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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 4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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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白禾的一生连同留下过他字迹的书、纸、字画全部付之一炬。这把火彻底抹灭了那个被皇权逼死的拥有一身崚嶒骨的可怜人,活下来的是另一个早已被皇权规训,向往、渴望掌握权力的白禾。

原白禾的父亲白煜有三个儿子,一个正室夫人一个妾室。原白禾的生母是妾室赵姨娘。

白禾在白家庭院里烧书,烟尘升到空中,吓得邻里左右差点以为白家失火了。几个人高马大的侍卫帮着白禾一起烧,白家人碍着侍卫拦不住白禾,只能看着他烧,大白天火光冲天,烟尘乱飘。

白禾在外头烧书,白家全家人就聚在正院厅堂里说话。

白大少:“一回家就不安生,他那些书都是花爹俸禄买的!他一气儿烧了不是败家吗!”

白大少是白煜嫡子,一向将白家的一切视作他的东西,在寸土寸金的京城,白家宅子并不大。白家上下十几口加上下人的生活花销全部仰赖白煜一人俸禄,五十岁能挣下这分家业已是艰难。但从另一方面看,这也足以表明白父并不是一个十分适应启国官场的官僚——贪腐搞钱的能力不高。

若无天降机遇,其官运大约到头了。

而白禾就是他期盼的机遇。

“禾儿如今已是皇上侍君。”白煜将茶盏重重搁在桌上,磕出声来,“这类大不敬的话不许再说。”

白煜的妻子孙夫人不服气:“他又不是贵人娘娘,说他几句怎就算大不敬了?”

赵姨娘狠狠掐了把手心,按捺下对孙夫人母子的恨意、妒意。

她的儿子做不成进士,只能进宫给皇帝做男宠,还要给这对母子言语轻贱!凭什么?!

“娘,三弟已是皇上的人,虽然不如娘娘体面那也不是一般人了。”白二少劝说了句。

白煜的父亲已经去世,他的母亲是在场辈分最高的。老夫人大半辈子在乡下,做了半生老百姓,因此她辈分高是高,却是这个家里最不懂官场之事的。她拍着大腿不高兴道:“好好的孙儿咋就成了男宠!作孽哦!”

“做皇上的人不说光宗耀祖,也是一件许多人求都求不到的好事。娘不懂这些也就罢了,你们在胡闹什么!”白煜为人子不能骂自己老娘,便瞪眼妻儿拍桌斥责,“尚书大人近日给我安排了新差事,还漏了口风,禾儿一进宫就得了圣宠。你们不想想,那何家几年前送进宫的儿子几时出宫回过家?再看宫里的娘娘们,哪一个有这份乘御驾马车回家探亲的殊荣?”

白煜在官场汲汲营营,何不盼着这么一条直达天听的捷径?他自己奋斗只能混到六部主事,连朝会都上不了,为官几年仍不知道皇帝长什么模样。他儿子却一朝爬上了天子龙床,能在皇帝耳旁吹枕头风。他原先正愁着该如何与在深宫中的儿子搭上线往来消息呢,白禾就突然出宫了。

“我不管你们有什么想法,从今往后在这个家里都得把禾儿捧着,敬着!”白煜冠冕堂皇说。

这些话他不在白禾回家探亲的消息刚传来时说,偏要等白禾被白家人挤兑过了才说。可见他心中是真正没把白禾当回事,白禾只不过是他手里一个向上爬的工具。

白家众人对他此言不以为意,老夫人更是直接道:“那是我孙子,还要我敬他?之前在门口就要我这个祖母给他行礼,没天理了!”

孙夫人嗤道:“皇上的人嘛,咱们这些长辈哪压得住侍君啊。”

“老爷,我想去跟禾儿说说话。”赵姨娘柔声细语说。

白煜颔首让她去。

赵姨娘来到庭中,远远便对白禾招手:“禾儿!来。”

白禾扫了眼剩下的书,“烦请几位代为烧完。”

众侍卫:“侍君客气。”

白禾将手里的纸扔进火堆里,然后走向赵姨娘。

“咱娘俩说说话。”赵姨娘露出笑容,显得十分开心,上前拉住白禾手往自己房里走。

赵姨娘的屋子布置得温馨淡雅,房中似是不久前薰过香,淡淡的香味弥久不散。

赵姨娘拉着白禾坐下,探手想去摸儿子的脸,被白禾轻轻挡开。赵姨娘微微一愣。

对着原白禾的母亲,白禾毫无扮演别人的想法。

他做了十四年傀儡受人摆布,难道还要在这里戴上面具做另一个人吗?

原白禾是可怜,可人不是他弄死的,他为什么要去扮演对方?原白禾的遭遇已经够可悲了,他在替代对方身份后难道还要偷走对方的亲人朋友以及他们之间的感情?

“母亲有话直说。”白禾神情冷淡,对待赵姨娘如陌生人生疏。

“禾儿不可叫我母亲!”赵姨娘慌忙向外帐外,蹙起眉急切叮嘱,“只能唤姨娘,大夫人才是你母亲。”

“您要说什么?”

