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天到御林司上班,唐笙特地多吃了点早饭,随身挂了个竹筒制成的水杯。
事实证明,她的预备是有必要的。
方箬让她一连扎了三天马步,多吃了饭的唐笙还是扎得双眼发黑。几天下来身上哪里都痛,胯和大腿痛得尤其厉害,已经到了她走路都一阵酸痛的地步了。
方箬闲时和刚下差的侍卫们闲聊,蹲得双腿打颤的唐笙苦中作乐,艰难地听起八卦来。
“宫里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今年年气儿是真足。”
“先是国丧,后来又是大灾,秋狝和较艺都是三年未办,今年确实热闹啊。”
“我当差晚,还是头次遇上这较艺,据说是连京畿兵丁都得参加。”
“呦呵,冬日较艺可是武宗皇帝留下的。武宗皇帝喜爱深冬练兵,兴平二十年隆冬,武宗皇帝率亲兵跟瓦格人血战三昼夜,打得雪地赤红二十余里,扬了我大齐国威,自此瓦格十年不敢进犯。”说话的络腮胡眼冒精光,唾沫星子乱飞,他抬手撩开袍子,露出藏着的小巧腰刀,“这刀是我祖上传下的,就是那一仗武宗皇帝赐给有功将士的。”
“当年啊——”络腮胡拍拍袍子,“如今啊——”
听者皆是一阵唏嘘,唯有方箬道:“御赐之物,为何不供奉于香案上。”
围观的静下来,络腮胡红了脖子,被方箬说得接不上话了。
方箬轻笑了下,拍拍他的肩膀:“光耀是祖上的,你现在更要争气才是。”
作为围观群众的唐笙脑袋转得飞快,短暂地忘记了胯间的疼痛。
刚刚她还以为络腮胡感慨的过去和现在指的是他家现在落魄了,方箬这样一提,她反而听出些话外音来——这络腮胡有点瞧不上近来齐朝武功的意思。
唐笙冷不丁出声:“一朝塞外再燃烽火,陛下定会兴耀兴平气象,开疆拓土。我想,诸位大人也必将建功立业,封狼居胥。”
听闻声音的众人齐齐回头,吃痛的唐笙咧嘴一笑:“我也愿为各位大人驱使,勤加练武,马革裹尸还以报效陛下再造之恩。”
她这话说得让人心里舒坦,夸了一整串人。方箬会心一笑,大发慈悲让她边上凉快去。
*
每年京城第一场大雪过后,帝王便会召集亲兵比武,以发扬武宗朝的尚武气象。
秦玅观即位初期财政捉襟见肘,停了许多大型活动,今年这个是她即位后的第一场冬日较艺。恰逢年关将至,除夕家宴和新年赐宴也聚在了一起,整个禁宫都好似活了过来,没有一处不在忙碌。
唐笙是万千忙碌牛马中的一员,也是少见的要打两份工的牛马。
白天练完武跟着秦玅观的仪驾阖宫乱跑已经废了她大半条命,晚上还要睡檐角值夜,忙里偷闲思考怎么继续完成系统交代的任务。
明日就是较艺大典了,秦玅观也不早睡,这个点了还在看奏折。
白天里人多,唐笙站得太远,想看她的血条很难,晚上她又被关在门外,秦玅观不召她,她根本进不去。
眼睛盯了几回门缝和窗沿,都没捕捉到秦玅观的身影,唐笙彻底失望了。
殿内许久没有动静,想来秦玅观并不在外间。唐笙探头探脑,隔着窗纸回忆秦玅观病倦的身影,看着模糊的光影感知到了殿内炭火的温暖,眼皮越来越沉重。
忽然,唐笙头上挨了一击。
她揉着脑袋回头看到了走路几乎没声的方箬。
唐笙刚要开口,方箬就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不一会,方姑姑便推门出来了,朝方箬微颔首。紧接着,唐笙便被方箬提溜起来一路拎领子到了中庭。
“探听内殿,你胆子不小啊!”
