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校尉放心令妹留在驿馆?”晏淮玉对窗外骑着马,并车前行的人问道。
“晏郎君不知道,我这个妹妹,不似一般女子。”娄千羽目视前方,没什么情绪回道,“况且,既然武备司接了这次护送,晏郎君又这么急,那么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该影响进程。”
这是在揶揄他没有主动开口留下,才导致娄玉婵会留在驿馆,这会还在这里明知故问,晏淮玉笑道:“早听闻娄校尉做事万无一失的本领,只盼校尉能安心护我这程,不至于像裴小郎君一般,脖子上多几道鞭痕。”
娄千羽这才转过头去看着马车中的人,三郎在镇国公府念书,晏郎君知道也正常,但他这会提起来这事,再想到裴策现在还在生气,他难免有些语气不佳道:“在下,必定会把晏郎君,安全送到!”
“那就有劳了。”晏淮玉靠在软枕上,十分惬意道,“昨夜没睡好,在这车上摇着摇着困乏的很,我再睡会。”
说完,便将车窗帘布放下遮住外面的光线,娄千羽驱马向前去领队,此行带来的五人,程冉与徐虎留给了玉婵,他这边剩下郭泉,潘正,赵英,加上他是四人。
出发时还是八个护卫,现在剩下四人,要护着行动不便的晏淮玉和他的小厮,还有两架马车,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警视着周围,只希望不要再出什么乱子才好。
而马车内靠在软枕上闭目休息的晏淮玉,宽大袖摆下的手里却捏着一个纸人,几乎在他养息的瞬间,再睁眼时,已经在之前驿馆下榻的房内了。
他早上出发时放了一个纸人在屋内,此刻用双相纸傀术刚好可以兵分两路,让娄千羽护着他先走,纸傀留在驿馆查探。
小纸人从门后跳下来,为了方便找人,娄玉婵让徐虎将所有的门窗都打开,倒是方便了它。
它从门边探出头去,看到程冉已经将县丞与捕快都带来了,乌泱泱一群人站满了驿馆前的院子,只是貌似这个县丞带着人火急火燎的赶过来,不大相信主事人是眼前这个小丫头,想试探试探。
“我的人在冯县丞管辖下的驿馆失踪,这么大个驿馆你跟我说年久无人早已荒废,你觉得我会信吗?”娄玉婵早已取下原来的白穗,换上了程冉交回的黑穗绦,她神情严肃地盯着眼前这个,明显想刻意刁难她的小县丞。
冯世江眉毛跳了跳,心道这个小姑娘说话柔声细语,没有故作威严,只是语气太过坚定,反而显出一些从容威慑来,就算不是黑穗司直,也应该不是一般人家养出来的。
想罢,他面上苦笑道:“确实是荒废的驿馆,一直没让人来接管,下官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司直大人请看。”他往后一指,“下官一看到令牌就带来这些精锐,必定能让大人与您的护卫们没有后顾之忧。”
“后顾之忧。”娄玉婵冷笑着渡步到冯世江身侧,道,“这么说,冯县丞与你的精锐,是准备留在这上面作壁上观了?”
冯世江依旧笑道:“哈哈,怎么会呢,我等在这上面,到时候若是有贼人出来,也好帮大人一网打……哎哎。”
只见这位不起眼的小姑娘忽然拔剑,横在这位冯县丞的脖子上,吓得他不敢出声,这看着不大的小姑娘怎么说动手就动手。
院内的捕快见势,同时拨动手中的刀,出鞘一寸。
程冉与徐虎对视一眼,同时站到娄玉婵身前两侧。
娄玉婵丝毫不惧这些捕快,朗声道:“怎么,很想找我麻烦?冯大人你是有些飘啊,忘了武备司对八品及以下品级的官员,可以先斩后奏吗?这条天赐的私律享受的人可不多,冯大人想试试?”
见这人额头上有豆大的汗珠流下,真是的,虚成什么样了敢跟她逞能。
她继续道:“我杀你,尚有辩驳。你敢动手,我们可是武备司与司祟府的人,你,包括你的人是都要论三族的。”
这话倒是点醒了冯世江,他眼珠子转了转,慌忙喊道:“那条私律是圣上赐予武备司六品官衔校尉的,你又不是娄校尉本人,就算是黑穗司直,也没有可以斩杀官员的道理。”
他自信已经抓到了这小妮子的把柄,心道果然是年纪小,自己一不注意就露出了破绽。
谁知娄玉婵没有一点吃瘪的感觉,反而疑惑地问程冉:“你没跟他说我的名字?”