赵姨娘立马眼眶发红,眼泪要掉不掉的:“看来禾儿是怨我了,怨我没阻止老爷送你进宫。可我一个妇道人家,我有什么办法!”她哭着捂住脸。

白禾睨视她:“为何要阻止?”

赵姨娘诧异放下手:“禾儿你……”

“我入宫若得圣眷即可提携父兄,为白家带来荣华富贵。我在皇上那里得到的恩宠越多,您在大夫人面前便越抬得起头,直至整个白家全仰仗于我的权势,说不定您还能把大夫人挤下去自己上位。用我一人的前途换您自己、换整个白家的未来,如何不好?”

赵姨娘捂住胸口摇头哀声说:“你怎么能这样想?即便整个白家……包括你父亲有拿你换富贵的想法,我是你亲娘啊,我怎么可能不顾你?!可是皇上相中了你,你父亲区区一个六品官如何能反抗?我虽是妇人也知道这叫抗旨不遵,是要掉脑袋的大罪!”

白禾却站起了身,掸袖离开。

“禾儿?”赵姨娘大为不解,急忙跟着跑出门。“你去哪?”

白禾停步回身:“儿子幸得皇上恩宠才得今朝回家探亲。一入宫门,死了也是宫里的人,一生能得几回出宫机会?如此宝贵的机会我不会浪费在听人说废话上。”

赵姨娘怔了怔。

什么叫“死了也是宫里的人”?

她家境平凡,在白父做京官前都不曾想过自己这辈子有机会来京城。她做了白父的妾室,一生就困在了后宅里。她哪里会懂皇宫是怎样一个表面精致内里腐烂的地方。她不知道断绝仕途被送上龙床是一件足以折断她亲儿子魂骨的事。

在白禾接收到的记忆中,原白禾入宫,白家上下无一人反对。他们连尝试都没有就自觉认同了圣意不可违,然后一边说堂堂男儿给男人睡很丢人,一边欢欢喜喜接了随圣旨一道送来的赏赐。

就如赵姨娘房里的熏香正是那时赏赐下来的东西之一。白煜大概是高兴她生了个颇有姿色的儿子能够卖儿求荣,于是分了一点给她。

白禾回到中庭喊了两位侍卫随他去正厅见白家人。

他不喜欢白家人,对白家大半的耐心都给了赵姨娘,但对方令他失望了。赵姨娘的眼泪是对付男人的武器,巧了不是?白禾也是用这套对陆烬轩的。

赵姨娘不问自己儿子在宫里过得好不好,皇帝待他好不好,开口就是甩锅。

什么妇道人家、圣旨不可违,皆是借口!是为她占据道德上风的说辞!

这类话白禾在宫中听了无数种,连他自己也会推说上辈子是太后一手遮天,又占母后身份,他无力对抗呢!

厅堂中白家人仍聚在这里,下人泡了热茶端上来,老夫人不太坐得住想走,其他人也觉得大好的日头他们却要因为白禾回家而必须待在家里接待很是烦闷。白禾忽然进来,众人觉得奇怪。伸长脖子往后一看,赵姨娘红着眼跟在后面。

白煜起身微礼:“见过侍君。”

其余人有白父示范才想起起来行礼,心里则更烦了:一个男人,难道还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白禾微抬手:“免礼。”

白家其他人包括老夫人立马就坐下了,赵姨娘也在厅堂中有一个座位,就在正室夫人孙夫人对面。白家人都自顾自坐了,这下子座位就出了问题。

“没规矩!”白煜皱眉环视家人,再一回头看见自己母亲稳如泰山坐在高位,只得自己上前对白禾说,“侍君请坐。”

“不了。我只是来与父亲说一声,皇上说我入宫后首次回家,应当带礼物回门。皇上提前备了礼,就搁在马车上,您赶紧派人去取吧,我要回宫了。”白禾说完就转身,一点面子不给白家,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懒得给。

礼物是真的有,是临出宫前陆烬轩告诉他的。他并不想给白家人带什么礼物,更何况是正常婚嫁才谈得上的“回门礼”。可陆烬轩不懂内情,给他家人准备礼物本是一片心意,他不愿拂陆烬轩面子。

白家人一听皇上亲自备了礼物送给他们无不喜出望外,不等白煜吩咐下人他们就自己跑了出去,高高兴兴去搬礼物。

白禾就在庭院中盯着最后一本书、一张纸烧成灰,冷眼旁观白家人兴高采烈地捧着一只只包装精美的盒子从大门外进来。

侍卫灭了火,白家下人自觉上来处理灰烬,白禾带着侍卫头也不回地离开白家。临出门前,他听见赵姨娘用哀切的哭腔遥遥唤了一声:“禾儿!”

回到马车上,驾车的小太监问:“侍君是直接回宫还是……?”

白禾从这样的带有选择的句式里听出端倪,试着道:“我想去寻皇上。”

小太监果真知道陆烬轩出宫的目的地:“是。”

御驾马车向大名鼎鼎的诏狱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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