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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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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道笙是不知道这位西园军最高领导人对自己名字的评价的。在报道完毕以后,她得赶紧出城将疲惫的大兄弟们安置好。

城门守卫仍不允许他们进城,且据那位登记小吏所说,西园乃皇家园林,寻常人是不许进来的。

纵使陛下建立西园军,也仅仅是将西园军指挥部设于此,唯有将领方可入内,小兵们仍需依例在城外扎营。

……但问题是雒阳城外可不止有西园军。

像是南军的羽林、虎贲,以及北军五校等皆在城外扎营,那些离水源较近、地势较为平坦的区域早被前辈们占据,谈道笙只能领着大兄弟们在流民聚集区不远处安营。

本以为进了雒阳就能管吃管住,故而他们来时便没有带工匠农夫,甚至连辎重都很少带,谁想西园军待遇尚且不如谯县!

纵使士兵们又累又困,然搭帐篷、立辕门、设拒马等等惯例要做的工作还是不能省略,大兄弟们也只好强撑着精神挥动手中的工具。

酷热的阳光毫无保留地洒下,几乎要透过单薄的布衣,在她脊背处留下火辣辣的灼痕。

谈道笙暂停挥舞铁鐅(piě)木臿的动作,随手擦一把汗,汗珠滴落至泥土中很快消失不见,但难免有些砸到其他地方——譬如别人的脚掌。

那是一双黝黑干瘦、伤痕累累、几乎看不清原本模样的脚掌,此刻它沉默又坚韧地挺立在这方土地上,似乎一点儿不受炎夏影响。

谈道笙将目光移向铁掌的主人,“敢问您有何事?”

稻秆般枯黄细薄的大叔腼腆一笑,“将军远来辛苦,这等粗累活还是交给小人们做吧。”

不用自己干活自然很好,但她可不会单纯地以为自己遇到什么古道热肠的雷锋叔叔了,“那么,酬金几何呢?”

大叔觑着谈道笙的脸色,小心翼翼开口,“只消些许粟米就好。”

“粟米?”

见她似有疑虑,大叔忙伸出手指比划,“将军若觉不妥,随便给些什么吃食也行!”

“可是……”

“将军!”大叔忽得跪了下来,他身后那群男女老少亦随之匍匐在地。

谈道笙又一次被吓到,条件反射般跳至一旁,“这是做甚啊?快请起,快请起!”

“今岁收成不丰,小人们连朝廷税收都凑不齐,只得变卖家产四处流落,已有两日未进水米了。”大叔从身后捞过一细胳膊细腿的小孩儿,“将军行行好,赏孩子一顿饭吃吧!”

安营扎寨的工作被流民们承包,为了些许吃食,大叔带着男女老少们哼哼哧哧奋力干活。

谈道笙只看了一会儿便将视线收回,“咱们还有多少粮食?”

管粮小兵悄悄缩了下脖子,声音轻细几近于无,“回将军,只够两日了。”

……两日就两日吧,问题是这大兄弟抖什么抖啊?她又不会为此而摘了他的脑袋当球踢。

“那应当够了,”谈道笙沉吟半晌,吩咐道,“等下全数给他们带上吧。”

管粮小兵不抖了,很不服气地小声抱怨,“那咱们吃什么啊?”

谈道笙觉得他问了句废话,“自然是吃粮啊。雒阳难道就没有卖粮的地方了?”

“可是,”管粮小兵理直气壮,“买粮也是要钱的,雒阳粮价尚不知几许,可咱们的军费早就所剩无几。”

啊?啊?要知道作为东汉好领导的黄琬不仅没有克扣军费,甚至还自掏腰包给他们添了一些,怎么就所剩无几了呢?难道她手下尽是些败家玩意儿不成?!

“沿途不过买了些许粮食,怎的就所剩无几了?”谈道笙惊骇无比,“莫非粟贵于金不成?”

“将军竟不知吗?”管粮小兵显然比她还要惊骇,“某些州郡凋敝的地界早就有‘持金易粟’之事了!”

