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轻裘收起玉扇,向玖茴拱手:“是在下思虑不周,让姑娘为难了。”他见玖茴的同门已经恢复元气,主动相邀:“诸位道友若是不嫌弃,不如与我一同上山?”
“承蒙锦少主相邀,我们本不该辞,只是稍候还有一些事需要办。”玉镜扶了扶有些散开的鬓发,伸手掩住袖摆的脏污,对他尴尬一笑。
锦轻裘顿时明白过来,于是主动提出告辞。
“少主。”侍剑童子不解地问:“他们为什么不愿意跟我们一起走?”
“傻童儿,你看他们现在发髻散乱,外袍脏污,怎么好露面于人前?”锦轻裘把玩着手中的扇子,眼神却落在六人离去的背影上。
“我还是不明白。”童子摇头:“他们也可以来我们飞楼上更衣,为何要走那么远?”
“也许,这就是风骨吧。”锦轻裘敲童子的额头:“小孩子不要问这么多,走了。”
风骨?
童子捂着额头,他还是不懂。
“这一袋是神极门的赔偿,这一袋是秋宗主给师父你的进阶贺礼,这一袋是秋宗主送给我跟祉猷的见面礼。”
三个袋子整整齐齐摆在桌子上,旁边还有个天阶飞舟。
玖茴伸手勾回装着见面礼灵石的袋子:“这个我跟祉猷平分。”
“小孩子拿这么多灵石在身上不安全,不如交给师父帮你们保管?”玉镜伸手去拿,玖茴把灵石袋抱在怀里摇头:“三岁时,我交给焦婶婶保管的糖没了。六岁时,龙大爷替我收拣的点心也不见踪影。所以六岁以后我就明白了一个道理……”
“交给长辈的灵石,哪有能拿回来的。”陶二小声嘀咕,当年如果不是他蹲在爹娘床头发疯,外祖父给他的灵石也拿不回来。
“咳,玉仙尊与她的高徒说话,你插什么嘴!”陶城主瞪二儿子一眼,就你长了嘴!
“师父跟你开玩笑呢。”玉镜温柔一笑,顺势收回手,仿佛真的只是开玩笑。
她打开神极门赔偿的那一袋灵石,大方地分给陶家父子三人一部分:“神极门仗势欺人,你们父子三人受苦了,这些灵石拿去压压惊。”
“这怎么使得……”陶城主连忙推辞,玉镜却出乎意料强势:“俗话说得好,见者有份。陶家与我们望舒阁共同守护桃林城,本就亲如一家,我们之间不必见外。”
“多谢玉仙尊。”陶城主没有再推辞,笑着把灵石收了起来。
玖茴也从自己那袋灵石里,掏了一把给陶二:“拿去,这是给你的奖励。”
“谢谢仙子!”陶二喜滋滋地把灵石揣进怀里:“下次需要我发疯的时候,只需要您一个眼神,我绝对疯得让你满意。”
陶城主与陶家老大:“……”
这孩子的疯病看似治好了,但从某种角度而言好像又更疯了。
“乖。”玖茴拍了拍他的脑袋:“下次有这样的好事,肯定叫你。”
陶城主干咳两声:“玉仙尊,我带两个孩子去隔壁屋重新打理一番,免得等会失了礼数。”
玉镜点了点头,等陶家父子离开,她欣慰地看着玖茴:“玖茴,你今天做得很好。”
“那我是不是有奖励?”玖茴把手伸到玉镜面前。
“急什么?”玉镜温柔一笑,伸出食指在玖茴掌心点了点:“身为我宗弟子,要懂得尊师重老,到了九天宗,我会带你拜见九天宗各位长辈。”
“师父,手痒。”玖茴握住玉镜食指,在玉镜身上蹭了蹭:“请师父放心,徒儿一定不负您的教诲。”
祉猷看着亲密的师徒二人,伸手把自己歪斜的发冠整理好。
尊师重老是什么说法,为何不是尊师重道?
“我们去其他房间,为师给你好好打扮一番。”玉镜捏了捏玖茴的小脸蛋:“小姑娘就是要打扮得漂漂亮亮才好。”
“谢谢师父,徒儿最喜欢师父了。”玖茴抱着玉镜的手臂,师徒二人亲亲密密走出房门,屋子渐渐安静下来。
祉猷端着茶杯,看着从窗户缝隙溜进来的阳光,想起今日被玖茴强行一巴掌拍出飞舟,被玖茴摇着肩膀不让睁开眼睛,还有半袋要分给他的灵石……
不对,要分给他的灵石呢?
抿了一口茶,祉猷扭头看到铜镜中的自己,他竟然——笑着。
“师父,师父,疼疼疼……”
隔壁屋里,玖茴捂着脑袋:“徒儿的头发快断了。”
“飞凤凌云髻就是要把发髻扎高扎紧一点才好看。”玉镜摁着玖茴:“别动,别动,快好了。”
把最后一支钗固定好,玉镜把腰间的镜子递到玖茴面前:“看看,是不是很漂亮?”
