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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第 5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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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烬轩的决定没人能改变。他在当天下午就带着户部、工部随行官员及侍卫微服秘密出京。离京的消息被封锁在寝宫和内阁之内。反正原来的皇帝经常十天半个月不上朝不见臣子,这秘密短时间内藏得住。

同时陆烬轩也没真让白禾得到监国权。

当年的高帝是拿刀架在大臣脖子上,用反对官员的人头让百官接受皇后监国。从君宪制的帝国来的陆元帅不至于如此,帝国政坛的游戏规则毕竟与启国不同。

何况他真正的目的是促使罗阁老接受交易。他要的是与罗党结盟,而非得罪整个朝廷。

罗阁老听懂了,也退步了——他的首辅位置来自于皇帝任命,他如今权倾朝野的最大依仗是帝王对他的倚重。皇帝铁了心要做的事他必定难以拒绝。在这个朝堂上,清流和其他人都可以指着皇帝鼻子骂,唯独罗党只有顺从圣心一条路。

陆烬轩走得匆忙,只来得及对白禾交代:“内阁大臣和司礼监太监的话要多听,他们从政经验丰富。但不要信任任何人。还有,注意安全。出寝宫门必须带侍卫。”

为防消息走漏,白禾只能在寝宫门口送别。他望着换上窄袖劲装做侍卫打扮的陆烬轩,看着这个因为装扮变化而展露出青年将领之意气风发的男人,他只能站在寝宫高高的门槛后。

白禾在门内,陆烬轩在门外。

他依旧囿于宫闱,对方则即将迈入外面的广阔天地。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白禾伸出手,似是想抓住陆烬轩,但他的指尖终究没能触及对方,他轻声问:“你会回来吗?”

陆烬轩一愣,低头回望白禾的双眼,蓦地叹气,“我三个月内一定回来。别怕。”

说完他伸臂轻轻拥了白禾一下,而后洒然转身,“出发。”

陆烬轩就这么离开了。白禾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宫道远处。

皇宫依旧是阴沉、压抑的华美囚笼。

*

司礼监值房内,由于掌印太监元红公公仍在养伤,首席秉笔太监邓义暂领司礼监事务。

邓义遵照圣意在自己桌案对面添设座位让白禾坐,他每批完一张票拟就拿给白禾观览学习,直至批到内阁令户部拨发一万两现银给聂州巡抚的票拟。“侍君……”

正在看其他票拟的白禾抬起头。

邓义欲言又止,在票拟上用朱笔写画“照准”二字,然后将它递给白禾,“这是令户部拨银给……去聂州赈灾的钦差队伍以作花销。”邓义顿了顿又说,“林阁老原职户部尚书,这应当是他的意思。”

所谓去聂州的钦差就是陆烬轩,钦差聂州便为聂州巡抚。皇帝微服出访,户部哪敢真的一个铜板都不花?要不是国库着实空虚,此行目的又是去赈灾,拨出来的绝不止一万。

白禾浏览后说:“公公,我有些不明白。”

值房里除了邓义外还有几个秉笔太监,几位公公一副忙得不行的样子,随手拿起个不知道什么东西就往外走。

“我去文库查点东西。”

“哦,我送东西去文库封档。”

值房里只剩下白禾与邓义。白禾问:“皇上怎可去聂州灾区?也不知那里是否有灾民变流氓、乱民,内阁大人们真不担忧皇上安危吗?内阁仅有罗阁老试图阻拦,其他人对皇上的安危、声誉都不顾。”

邓义心里明白,白禾问的并非问题表面。他避重就轻道:“皇上以巡抚之名去聂州。若真有岔子,到头来推到巡抚钦差头上,百姓不明就里,皇上的声誉不会受损。”

“若赈灾不成,皇上必不会推卸。”白禾反驳。“皇上不是没担当的人。”

邓义被噎了下,心说侍君对皇上真乃一往情深。“侍君说的是,皇上雄才大略,此行必然顺遂。”

“邓公公。”白禾直视邓义,“莫糊弄我。”

邓义:“……”

邓义只是一个因为元红受伤而捡漏在陆烬轩面前露了脸的奴婢,他何敢直言朝政?皇帝的警告言犹在耳。

“皇上临行前叮嘱我,要我在司礼监多与公公学习。我的诸多不解望公公指点。”白禾说。

一道圣意压下来,邓义沉默少许,不愿也只得说了。

“罗乐官居内阁首辅,自身是兵部尚书,六部九司中更有礼部等诸多堂官要么与罗家为姻亲,要么是罗阁老门生故吏。罗党权倾朝野,在朝中上下结成了网。”邓义说,“朝中只有三类人,罗党的人;想要扳倒罗党的清流;和两边都不想沾明哲保身的人。”

“如今户部在清流之首林阁老手里,可国库空虚至此,给聂州的赈银都拿不出来,若追究起来林阁老这个户部堂官难辞其咎。罗党一定会出手,逼清流交出户部。皇上这套赈灾法子不用户部拿钱,甚至事后可有钱充归国库补亏空。就算清流所有人不同意,林阁老本人一定是最支持皇上的。”

邓义从桌上一旁盒子里取出北镇抚司今日送来的监察呈报,挑出其中对沈府监视情况的字条。

“沈太傅昨日触怒皇上不得已请辞,回府后沈府一下人便去了林府。”邓义将纸条推给白禾,注视着他说,“沈太傅与皇上有师徒之谊,却依然在惹怒皇上后落得个辞官的下场。林阁老不是一根直肠子的沈太傅。不管聂州日后会如何,林阁老不是内阁首辅,不劝谏皇上的罪择自然也落不到他头上。”

白禾蹙起眉:“为了自己不失势不背责,他就不在乎聂州百姓,更不在乎皇上么!内阁甚至未议皇上这方案是否可行就慌着表态站队。”

邓公公不好直接点评朝堂命官,只当做没听见白禾这话,转而说:“自古只有农民起事,商人哪能翻了天去?聂州田多地广,向来富庶,往年税收可占全国一成。从那些富户荷包里掏出的钱粮足够养活那些灾民。皇上夺不义之财救他们,百姓只会念皇上的好。”

白禾愣住。

自古只有农民起事,商人哪能翻了天去?

——民变在即,便掠之于商。

自古以来,农民也好,商人也罢,皆不过是为朝廷创造财富的奴婢、工具。从百姓身上搜刮不出脂膏了,那就打破商人富户这些存钱罐。

这道理内阁大臣们懂,司礼监太监们懂,帝国的国防大臣也懂。唯有从小生在皇宫大内,锦衣玉食长大,端坐龙椅十四年却从未亲政的白禾不懂。

白禾自看到陆烬轩的方案后就一直想不明白的问题正是这一点。

大字不识的陆烬轩为何会产生掠夺富户家钱粮以赈灾民的念头?内阁大臣看过这种议案后为何没有思考过它是否可行,而是立马选择支持或反对。

白禾只觉遍体生寒。

这些人俱是丧失人性的权利动物,是獠牙利爪的豺狼虎豹,而他是一只被人刻意拔掉牙齿、剪断指甲的家猫。他不仅仅是被困在皇宫中的困兽,他便如陆烬轩所说,稚嫩得天真。

圣贤书教白禾做个明君,做个心怀天下与黎民百姓的圣主,从没教过他。

“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不是圣人没私心不偏心,而予百姓公平。是百姓真的就只是刍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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