“事出紧急,来不及解释这么多。”程冉微微颔首道。
“行吧。”娄玉婵对这个冯县丞微微笑道,“还未对冯县丞介绍,我叫娄玉婵,娄校尉正是家兄。我爹常说我与他有点相似,我觉得,他说的不错!”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同时,她的剑鞘突然猛击了这人后颈,这位县丞大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原地倒了下去。
面对院里蓄势待发的众捕快差役,娄玉婵举起手中的腰牌,高声道:“冯世江勾结贼人掳走我司祟府司直,企图对镇国公小公子不利,尔等追随他行事,若不想被株连,还不快随我去救人,将功补过。”
院内众人都听到了刚刚那条私律,而这位小司直,竟然是校尉妹妹,还是司祟府的黑穗司直,冯大人这次怕是在劫难逃了,他们没想多久便攻克了自己,齐声道:“谨遵大人指令。”
将手中的腰牌抛给程冉,娄玉婵收剑归鞘准备安排人下地道。
“这么个老王八有什么用,我要的就是兵。”娄玉婵看了眼地上被五花大绑的冯县丞嘀咕道。
一旁的程冉与徐虎心道,啧,叹为观止,三两下便收拾了局面,不愧是大人的妹妹。
与此同时,晏淮玉操控的小纸人已然在地道深处前行,这地道内的土是陈土,证明地道已经有些年头了,不知道有多少人从这里被拖走。
纸人飘飘荡荡的在漆黑的地道里游走,身后却隐约传来了重物的落地声,娄玉婵果然有些厉害,这么会就收拾了那个想刁难她的县丞。
纸人加快脚步,很快便到了地道的出口,他从透光的缝隙间挤出去,刚冒出个头,它打量着周围。
是一间破旧的柴房,周围也没人,都是堆积的木柴与一些农具。
而靠近门前的木枝上挂着条白色的布带,晏淮玉记得,这是那位叫齐照霜的小司直头上戴的,纸人过去拎起来凑近嗅了嗅,却忘记了自己根本没有鼻子。
放下布条,再看看这屋里结的蛛丝落的灰,应该没什么人住,只有通往门口的路干净些。
小纸人从门隙中出去,外面的房屋更破烂,主屋都塌了,那这两个小司直是去哪儿了?
感受到主人的疑问,它也不禁摸着下巴思考起来。
这处民居许久没人居住,却有这么多劈好的柴,它脸上的两点飞快转动,转的他有些晕头转向,原地晃荡一圈才站定。不过,却正好瞧见了地上不深的车轮印,得亏它矮,这石子路上的车轮印浅浅两条,还真不容易注意到。
它没再犹豫,跟着这条不深的车轮印继续飘飘荡荡地追去,偶尔一阵大风吹来,它还能搭个顺风,更快。
如此飘了一会,从小径转到小路。
“不对劲。”晏淮玉心想着,让纸人偏离路线往左边飘了数百步,果然,是官道,还是通往桐苍的官道。
这路边的垂柳还有不远处的小山,就是刚刚他与娄千羽并行时窗外的景色,这两个小司直,是被人绑走后准备运往桐苍的?这巧合倒是有些殊途同归了。
想罢,晏淮玉继续让纸人跟着跟着车辕痕迹追查。
马车内,晏淮玉缓缓睁开眼,伸手在边上食盒里随便拿了块糕点,一点点放进嘴里缓慢咀嚼。
这身子还真不禁饿。
……
“晏淮玉应该离我们挺远的了。”
“可我们提前走,真的好吗?”
“那玩意儿估计还跟着呢,总在晏淮玉他们后面,我怕他察觉到我们是一道的。算了,早点就早点,也没差多少,反正目的地都一样。”
此刻在小路上赶路私语的,正是裴序与杞红晴二人,昨晚‘弑神’失败了,那东西既兴奋又生气,非拉着他裴序信奉自己,胡言乱语都魔怔了。
没办法,裴序只能遁了,边打边遁了半夜,幸好天一亮,那东西就自行消失不见了。
这会儿他与晴娘在去桐苍的路上溜达着,想着反正都比晏淮玉他们提前这么久走了,也不着急赶路。
“对了阿序。”杞红晴问道,“昨夜你看到那个东西趴在地上,你怎么就知道它不是人?”
