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湖很大,位于镜城南面,湖面上建着大量的水榭楼阁,顺着船头看去,那一排排雕栏画栋,一直延伸到湖边的山腰上。池鸢自小跟着师父在方外之域清修,虽未见过仙人的十二楼五层,但这秀美精致的纯木建筑庞大的依旧令人惊叹。楼船在长廊前停住,廊下,跪着一批着青色纱衣的秀丽婢女,廊前又躬身立着一群青色布衣的俊美少年。为首处站立着一名身着湖蓝色衣袍的男子,凉凉夜风吹动着长廊前悬挂的金莲彩灯,微光下才看见那名男子衣上半开的莲花,只是光看这长身玉立的背影,便可见其人容资不俗。
鸣儿引着他们走过去,低声恭敬道:“家主,秋氏贵客已到。”那男子缓缓转身,声音低沉:“知道了,下去吧。”“是。”
花氏家主花澈,弱冠年纪,眉目温润如玉,笑容和煦春风,外表给人一种莫名的亲近感,使人很容易放下心里的戒防。
秋氏双子上前施礼:“见过花家主。”花澈抬手回礼道:“你们两个,几年不见,竟与清泽这般生分客套了。”秋玉彦笑答道:“数载不见,清泽兄越发有家主的气势了。”花澈笑容依旧,继续与他寒暄几句,眼角瞥见了池鸢,扯开话题:“这位姑娘是……”花澈对着池鸢微微拱手施礼,目光温和,举止文雅。
秋玉彦看了花澈一眼笑着回道:“这位是池鸢池姑娘,有缘相识,便邀来同游。”池鸢一直在旁听着他们的谈话,见众人视线都投向自己,便有样学样的回了一礼,却不知自己所行的是男子的揖让礼。花澈见她如此虽然疑惑面色却不显,继续温声细语道:“池姑娘真是有趣,这般行礼的气度一点不输于男子。”
池鸢不知他意所指便没有接话,此举让花澈略显尴尬,秋染容上前一步,体贴打破二人僵局:“清泽兄,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对对,容公子,彦公子,快请!”
花澈领着他们来到一处依水而建的楼阁中,此阁共有两层,阁外开满了各色清艳的莲花,阁檐下挂着一块匾额,上面刻着鎏金黑底大字,清净阁。
到了二楼,十二盏莲灯映着室内亮如白昼,四人围坐在一张飘着梨木香气的圆桌前。婢女们井然有序地上茶、焚香、摇扇、端菜,动作行云流水,花澈低声向鸣儿说了句话便吩咐人开席。
“清泽兄,数年不见,倒是越发有家主的风范了。”秋玉彦手持琉璃杯,轻轻晃动杯盏,笑着给花澈敬酒。花澈立即起身与他回敬,随即举杯一饮而尽。“彦公子,容公子,多年不见,清泽敬你们一杯。”
池鸢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学着他们一饮而尽,可哪知这不是茶水而是酒,她顿时被呛得小脸红扑扑的,也不愿吐出来,强制让自己咽下去,她这般小动作可没有逃过另一边推杯换盏的三人。
秋玉彦递给她一方绣着白牡丹染着异香的手帕,池鸢也不客气接过便捂着嘴闷咳,秋玉彦见了又伸手轻轻抚着她后背顺气。
花澈静静看着秋玉彦的动作,目光思量间,又见秋染容亲自给池鸢夹菜,至此花澈神色渐渐变得有些古怪。
“池姑娘原来不会饮酒,在下这里也备有适合女子的果酒,要不要尝一尝?”花澈执起一只白玉壶询问道。
池鸢顺了气,看向他也不说话。花澈对着她那一双明亮又奇异的眼眸,莫名感到一丝凉意,他止住心神,起身亲自给她倒上果酒。
“你这果酒倒是不错!”池鸢试探着啜了一小口直白的赞道。花澈眸光一敛,似乎发现了她的奇怪之处,随之又探寻道:“莫非池姑娘以为方才我们喝的是茶水?”
池鸢一怔,放下琉璃杯,奇怪又戒备的盯着他,这个人心思何其敏锐。
“清泽,怎么不见令弟?”秋玉彦突然出声岔开话题。
花澈目光流转,对上秋玉彦一双冰如寒潭的眼眸,他顿了顿,原本的笑容渐渐消失,脸上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痛楚。
这会鸣儿回来了,小声对着花澈附耳说了一句话,花澈顿感无奈,他深吸一口气脸上又恢复了一幅温润如玉的笑容。花澈挥手让鸣儿退下,又命人关窗换上药膳,然后屏退了所有下人。
池鸢闻着桌前散着淡淡药香的膳食,心下了然,这很容易猜到来者定是位病人。
门外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渐渐传来,池鸢静听着脚步声,只觉断断续续,虚浮无力。
不一会儿便见一位身着淡蓝色绸衣的少年推门而入,他身形极瘦,仿佛下一刻便要被风吹倒般。微风抚起他披散的墨色长发,面色白皙异常,长眉轻皱,朱红的唇紧抿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眸浅浅地看过来。仔细观察还能发现他左眼角下有颗浅如散墨的泪痣,真是一位如白莲一般纯净的病美人。
“小梵。”花澈立刻起身去扶他落座,秋家双子站起身微微施礼:“净梵。”
花漾咳了几声拱手道:“见过容公子,彦公子。”他的声音很轻有些沙哑,但极为好听,带着少年的清脆。
花澈给他盛了一碗药粥,又顺了顺他的背,轻叹一声:“今日不适便传话鸣儿与我说,何必又来。”花漾抬头看向花澈,“兄长,我只是不巧染了风寒,出来走动透气,更何况,容公子和彦公子都来了。”“等你病好了,想什么时候来见都行,不急在一时。”
秋染容看向自家弟弟,正巧秋玉彦也正看向他,两人对视一番皆轻叹出声,秋玉彦道:“第一次见到净梵的时候还是十二岁那年,那时我们还能一起吟诗作对赛舟游湖,怎的如今身子亏损得这般严重?”
