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了。”木瑾招呼道,“还饿吗?都过午饭点儿了,我让……”
“不用了二哥,我不饿,我等晚饭就行了。”笑一摸着头发笑笑,“大哥在忙是吧?”
“对,去明哲堂了。”木瑾手上不停,一页一页翻阅着文件,签着字。
明哲堂是他们父亲独居的宫殿,地处僻静,占地不大,他们父亲凯勒华毅在他们母亲和墨前辈去世后就一直居于此地,与外世几乎隔绝。很少出面见人,也不喜欢别人来扰他清静。
起初还带着他俩哥哥外出历练考察,教些人文政法,等他哥哥们独当一面,撑起家国万事后,笑一就没见过他这位父亲了。
笑一对凯勒华毅的记忆只停在了他三纪之前,也就是墨恨笙还活着的时候。那时候的华毅对他而言才算是一个“父亲”的概念。
再往后对他哥的关照更多,因为国家需要新的君主来接任他的职任,他对父亲的记忆就比较模糊了,因为陪伴少了,管得也少了,墨恨笙死后,笑一失去了两个陪他玩闹,教他识字,给他买糖的人。
那之后,好像什么都变了,他不再认识身边的人,身边的人也觉得他陌生。
“是关于昨天天国君皇的事儿?”
“是的。”木瑾叹了口气,“挺烦的。”
“哦,我去洗个澡,换身衣服。”笑一把外套脱了,准备去他大哥的宫殿。
“哦对!”木瑾突然想起了什么,抬头望向笑一的背影,“你洗完直接在厅堂等着吧,大哥给你安排了一场体检。”
笑一身形僵了僵,冒出一个“哦”字,闷闷不乐的出了中央会议厅。
在洗澡时,笑一还琢磨着怎么逃掉,可谁知他大哥这次准备的挺齐的,门口早已候好了兵,心知难逃此劫的三少只得顺服。
“来了?挺快的。”雨璟推开门就看见穿着松垮的笑一躺在沙发上,面朝上,懒散地眯着眼。
“嗯。”笑一懒懒地应了一声。
他看见他哥身后的白大褂就头疼,浑身不得劲。
“穿睡衣啊,晚间不出去了?”雨璟让医生在旁边房间里候着,做准备工作,顺手将文件和外衣放在桌上。
“不是要体检么。”笑一闷闷不乐,翻了个身,面朝沙发椅背。
屋里开了恒温,不冷,柔薄的衣物松松挂在躺着的那人身上,勾勒出了单薄的身躯。
“上次去天国办的事不错,禁书阁消停了。”雨璟也看了笑一的排斥,蹲在沙发边儿,找着话题,让气氛缓和些。
“嗯。”笑一闷声应着。
“等会儿想吃什么让你二哥带你去买行吗?”
“你二哥晚上没什么事儿了,让他带你去城外逛也行。”
“……”
“哥,我觉得我没病了。”笑一总算翻过身赏他哥了一个正脸。
“再复查一次,而且已经很久没做体检了。”
“那些药不是已经停了挺长时间了吗?我也没事儿啊。”
“真的吗?”雨璟耐心的问,“睡觉没做恶梦?血魔也一定压得住?情绪也能稳定好?”
“……”笑一不说话了。
“这边好了。”那女医生已经戴好口罩,长发干净利落的捥在脑后,颈上挂着听诊器,从房间走出来。
笑一坐了起来,看着她脸上的眼睛反着光,只觉得阴森危险,心里更是一抖。
“我不!”笑一缩在沙发上,摇着头,“我不要扎针!”
“唉……”雨璟哄道,“这次不扎。”
“……”笑一全然不信。
“走吧。”雨璟拉了他一把。
笑一认命一般靠坐在治疗椅上,雨璟打了声招呼,在门外等着了。
旁边的长桌上摆着瓶瓶罐罐的不明药水,大小针管,各式各样的药粒和冰冷的器具。
医生是他哥给他请的私人医生,从小时候生过几场大病后,大小的病症都由她来看,是一位严肃利落的中年女人,姓陈,但笑一就是不喜欢她,甚至严格来讲是怕她。
“深呼吸,别紧张。”陈医生面无表情地对他说。
听诊器隔着那一层薄衣紧贴着他的胸膛。
听诊器很冰,与笑一的皮肤相贴,同样低体温的他没有什么反应,只是靠着椅背,垂眸看着来回游走的扁形听头。
然后是检查他的眼部和口腔,后来是测灵源,量心率,顺带着还拍了一套x光片和各种躯体检查,每查完一项就在文件夹里记着一行他看不懂的字。
“最近有什压力吗?”陈医生问。
“没。”笑一答着。
“情绪是否在控制范围内?”
“……是。”心里已经没了底气。
“心里安全感是否满足?”
“……是。”
“是否明确自己生活的方向?”
“……”
几次问答下来,笑一已经坐不住了,整个人身心都在排斥抗拒,不问还好,一问起来,又觉得自己浑身是病,又不敢完全属实了答。
而且这医生好似自带一种压迫感,每次一见到她就想逃。也不知他大哥怎么就选中她了?但凡换一个,都不至于。
还没等他从心理问话中缓过来,就听陈医生拉开门对雨璟道:“少君,还要抽血、打抗体和营养素吗?”