唐笙揉着脖颈:“方大人,我只是想瞧瞧陛下歇息没,绝无二心。更何况,这个时候,陛下既未议事,又未出声,我能探听些什么?”
方箬本就是唬她,听她说得有理,面色稍霁。
“陛下已经歇下了。”方箬松了手,“我找你是来传令。”
帝王的诏令是要跪听的,胯疼腿疼膝盖疼的唐笙呲牙咧嘴地跪下:“奴婢接旨。”
方箬沉声:“明日早膳,唐笙陪侍。”
这意味着她靠值班换来的补觉泡汤了,她还得提早起床去侍奉秦玅观用早膳。
唐笙:“???”
“这是天大的恩典,旁人想要侍奉陛下用膳都未曾有几回。”方箬瞥见了她脸上闪过的震惊和委屈,面露不悦,“还不谢恩。”
唐笙微抿唇,心在滴血:“谢主隆恩。”
方箬满意了,负手身后:“明早是你执标旗?”
唐笙点头。他们执标旗的事先走了五六次路线了,唐笙就连自己站台阶的角度和两脚之间的距离都记的清清楚楚。
“我站第三阶。”唐笙答。
方箬清嗓:“好好执旗,若有差池,提头来见。”
唐笙:“……”
这人嘴里大概是吐不出什么象牙了,每次说话都要刺挠下她。
送走了这尊大佛,唐笙终于得空躺回了温暖的耳房。
这些日子,宫女们白日更劳累了,晚间睡得都很沉,唐笙铺位左右的云霞和海曙也都没被她蹑手蹑脚的动作惊醒。
棉被里分外暖和,唐笙往下探手,果然摸到了带着余温的汤婆子。
只可惜,这带着善意温暖起来的卧铺她待不了太久。
天还未亮,唐笙便被方姑姑派来的人叫醒了,醒来时眼睛肿着,双眼皮撑成了单眼皮,走了两步头重脚轻,风一吹就能栽进雪堆了。
叫醒她的小宫娥眼熟她,知道她活多,好心扶她一把。
“多谢。”唐笙扯着嘴角,希望自己看起来能和善一点,结果笑得比哭得还难看。
为了避免御前失仪,唐笙狠下心,用还带着冰碴子的水洗了把脸。结果出门后,脸和双手都被吹得又红又肿。
所幸路途也不远,在等候秦玅观洗漱期间,唐笙已然缓了过来,面色好了不少。她一边在脑子里顺着大典流程,一边提醒自己,待会见到秦玅观要记得看她的血条。
薄幕微动,装点在侧的玉饰叮当作响。一身干练戎装的秦玅观打帘出来了。
难得见到服色这样艳丽的秦玅观,唐笙眼前一亮。
窄袖红戎衣坠着织金云肩通袖膝襕云龙纹,很衬秦玅观的肤色,而明黄色的开襟罩甲又为她添了几分精神气,藏住了她眉眼间的病倦。
唐笙联想起一个成语——气宇轩昂。
殿内的宫娥跪成一片,齐声道:“陛下万安。”
秦玅观微颔首:“传膳吧。”
端着膳食等候已久的宫娥们鱼贯而入,碗碟一串接着一串摆满桌案,看得唐笙眼花缭乱。
秦玅观走近了,唐笙这才想起要看她的血条。她悄悄观察起圣颜,几日不见,怎么感觉秦玅观的下巴更尖了?好在血条没有什么变化,唐笙稍稍松了口气。
“都下去吧,唐笙留下。”秦玅观落了坐,摘下鞑帽。
唐笙被充满蒙元风格的鞑帽吸引了。
这鞑帽以皮缝制,留了圈毛锋,帽顶血红色的宝石格外显眼。唐笙连瞟好几下,偷感十足,秦玅观很快注意到了。
最后一次,唐笙对上了秦玅观的视线。
四目相对,分外尴尬。
唐笙脑子一抽,脱口道:“陛下,您今日这身……分外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