“师父,你这个镜子太小了。”玖茴从纳戒取出一个比脑袋还大的立镜放在桌上,捧着脸左看又看。
眉如柳叶,眼尾有淡淡胭脂晕开,怎么看怎么善良无辜。
顶着这样一张脸,就算当众摔坏花瓶,别人都只会担心她会不会受到惊吓,而不会揣测她是否故意为之。
“是不是很好看?”玉镜用笔在玖茴额际描了一个小小的花钿,让这张本就看起来很无辜的脸,增添了几分楚楚可怜。
“师父你真厉害。”玖茴对自己的妆容满意极了。
“嗯,看来为师的手艺还没有退步。”玉镜也很满意:“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以钝示人,以锋策己。”
“徒儿谨记师父教诲。”玖茴拉住玉镜的手:“师父不要担心,徒儿会好好保护自己。”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玉镜打开窗户,“芸芸众生之中,能力出众者多如繁星,为师是平庸之辈,不求你名扬天下,亦不求你壮大宗门,唯盼你平安。”
玖茴仰头看玉镜。
玉镜轻笑出声:“这是你师祖当年第一次带为师出门时,叮嘱为师的话,现在我把它转达给你。”
“师祖一定很关爱师父。”玖茴肯定道:“不够爱你的人,只在乎你够不够出息,而真正爱你的人,却在乎你是不是好好活着,有没有平平安安。所以……”
她拖长音调看玉镜。
“所以什么?”玉镜笑看她。
“所以师父也一定很爱我。”玖茴得意地扬起小脑袋,笑得眉眼弯弯:“徒儿说得对不对?”
玉镜走到她面前,给了她一个脑瓜崩:“走了,去九天宗。”
玖茴蹦蹦跳跳跟在她身后,她明白的,长辈们就是这么别扭,只要没有反驳那就是承认了。
神极门众人灰头土脸赶到九天宗,发现九天宗的气氛有些不对劲。神极门宗主暗暗心虚,难道他们欺负小宗门的消息,已经传到所有宾客耳中了?
“疱宗主。”南砜出来接待了神极门宗主:“晚辈有失远迎,疱宗主请往这边走。”
“有劳,有劳。”他敢在小宗门面前嚣张,却不敢对九天宗掌派大弟子有半分无礼。
跟在南砜身后,疱宗主踏进内殿,发现众多掌门竟齐齐扭头看向他,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这是怎么回事?
其实大家并不是想看疱宗主那张老橘皮脸,只是内殿的气氛太过压抑,他们想找个理由分散一下注意力。
早知道青岚门会来,他们就……就来晚点了。
疱宗主到来后,大家纷纷互相见礼问好寒暄不断,就差关心神极门养的狗还好不好了。
受宠若惊的疱宗主暗暗心喜,他们神极门的地位已经如此之高了么,连十大宗门的宗主,都来主动关心他?
秋华懒洋洋坐靠在雕花大椅上,目光望向窗外一朵慢吞吞漂浮的白云,仿佛殿内一切热闹都与她无关。
随着到来的宗门越来越多,她慢慢皱起眉头望了眼门口。
长寿宫与御珍宗到来以后,大家就抛下疱宗主,开始与这两个宗门攀谈起来。
“锦少主,令尊为何没来?”
“多谢世伯关心,家父正在闭关,所以由晚辈代他来向银籍真人庆贺。”
“令尊修为高深,又有你这样的好儿子,真是令人羡慕。”
“世伯说笑了。”
被众宗主短暂关注过又很快被冷落的疱宗主:“……”
就没有一个人跟他说话吗?
“疱宗主,怎么一个人坐着不说话?”锦轻裘仿佛听到了他内心的呐喊,主动开口与他交谈:“难道是因为撞翻了别人的飞舟,赔了灵石心里不畅快?”
疱宗主面颊上的肉抖了抖,这还不如没人搭理。
“撞翻飞舟?”九天宗宗主步庭望了过来。
疱宗主眼带哀求看向锦轻裘,大少爷你能不能少说几句?
上天似乎听到了他的祈求,所以接下来开口的是长寿宫落葵,而不是锦轻裘。
落葵的善名天下皆知,这件事由她说出来,比锦轻裘说出来影响更大。
诸人听完前因后果,都皱起了眉。
“咔嚓。”
众人齐齐扭头看向声音传出的方向,青岚门宗主手边的茶盏裂了,正往桌下滴着茶水。
“在九天宗山脚下仗势欺人,是谁给你的胆子?”秋华抬起眼睑,语气不屑至极:“九天宗给的?”
九天宗众弟子:“……”
知道您老跟我们宗主有仇怨,但也不要把这种破锅往我们脑袋上扣。
玖茴师徒三人刚走到大殿门口,就看到一坨东西飞到她面前。
“咦?”玖茴蹲下来看了看:“疱宗主为何对晚辈行此大礼?”说着就要伸手去扶他:“这可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疱宗主瞪她一眼,吐出几口血晕了过去。
玖茴连忙后退两步,以实际行动来证明,疱宗主的昏迷与她没关系。
她凑到玉镜耳边:“师父,一路上我都忘了问,咱们准备了什么贺礼?”
“桃。”
“啊……啊,对!”玖茴眼珠转了转:“我想起来了,这是我们宗门里那棵年纪最大的桃树结的果,十年开花,十年结果,十年成熟。以此果相赠,方能彰显我宗的诚意。”
“我们何时……”祉猷疑惑,我们宗门何时有这种桃树?
“有的。”玖茴打断他未完全说出口的疑惑:“在师父摘桃那一刻,就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