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顿时发现不妥,康安安用力咬住嘴唇,脸色铁青,如同突如其来生了场大病似的,整个人都变了个模样。
“姐姐?你怎么了?”贺郎担心起来。
他不知道,就在刚才,康安安的脑海中出现了许多杂乱而恐怖的画面,那是四个女孩子的情灵传输给她的最后的对于人间的执着和回忆。
她看到自己在放声狂哭,拼命祈求不要被陌生的男人拖走,小小的手指头抓住一个妇人破旧的衣服,用力抠到肉里,可还是被人一根根地掰开,她不断地挣扎,发出像青涩的果实被强行扭断时脆而细的、窒息般的尖叫声……
她看到对面男子狞笑着,肉墙似地紧逼过来,而她的后背顶着粗糙坚硬的石头,任何锐利的物体刺进身体里的痛也比不上那个男人脸上笑容的可怖……
她看到山道上有火把亮起,而她自己浑身冰冷战战兢兢地躲在草地里,周围漆黑潮湿,虫子从脚面蠕动着爬过,有野兽在周围巡走轻咬,而耳旁不断传来的马蹄声和男人的笑骂声令她意识到自己才是他们想要的猎物……
她看到自己赤裸地站在灯火明亮的房间里,□□撕裂,浑身发抖,□□不断有鲜血淌下,对面的男人满脸赏玩的神情,猛一低头看到自己袖子上有被沾染到的血迹,于是毫不犹豫地一脚踹在她肚子上,似乎在责怪她弄脏了他的衣裳……
康安安开始用力甩头,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画面带给她情灵的冲击和刺激分散出去,她剧烈地动作令贺郎不得不使劲按住她。
“你太累了,好好休息一会吧。”胜月闲闲地看着他们,她微笑着,极其轻松的样子,“她们都走啦,我很开心,我真的很开心。我实在很感谢你。”
康安安却隐隐地觉得不安,这感觉自从出了院子就一直存在,胜月立在窗台旁,月光照在她的脸上,清秀皎洁,焕发着朦胧的光彩,那样怡然自得的快乐和轻松,是准备好接受自己的大结局了吗?这残缺不全的人世间,她真的全都看透了?
康安安快速地调整着自己,重新积聚起罡风之力,她要速战速决,尤其是面对胜月,她和别的女孩子本来就不一样。
“来吧。”她终于朝着胜月的方向伸出了手,“你是个水月玲珑般的人,你应该知道最好的结局是什么。”
“是呀,我知道的。”胜月花枝般颤笑,月光在她额上流动,美得渺茫,如一只银白的狐魅,女孩子的天真是一种幻相,可以令人遗忘狡黠,可以令人心甘情愿地给予她信任和机会,“我不想跟你走了,我想起来我还有许多重要的事情要做。”
康安安的表情无可形容,什么也不说,只是看着,看着,看到了她的骨子里去,然后苦笑起来,摇头,“我真的挺佩服自己的,明明一直都知道,就是始终不肯承认——你根本没想过要和她们一起去归墟吧?”
“是的,你度化不了我的。”胜月伸出十指,让她看指间游龙般细绕的黑气,“她们的戾气都在我这里,我可以管住自己,也可以迷惑住你,我和她们根本不一样。”
贺郎怒吼一声,“姐姐这样帮你们,你居然骗她!”他朝着她扑过去,狐仙发出的罡风是淡金色的,像落暮时夕阳的光,缘自他体内修练多年的内丹,胜月一闪身便避开了,她淡淡地笑,浅浅的嘲弄,“我从未骗过她,我只是感谢她给了我们一个机会,并且保证妹妹们一定会听话。”
“姐姐,还是要谢谢你。”她朝着康安安的方向说,同时看着她手里已经掏出的帕子,“或许我终有一天还是要散灭在你的帕子里,不过眼前我确实有许多事要做,那些害了我们的人,一个都不会有逃脱的机会。”
不等康安安甩出帕子,她猛地整个人往后倒,像极了之前她寻死的一幕,无声无息的一道影子,从窗口处翻了出去。
贺郎说:“糟了!”他返身扑回窗口,双臂一搭窗台,跃身往下跳,康安安心中一片冰凉,扶着墙壁依然不动,静静地听着贺郎身体落地的声音,一溜脚步声朝着街西跑过去了。
康安安顺手拉过一把椅子,在黑暗的房间里坐下来,不想动,眼前一阵虚晃,胜月确实极具心机,在度化了四个女孩子之后,她根本力气不足,就算和贺郎联手,也未必能拿下一个戾气满格的罗刹娑。
她苦笑起来,果然如胡小俏所说的,自己还是太嫩了,罗刹娑明显和戾魅不同,它们有自己的手段和本事,更像是狡猾的人类,不过,她还是不后悔,能救出四个女孩子,已经是最好的选择。
一柱烟后,贺郎重新回到茶楼,垂头丧气道:“姐姐,我追不上她,她跑得好快呀。”
“我真是低估了她的本事。”康安安叹,“当初能操纵过夜的工人在身上划出字,就已经是很厉害的手段了,之后又连续对付了好几个刘老板请来的和尚道士,每一次正面冲突后对她的戾气都有助长,她甚至还能在我面前隐藏掉一部分戾气,令我无法察觉她的实力。现在想想,本事已经不小了。”
“那怎么办?一个时辰快到了,先把扳指还回去吧?”贺郎急,“郑荣喜那里还等着呢。”
“只能先回去了。”康安安一咬牙,“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两个人匆匆下了楼,才到门口,冷不丁地黑暗里冲出来一个人,撞在贺郎身上,大叫:“好个狗男女,果然是你们两个弄出来的邪术!”