“要。”
听到这个字笑一心跳停了一瞬,翻身就要逃。
“笑一,听话!”雨璟从后揽着笑一的腰,把他从窗台拎了回来。
“哥……我不想打针……我怕疼……”笑一脸颊上挂着银丝,被他大哥又摁回了椅子上。
“听话。”大哥满脸愁容,拉了个凳子坐他旁边,“就疼一下。”
“……”笑一抱着臂,蜷着腿,盯着尖锐细长的针头直想逃。
最终还是被他大哥半按着伸出了胳膊。
一只手腕被医生攥着,另一只手被他哥按着,含泪的眼睛盯着那片洁白藏着青色血管的皮肤。
棉签蘸着冰冷的酒精在小臂内侧一圈一圈滑过,随即细长的针从快而准的没入皮肉,鲜红深沉的液体顺着导管流入小玻璃管中。
笑一痛苦的想挣开,反被他大哥按得更紧。
接着是抗体针剂,然后是各种营养素的点滴。
“哥,你骗我。”点滴扎好后笑一拿他那双泪眼望着他哥,嗓音干瑟,“还是要扎针……还是会疼,疼了还不止一下。”
“哥不骗你,你怎么会接受治疗?”雨璟无奈,坐在旁边,伸手为他抹着泪。
“……我还是不接受。”笑一委屈。
“乖一点,到时候恶化了更难办。”雨璟道,“让你多吃点儿饭跟害了你似的,营养跟上了不就少打一针了?”
笑一将头转向一边儿。
雨璟看他那样又心疼又无奈,只道:“我先走了,等会儿会有人看着你的。”
陈医生将检查的单子递给雨璟:“三少身体和心理状况比之前好多了,如果近来没有出现自伤自残的情况,基本可以归为轻度抑郁。”
“至于血魔……现在还好,有待观察,压不住了我再给开其他药。”
“好。”雨璟点点头,“走吧。”
雨璟心里也知道笑一是排斥陈医生的,便叫她一道走了。
笑一无神的看着被医用胶布粘着的手,下面是深埋在血管里的针头,小臂和肩膀被扎过的地方已经不流血了,医用棉和胶布被无情的丢在一旁。
他是真的很怕疼。
从小就是,一直对疼和苦特别敏感,一点疼受不了,一点苦吃不下。
可偏偏针头一次又一次扎进皮肉,药也是一杯一杯的灌,最让他庆幸的不过是某次体检少扎了一针,某种药可直接咽胶囊。
好说歹说,现在已经好多了,药也近来断了不少。
细细回忆病得最重的时候,可怕得要命。浑身都冷,怕黑暗缠身,心脏和咽喉被无形的手扼住,将他向更冷更绝望的黑暗中托去,他挣扎着,绝望崩溃的吼着……可他终是没战胜过那甩也甩不掉的黑雾,渐渐向它躯服……
有很多次,他蜷缩在房间的一角,拿着小刀片儿,一点一点划肌肤,那一刻他像感觉不到任何疼痛,看着深红的血液缓缓流过似白瓷一般的皮肤。
脸上是无知觉流成两条银丝的泪,还有不受控制的笑,看着手臂上的血,他感觉美极了。
不就是雪中的玫瑰花,被人一点点毁了,鲜红的花汁洒在雪里,形成两种极端亮眼的颜色,白里的那抹红,扎眼极了,也惊艳极了,他而就是毁花人,就是那个艺术家。
后来好像有一段时间好转,他记不清了,他回忆里的痛苦远大于快乐,导致是因为什么好一点,开心了一点,他都记得很模糊。
现在他也是好了一点,虽然看到尖锐的东西还是有想往手上划一划的念头,但总归没那么强烈,也没那么频繁。
是为什么会好一点?是因为有了朋友?有了可以说话分享的人?他这么想着。
天国桀骜不驯,傲娇大小姐脾气的弦羽渊离?和他同落人,甜美神秘的公主凯迪黛薇?还是竹林中初见,长着一双含情眼,会做桂花糕的白毛狐狸?……这么想,他好像是有点想吃桂花糕了。
反正直觉告诉他,大抵不是因为吃药扎针让他有好转的。
“怎么样啊?”木瑾前来看他了,“这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吧?需不需要我叫人给你买点儿什么?”
“还好,不是很饿。”笑一面无表情的说。
又愣了很长时间,又道:“二哥……我突然想吃桂花糕了。”
“桂花糕?”木瑾想了想,“我们这儿附近好像没有卖的,带回来也凉了……想吃哪样的?我叫人给你做。”
“就……切成像蛋糕一块儿一块儿的,白的,上面淋桂花酱的那种。”笑一回想着。
“好,还吃什么吗?”木瑾已经拨号联系皇室餐饮了,“加碗海鲜粥?补补身体?”
“行。”
“一份白桂花糕,要三角块淋酱的那种,再弄锅海鲜粥。”木瑾交代完挂上电话,“行,差不多打完点滴就能吃了。”
……
餐桌上,笑一有滋无味儿的嚼着糕点。
总觉得不对,差点什么……感觉不如上次那回口感好,桂花味不够浓,蜜酱不够清甜。
嗯……还是想吃那狐狸做的。
有点想快点儿回到仙灵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