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失眠。

当连栀第四次抬腕查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过七分。

蒋阿姨是专业陪护，白日里动作轻手轻脚，晚上更不会有什么鼾声之类的动静。

她揉了揉眼，将屏幕光线调到最暗，在各个社交软件轮番刷新。

昨晚，或者更准确些，前天晚上她出车祸后，到了医院一通兵荒马乱，也就忘记给“笙箫”发晚安。

等次日醒来想起这回事，点开微信聊天框，还停在前一天晚上对方的“好的”。

心里难免有些憋闷，像是平时有来有回的假象被打破，显露出自己腆着脸找对方聊天的事实。

狮子座在这种情形中，胜负欲往往会冲到顶峰，非得等对面主动发消息来，才肯结束这场只有自己知晓的赌气。

连栀敛下眼眸，神情在黯淡的夜色里晦暗不明。

可是，自己疏漏了一点。

对方对她只不过是秉着有问必回的交友礼节，自己却将那些客气生疏的答复，擅自揣度出千百种隐藏含义的回应，简直比自己当年嗑cp时还会强行解说。

再这么自欺欺人下去，是不是太不识好歹了些？

连栀将聊天记录从上翻到下，语音不必点开，往往转了最上面的一条文字，其余对话便自然浮现在脑海中，烂熟于心。

她一条条翻下来，记忆如走马观花，一点点复现自己当时的心绪。

日期越近，便越疏离。

查找聊天记录的日期页面，也有了一块突兀的灰暗。

时间分秒流逝。

沉静的眸光渐渐黯淡下来，直到左臂被枕得有些发麻，腕力一松，手机险些砸在脸上。

连栀轻手轻脚地换了动作，转了转酸软的手臂，叹出一口气。

将微信从系统后台清理，她点进冲浪软件。在和“笙箫”加了联系方式后，她便没怎么再看群聊消息，只是偶尔和群里认识的“独木”唠上几句。

消息界面，显示群聊未读消息999+。连栀点进去一看，最近几天的发言却寥寥无几，不知不觉间退了不少人，很是冷清。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轻车熟路翻到查找群成员发言，输入熟稔于心的ID。

“笙箫”倒是没退群，不知道是忘了还是别的什么。

“笙箫”在群里本就话少，和自己加了好友后，在群里发言的次数几乎一手可数，还都是别人主动@。几个小时后，或是隔天，她才姗姗回复。

连栀唇角扯开一抹似有若无的轻笑，又含着几分自嘲的意味。

是了，对方向来是这样有问必回的性格，并非只对某个特定的谁特殊。

24h失联。也许在“笙箫”看来，自己是打算就此放弃“痴缠”，便顺势心照不宣地停止了这份，或许有些打扰到她的聊天。

连栀吸了吸鼻子，把脑袋埋进被子里，久久没再动作。

良久，掀开一条缝，她下意识望向窗外的方向，却只有一团漆黑。

得知连栀喜欢在黑暗的环境休息，蒋阿姨睡前特意将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月光和路灯皆没漏进分毫。

眼看时间要跳到3开头，她将手机放回枕边，眨眨眼睛。

水雾刚退散不久，此时并不干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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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昨天下午补了会觉的缘故，七点被蒋阿姨叫醒时，连栀并没有感觉到太多不适。

被扶去洗漱完毕，她特意凑近到镜子前仔细端详：

还好，没有黑眼圈。

清水在脸上浇了几捧，冰凉的触觉让连栀顿时醒神不少。

她靠回床头，拿起柜子上的平板，打算在小破站预习一下专业课，没看几分钟就被窗外几声高亢的鸟鸣引开了注意。

扫了眼时间，医生们应该要来晨间查房了。

思绪刚落，病房门便被敲响。

今天依旧是程主任带着一众医生们来查房，那位萧医生也在。

“小连丫头，今天感觉怎么样呀？”

程主任笑眯眯地问连栀，拉过她的左手握了握，面上很是关切。

连栀回答道：“挺好的，没什么不舒服的。昨天麻烦您和萧医生嘱咐我康复训练了，练了几次，还算能坚持下来。”

说完，她偷偷瞄了眼仍旧站在床尾的萧予笙，在对方看过来的前一秒挪开

没休息好么？

连栀走神一秒。

“萧医生向来很负责。”

程主任笑着转头看向萧予笙，后者微微颔首，语调平静，“这是我应该做的。”

连栀也顺势循着程主任的目光看过去。

即便是戴着口罩，也能瞧出对方面上难以掩饰的几分疲惫之色。

程主任又叮嘱了几句康复训练的细节，让蒋阿姨多看顾些，这才离开病房。

连栀目送医生们推门离开，病房再次回归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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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十点半，萧予笙结束第四台手术。连轴转了将近20个小时，她这才脱掉白大褂，下了夜班回家休息。

