人,纷纷咳嗽。没有奶奶高的灯一直在被碰撞,摇晃着。
“奶奶,吃饭了!”
他闯进厨房,被呛的眼泪鼻涕要迸出来。”
“你们先吃,我炒完这个菜。”
坐在上面的人早就开始动筷。叶南泉跑去外庭,狗汪汪地叫着,拽动铁链。他把狗碗收回,上次吃的鱼刺,肉糜,黑的,黏的,颗粒状的,全部沾在碗内壁。
过去没有人管,他自然也不管。他铲了一大碗白米饭,舀了肉汤和几坨没有骨头的拌了递给狗。
狗往叶南泉身上纵,尾巴摇的真像个螺旋桨。
“你怎么就喂狗饭了?”
姑妈进门,看见,问道。
“奴奴只吃剩饭。”狗叫奴奴。
姑妈走进,俯身看,“啧……狗是吃骨头的……”
而狗已经把将近三分之二的饭吃完了,饭里早就全是口水了,谁来都无力回天了。
叶南泉就这样呆站着,不知所措。待姑妈进去,他才蹲下,蹲的矮矮的,看着狗嘴的张合。
“吃饭了。”奶奶出来叫到。叶南泉立马跑过去。跟在奶奶后面,捂着嘴屁颠屁颠地经过走廊,躲过白烟的攻击。
比家里水井口大的铁锅还在蒸着饭,用茅草编的蒸笼蒸,水咕嘟咕嘟地冒着大泡。这样煮出来的饭有茅草的味道。以前总是吃菜吃尽兴了才去打饭。
现在是吃不到了。因为前几天消息称奶奶去世了。
反正自己是一个人,有什么大不了的,过几天也会去参加葬礼的,只是一个形式而已。
想着,他盯着蒸饭菜的不锈钢锅,可以听到沸腾声,但是看不到。能看到的,只有从两个紧挨着的小孔里冒出的白雾。
可以了,他想。
他把盖提开,捏着抹布将菜抬出。
“你还要吃点吗?”
叶南泉将头扯向外问道。
“不了。吃过了。”
书翻页了,和书的主人说话声一起,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书。
“你的书哪里找来的啊?店里没有书啊。”
“刚刚出去买的。”
安静了一会儿,声音又从客厅中传来,“买的《我与我的太阳》。你看过了吗?”
《我与我的太阳》。从未听过这本书的名字,但听书名,感觉是一本记叙生活与情感的书,很慢很慢。
“讲的什么?”叶南泉不想结束这段对话,他一边塞了一口白米饭入口,一边靠着灶台问道。
“我将会光芒万丈,而我的太阳——为我而死。”林清淮的声音很稳定,不夹杂任何一点情绪,与他的气质截然不同。
我将会光芒万丈……我的太阳,为我而死……叶南泉回味了两分,这句话一直在他的脑海里震荡。他不理解。但他不再询问。
窗外的鸟被剩下的太阳淋浇着,它们似乎奢求更多,不停吵叫。落在树头,跳落地面。然后举起一只爪,抓挠侧耳。
树一直在晃动,抖动,在风之中。
今晚的豆腐做得细糯滑爽,与小瓜的香甜格外合拍,甜与涩同时存在于这么一盘菜之中。只要再混上一点饭,饭粒散乱,口感却协调无比。
若是配上一点番茄炒鸡蛋的底汤,饭粒缝隙便再容不得其他了。因为那点酸与甜,在黏滑之中将搭起桥来,在口味与口感之间翻滚,酝酿。
舌尖一卷,所有东西便在嘴中搅拌。
味道像是,雨后青草根部的泥土,吝啬地索取地面上的花蜜。所有一切,使青草旺盛生长。
肉饼很干净。叶南泉不知道如何才能做成这样。他自己做的永远浮有灰沫,水会溢出来,边缘会焦与干燥。
但是面前的,是柔软的,是干净的。肥肉与瘦肉交缠而又排斥,粒粒颗粒黏合而又分明。
是肉香味。
纯粹的肉香,不需要多余的描述。
好吃。
叶南泉不禁小声呼出,“好好吃!”
后又大声说道,“林清淮,你做的饭太好吃了!”
说罢,他突然有些后悔,他与对方的关系并未达到如此。自己是否有些太过于显露自己的情绪,哪怕只是一分,他不允许。
“好吃就好。”
听不出对方的一丁点动摇。他看向客厅,看到林清淮的侧脸,垂眸,看不清眼睛是否还睁着,也许仍在读着书,但更像陷入了睡眠。
不知道自己如何想的。叶南泉端着碗,走至客厅,坐到了林清淮对面的沙发上。
是睡着了。明明刚才还在回答。他也很奇怪。
看不到呼吸的路径,鼻翼很安静。只有头发三两根在晃动,跟随树的节奏。
真漂亮,叶南泉想。
不对,那是什么?
痣?
梦里的痣?
右手的拇指位于首页纸张之上,书本的厚度抵住了手掌。虎口张开的更大,受到皮肤的拉扯,一颗痣悄然呈现于上面。
如此明显,为什么自己以前没有发现?
难道林清淮就是梦里的那个人吗?
所有的证据突然涌上,成为想法——林清淮在的时候不会做那莫名其妙的梦,林清淮走了就开始做梦。刚刚他开始做梦,是因为对方出去买书了?
夏青庭手上也有那颗痣。他突然想了起来,就在给自己捡杯子的时候,为什么会忘记呢?
所以他们是同一个人吗?连同梦中自己看不清脸的人。
人类就是这样,总是想用一些记忆去拼凑,然后证实一些东西。他们有时相信着自己的记忆,有时又怀疑着。但当无序走向有序时,他们总会相信记忆,同时沾沾自喜。
失忆?
空间?
可是梦要如何解释?
林清淮知道他还有绘梦人的身份吗?
当意识到自己自以为的有序后仍蕴藏着巨大的无序后,叶南泉感到思路更乱了。
人类就是这样。
他们永远无法不在意一些东西。他们总以为自己应当全知,并乐意去了解更多的东西。没有人可以抵制。
叶南泉把这分成了三条线——一条是现实生活中的自己,遇到的是林清淮;一条是做梦梦到了过去,且时间是连续的,今天梦了一段,明天会接着这段时间继续下一段;第三条是梦中梦,当自己在梦中睡着,就会陷入另一段梦境,是自己未知的,发生的事好像具有随机性。且不知为何会瞬间忘记一些东西,并不再想起来。
他在脑内尝试着掀起一些记忆,想再完善一下线路的设想,他想起过去现实中也有一个长着这张脸的人——如果夏青庭和林清淮是同一个人的话,林清淮是否有同学们说的那段经历?可是同学们口中的名字是夏青庭,不是林清淮。
对了,那枚戒指,明明是梦中出现的,可为什么会出现在现实呢?
叶南泉抬着还剩着最后一点饭的碗,他看向了林清淮,像看向了黑洞,像看向了深渊,可更像看向了答案。
可也有有一个想法蹦上脑内——若是自己窥到了答案背后的一丝丝真相,一切又该变得如此无趣。
所以,这样就好。他的人生不需要答案,更不需要真相。虚假的人会变得更加虚假,真实之物最终一定会不复存在。
时间流逝,空气波动,他感到些许旋转。他连回忆也忘却了,把思考的结果抛至空气的裂缝之中,奢求它可以自己发酵,成型。
可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