花漾听了淡然一笑,掩唇无声的咳了几声:“打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根子,哪那么容易好的。活了十六栽,也是烧高香叩谢老天爷了的。”花澈立时皱眉,满脸心疼:“说什么胡话呢,有兄长在,一定会找到神医。”
花漾勾起唇角浅浅一笑,那笑容像朵易谢的昙花,病态尽显。这时他看到了坐于秋玉彦身旁的池鸢,眸光流动,刚想问,花澈便介绍道:“这位是池鸢姑娘,是容彦公子带来的贵客。”花漾点点头对着池鸢微微一笑,虚行一礼。
池鸢没有回礼,她默默观着这位花公子的面相,见他浑身缠着死气,面色枯黄,如枯木逐渐腐坏,恐怕时日无多了。
池鸢是方外之域灵界之人,虽说没有灵根,但自小还是跟着师父学了许多入门之术和观灵探骨之法,经过多年道法熏染,即使没有灵力傍身,也胜得过凡界诸多道观的高人。至于这位花公子,他所谓的打娘胎里带来的并不是病症,似乎是个邪物,也难怪怎么也治不好。依此来看再拖上个一年半载,他定会被那邪物啃噬光所有的精气和魂魄。不过,这界灵气稀薄,自然魔气也同样稀缺,是一个资源稀少且有界壁封印的人界,灵界魔界的人甚少踏足,怎会生出邪物来?池鸢一手杵着下巴皱眉看着花漾思考着。
秋玉彦见池鸢一直盯着花漾看,疑惑之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池鸢似乎想得深了,丝毫没察觉到,她还打算找个法子探探花漾体内东西,想着如果成长得太大,即便有灵剑在手,她可能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将那邪物彻底斩杀掉。
花澈见池鸢看着花漾出了神,轻声道:“或许是累了,跟着你们一路舟车劳顿的,哪个姑娘受得住?”说完便呼唤鸣儿。
鸣儿闻声推门进来,低着头道:“容公子,彦公子,池姑娘,请随鸣儿来。”池鸢收回了思绪,见秋染容和秋玉彦都看着她,不解道:“看什么,不是要走吗?”秋玉彦哑然一笑,伸出食指点了点她的额心。池鸢捂着他摸过的额心,瞅着秋玉彦默默跟着他们离开。
花漾目光满含羡慕的看着他们离开,过了好久才道:“兄长,我近来常觉困倦,恐时日无多。”
花澈听后惊得差点坐到地上,“胡说八道!小梵,你要对自己有信心,兄长不求什么,只求你能活得长久些,哪怕拿为兄性命来换。”花漾听了摇摇头,突然又一阵咳嗽,咳得撕心裂肺,花澈忙轻轻抚背助他顺气,好一阵子才得好。
花漾气喘吁吁,声音轻的可怕,“兄长,我的病我知晓,它跟了我十六年,治不好的,我恐怕都撑不到明年花开之时。”
花澈低着头抱着弟弟,眼角有泪光闪动:“小梵,求你别说了,爹娘走了,如今你也这般...,求你,不要让我一个人留在这世间独活,我只有你这么个亲弟弟……为兄这么多年在族内明争暗斗艰难持家,只为了能好好保护你,帮你寻遍这世上所有的大夫。”
花漾双眸低敛,面色苍白,泪水渐渐将唇妆洗尽,露出近乎发白的双唇,他声音又轻又哑:“...我也想陪你,兄长,我都知道,这么多年,你那么辛苦...为了我,我很内疚的,你不要这样,这样不太值得...我终是将死之人,天人难救又何必如此呢...。”花澈悄悄抹去眼角的泪痕,刚要安慰弟弟,又听他继续道:“兄长,我感觉这不太像是一般的病,它像是住在我身体里恶鬼,每日每夜蚕食着我的血肉,让我痛苦至极...”话未说完他便倒在花澈怀中昏迷了过去。“小梵...小梵你怎么了?”花澈抱着花漾急急唤了几声,便大声喊鸣儿去传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