回到家的第一刻，她下意识去看糯米，小家伙正安安分分地趴在笼子里。

见到她的身影，糯米顿时支棱起身子凑到笼子边，从栏杆的空隙探出爪子，在空气中来回扒拉，细声细气叫得黏人。

糯米到家里生活了快一个月，月龄刚满两个月。

刚来时，还有些怯生生的怕人，现在倒是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

除了洗澡和上床，萧予笙目前尚且没有松口之外，其余地方都任由她跟着。

萧予笙蹲下身将笼子打开，把糯米放出来，但没急着抱进怀里。

“手上脏，等会。”

看着在脚边蹭来蹭去，甚至摊开肚皮的小猫，萧予笙无奈道，一面说，一面快步往卫生间走去。

瘫在地上的糯米一骨碌爬起来，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真是，几分钟都等不及么？”

萧予笙擦净手上的水珠，揉揉糯米的鼻尖，弯腰将她抱进怀里，用下巴蹭了蹭毛茸茸的脑袋，逗道：

“比你姐姐都黏人，是不是她带的你？”

自从她养猫后，赵漾隔三差五就带着奶油过来串门，美其名曰给俩孩子互相找个玩伴。

萧予笙不予置评，看一大一小两只相处得其乐融融，也就随孩子去了。

或许是一脉相承的黏人性子，奶油被带过来串了三四次门后，糯米就学会了主动朝萧予笙身上扑腾，怎么撒娇怎么来。

看到萧予笙怀里窝着大小两团猫，揉完这只哄那只，很有几分手忙脚乱的窘迫，一旁悠哉悠哉看蜡笔小新的赵漾每每笑得乐不可支。

……

喂完猫条，萧予笙拿起睡衣进了浴室。

刚熬了大夜，若不是哄糯米耽误了点功夫，她以往进门大都是直奔浴室洗头洗澡。

习惯性关上门，跟过来的糯米蹲在门框边，磨砂玻璃上映出模糊的一小团。映在门上的影子几经变换，最后矮了一截，约莫是又瘫成一团雪白的泥。

萧予笙哑然失笑，轻摇了摇头，也不知这惫懒的性子是随了谁。

到底才两个月大，怕她肚皮着了凉，萧予笙再次拉开门，将糯米抱回沙发边的小窝里。

“乖乖待在这里，等会再喂一小截猫条给你，好么？”

她蹲下身和糯米商量，语调温柔，像是笃定对方当真能听懂似的。

40℃的水温淋在发顶，萧予笙阖起眸子，水流从纤薄的肩颈滑落。

雾气升腾，随着思绪一同逸散，在密闭的空间里无处遁逃，于是缠绕在周身，层层叠叠。

将近一整天没阖眼，又处在这样放松的环境里，思路自然不如平时清明。

无数细碎的片段掠过脑海，最后停驻的是那抹住院的身影。

以这种对方一无所知的方式见了面，原本的几分猝不及防，在一连四次的见面中不知不觉消解。

与聊天时勾勒出的形象倒是差距不大。

五官乖软，眼神稚气，一副邻家妹妹的模样。

剔透的水珠滑落，在锁骨处汇成一汪最小的海，随着呼吸浅浅起伏。

唯一出乎她意料的是，连栀竟是老师口中常提起的那位小侄女。

萧予笙先前只当姓氏是巧合，不曾往这方面联想过。昨天确认的那一瞬间，她不得不承认，心下有些无措。

思及此，她动作一顿，拧开花洒。

淋下的水柱将按揉出的绵密泡沫冲干净，指尖勾缠几缕墨发，衬得更加白皙。

从送饭到剥橘子，无论拎出来哪件，都不是自己以往的行事风格。

想要在一团纷繁的思绪里想扯出线头，谈何容易。

萧予笙止住动作，任凭水流在周身漫开。

扪心自问，以往对待拒绝过的追求者，自己基本很少再回复对方的消息，若是遇到死缠烂打的人，也都直接拉黑删除，没必要再留什么体面。

但对连栀……

萧予笙轻叹一声。

她想，莫非是自己年纪大了，对待这样真挚热烈、不掺杂丝毫算计的小朋友，竟有了几分于心不忍。

大抵也是因为这点于心不忍，对方又是老师的侄女，眼下在C市无亲无靠的，自己才会格外多照顾几分。

萧予笙在脑海里将桩桩件件列出来，与平时无异的条理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