作为一个不管家务事的将军,谈道笙还真不知道。

但面黄肌瘦的流民们比联邦那些拿高昂时薪的服务业从业人员还要卖力,她实实不好意思用些许粟米就搪塞过去。

因此谈道笙只好强忍心痛,将这几月内攒下的工资分出大半递予管粮小兵,“这些可够吗?不够的话等下我再跑一趟西园。”

“够了,够了。”小兵惊呼一声,“将军竟也颇有家资呀!”

……什么话什么话啊?

“如今我也只剩下些许钱财了。”谈道笙愁眉苦脸。

且这剩下的些许钱财还没捂热,便又要从兜里飞走了。

谈道笙极力挣扎,想要将其留下一些,“不能便宜点儿吗?”

原本扬着标准化笑容的房东瞬间变了脸色,“小郎君这是何话?此价已是顶顶便宜,再不能少分毫的!”

“郎君若是不信,可于广阳门打听一番,哪家还有我这样的院落?”他在这座长方形院子里踱步,“瞧瞧这正堂,看看这两间内室,瞅瞅这一方水井吧!”

于是她瞧了瞧狭小的正堂,看了看更加狭小的两间内室,又弯腰瞅了瞅明显不怎么给力的水井,着实不解房东的意思,“这些怎么了呢?”

房东仰头叉腰开始吹嘘,“便是比之那些贵人的府邸,也不差的呀!”

……她是没去过步广里和永和里,这没错,但那也不代表她是个傻子啊喂?!

经过好一阵据理力争,这座与贵人府邸肩并肩的院落被谈道笙以低于市价三百钱的金额拿下。

……市价真实性有待商榷,反正房东是这么说的。

……鉴于房东离开时的背影太过欢快,她怀疑自己可能、应该、大概是被坑了。

……不管怎样,雒阳城里的这一小片土地是属于她的了。

虽然全款买房几乎掏空了她的积蓄,眼下兜里真真是快要比脸还干净两分,但将房契递予陈婶时,谈道笙依旧笑得很开心,“婶婶,以后咱们就在雒阳安家啦!”

按理说搬家是该办个乔迁宴庆祝庆祝的,而由于一个正儿八经的宴席花费不少,对她这样一个才经历过钱包大出血的人来说无异于割肉卖命,故而只好按下不办。

但给街坊四邻们送些小礼物之类的还是可以的。

送礼也是有讲究的,譬如互联网上说要送性价比低的,不实用但花里胡哨很唬人的,但这一套显然在东汉王朝就很不适用了。

眼下哪有比粮食这种硬通货还受人欢迎的礼物呢?

因此前来送礼的小郎君也跟着受到欢迎,且街坊四邻们用实际行动向她表示了欢迎:

家里养母鸡的回她两个鸡蛋,有小菜园的回她几颗嫩生生的菠菜,没菜没蛋的回她几尺自家纺织的布匹,没菜没蛋也没布的回她一大包饴糖——缘分就是如此妙不可言,该街坊竟是那位被她拉着问路的老伯,大家都叫他乔伯。

乔伯无儿无女,唯一的侄儿亦丧了性命,老人家便只好靠卖糖过活,日子挺艰辛,但总还是活了下来。

听完她的讲述,陈婶轻轻叹一口气,“这世道中谁又过得容易呢?”

想到她那短命的老公和儿子,陈婶戚戚然掉下几滴泪,“若非遇着你这孩子,只怕我亦早早随他们去了。”

“哎呀,婶婶可别这么想了。”谈道笙忙忙放下编了一半的草鞋,轻声安慰这个悲切的妇人,“如今咱们可是在天子脚下安家,且我每月还有谯县和西园两处禄米呢,以后的日子可不是要越过越好了吗?”

“你说的有理,”陈婶破涕为笑,却立时又转为忧虑,“只是不知这西园的贵人可也会如同州牧那般待你好吗?”

这个问题……谈道笙皱眉沉思片刻,“明日见见不就知道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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