那人灰头土脸,像只活鬼似的,扯住贺郎不放,康安安定晴一看,原来是那个叫丁哥的茶博士。
“你怎么在这里?”她奇怪。
丁哥气呼呼:“都是你们搞出来的事情,害得我们老板被抓进去了,茶楼也关门了,我都没地方可以去,只能守在这里看茶楼,居然被我看到你们这对狗男女在楼上做邪法,快跟我去官司府见老爷,我要告你们擅闯民宅,以妖术害人!”
黑暗中他的眼珠骨碌碌地转着,贺郎哪吃他这一套,用力弹飞了他的手爪子,“你当红口白牙想告就告了吗?先不说你们老板有罪在先,知府大人未必肯看你的状纸一眼,再说我是这里的楼主,过来看看茶楼情况又怎么了?你们还欠我的租金呢,我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丁哥见他们根本不怕,急了,索性在他们面前躺了下来,道:“都是你们害了我!不行,你们休想这么容易过去!”
他吵来闹去无非就是想敲点竹杠,存心恶心他们想要钱呢,康安安和贺郎是有急事的人,倒被他缠得寸步难行,贺郎没办法,从怀里掏出串钱扔给他,“滚,别耽误本少爷办事。”
丁哥见了钱,眼中一喜,才要去捡,忽然想起什么,跨出去的腿又收了回来,往贺郎身上一靠,道:“这点小钱就想打发我,休想!当我是没见过钱的人吗?”
分明是嫌钱少了,这种无赖最懂得审时度势讨价还价,刚才隐隐约约听到他们在楼上说要急着回去,所以时间是能敲诈他们唯一的手段,自茶楼倒台之后,他一趟趟没少往外搬东西,今天其实也是乘着夜色进来再搜搜还有什么可以拿的,想不到遇到这两个人,少不得花些力气胡搅蛮缠,就当捞笔外快,今天晚上总算没有白来。
贺郎今天是出来办事,身上倒没带很多钱,被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拽住衣角,恨得牙痒痒的,有心要打他,才举起手,丁哥就满地打滚哭叫起来,“打死人啦!杀人害命啦!”
声音居然传出去很远,贺郎才想走,他猛地上来抱住小腿,又叫:“抓贼啦,有人偷东西!”
各种丑态毕露,就是不让他们走。
康安安心里憋着一股气,正愁没地方撒,见他如此作态,突然伸出腿,风驰电掣似的,朝着他身上没头没脑一顿乱踩。
可怜丁哥从头到尾只防着贺郎,没想到那个看起来娇滴滴的小娘子突然动了手,被她踩得‘哇哇’直叫,这次倒不是虚张声势,确实毫无防备,被踩得痛不可当。
康安安踢起人根本不像是个女人,又快又狠又准,贺郎都看呆了,过了一会,才想去制止,“姐姐,脚下留人呀。”
“好好看看你们老板!报应两个字还不够明白?居然还不知道要悔改!”这是康安安最后对他说的话。丁哥鼻青眼肿地抬起头,鼻血长流地看着她的背影扬长而去。
一口气赶回白樊楼,小王爷在楼下另包了雅间,等得团团转,见他们回来终于放松:“快,楼上要散戏啦!”
族长一早化成了猫形,睁着圆圆的碧眼蹲在一张椅子上,见了他们来,吹胡子道:“真是小孩子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害得我老人家等到现在。”过来‘啊呜’一口叼起扳指,瞪他们眼,“回头再和你们算账!”
小王爷见她脸色不妙,与谢子璎交换了一个眼神,忍不住问:“怎么了?事情没办好?”
康安安勉强一笑,把事情经过对着他们说了遍,小王爷拍桌子,“果然不是好东西,竟然骗人!”
“是我大意了。”康安安摇头,“不过当时也没什么选择,要么一起带出来,要么一起在院子里解决掉,是善是恶,不到最后谁能分得清,事后诸葛亮的话说了没意思。”
“非也非也,”谢子璎说,“我看安姑娘其实心里也预料到她会反骨,不过心里存着善念,故意给她留下选择的余地。小人自龌龊,安知旷士怀。安姑娘的胸襟岂是那些魑魅魍魉所能明白。”
一番话说得康安安眉头舒展,小王爷好气又好笑,“小谢,你这张嘴真是舌灿莲花,越来越会溜须拍马了。”
殊不知旁边有个真正的魑魅魍魉却听得浑身不舒服,贺郎白他一眼,“巧言令色鲜仁矣,姐姐,你来人间时间不长,须知道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恶人,而是那些惯会甜言蜜语的小人。”
正争着,忽见门帘一挑,族长换了一身儒雅斯文的中年人模样,背着手闲庭漫步般笃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