裴序摸了摸额角,解释道:“那地方没有高地,所以不可能是有人从高处坠落。但若是有人走过去后晕倒,体力不支的人脚步会显得虚浮无力,周围应该会有深深的脚印。但你我都看到了,那趴着的身影就像是凭空出现,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他总结说:“反正怪怪的,而且路边的东西不要随便捡。”
“哦。”杞红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们此时路过一条,两边都是竹林的小路,裴序捡起路边的细竹棍当做是剑挽了几下,觉得甚是有趣,杞红晴还是抱着甜糕坐在阿序的肩上,看他拿着竹棍一会戳土堆一会敲竹杠,悬了半夜心这会是真安定下了。
走着走着,身后远远忽然传来铜铃清脆响声和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裴序好奇地停下脚步,回头望去,只见一老一少正赶着驴车向他们靠近,驴车后拉着一个不大的方形木箱。
他迅速站到路边让道,本想等驴车过去后再继续前行,却没想到车只走了几步便停了下来。
一阵低沉带着沙哑的声音从驴车前传来,“小后生,你是去哪儿啊?”
只见被木箱遮住的驴车前面,伸出个满脸皱纹的老人头,老人笑的褶子扬起,三角眼却冒着精光,格外精神。
“去桐苍。”裴序如实道。
“赶巧啊小后生,我们爷俩也是去桐苍,上车顺你一路吧?”老人热情道。
闻言裴序摆手,“不用,我不着急的。”
“哎呀小后生,见到了就是缘分嘛,我们要去桐苍你也要去桐苍,这不是顺路嘛,来嘛,来嘛。”
老头说着,笑得更开心了,“你跟我孙儿差不多大,快来嘛,老头子稍你一路。”
最后,裴序盛情难却地坐上了驴车,只是确实没位置了,他只能盘腿坐在车后,那个木箱上面,撑着下巴和老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小后生,你是桐苍人吗?”
裴序轻轻摇头,回答说:“不是。”
“噢。”老头爽朗笑道,“那你去桐苍做什么嘛?”
裴序想也不想的随口道:“不做什么,就是四处看看。”
老者似乎被他的回答逗乐了,笑声更加响亮,说:“那小后生,你头上围着块布做什么嘛?”
裴序轻轻一笑:“长得丑,怕吓到人。”
“哎呀可怜啊。”老头啧啧摇头,仿佛真的觉得他很可怜似的,过了半晌才道,“没得事啊小后生,你信奉神就可以了嘛,神会赐福给你的,到那个时候你就不丑了,不丑了就能成家了嘛。”
裴序听到“神”和“赐福”这些字眼,心中一动,原来昨夜那个东西真有人信奉,那东西有什么好供起来的,但他还是装作好奇地问:“神?什么神?”
“神啊,美得很!”老者一边熟练地驾驭着驴车,一边自豪地说道,“只要你信奉他啊,你就能过得舒服嘛,桐苍山里就有神的家,美得很,美得很啊。”
老头还想继续讲述神明的好处,但突然间,他身边的大汉猛地扯了一下他的衣角,眉头紧锁,微微摇头。老头立刻会意,便不再言语。
老头是没说话了,这边裴序反倒开口问道:“大爷,你这箱子装的什么啊?”
老头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回答说:“猪嘛,拉去桐苍县城里卖给屠夫,这年头庄稼不好种啊,还是卖猪靠实。”
裴序有些不解,追问道:“养猪不是也要粮食吗?”
“这是嫩猪,吃的都是猪草,哎呀就是庄稼地不好种啊,这猪拉去才能换钱,才有好日子过嘛。”老头叹了口气道。
“哦。”裴序点点头。
谁料箱子里的猪突然动起来,撞了箱子两下。
裴序眉头微微一挑,疑惑道:“大爷你这猪……”
老头与大汉默默对视一眼,大汉手伸到车板下,摸着绑在那里的柴刀。
裴序却继续补充道:“有点劲啊!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听到这话,老头和大汉明显放松了下来,大汉的手从柴刀上移开,继续专注地驾着车。
箱子里被绑成蚕蛹,塞着嘴巴,动弹不得的其中一头‘猪’无奈地翻了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