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松野躲在马车上一天都没下去,生怕被管家察觉出不对劲来,也不知是不是他多心,每次听到车外传来的鸡叫声时,都觉得那是三公里和木予在骂自己。
兰松野为此一整天都很煎熬,生怕那两只鸡像狗一样,寻着味儿找到自己,然后对自己一阵猛啄。
好不容易等到了夜里,待所有人都睡了之后,兰松野又悄悄摸摸的溜了出去,乘人不备钻进了那两只鸡所在的马车上。
三公里和木予趴卧在里头睡的正香,夜里虽然黑,但兰松野还是能瞧见它们两个的脖子上各戴了一个草环,不是艾草,就是普通的花花草草,想来应当是管家重新给它两个编的,兰松野撇了撇嘴:“管家倒是心疼你两个。”
他小心翼翼的将两个艾草环套在鸡脖子上,生怕动作稍微重了一点儿就把它们吵醒了,因此连呼吸都下意识放缓了几分,待到物归原主之后,兰松野便要急着逃离此处,结果刚转身,就瞧见了站在马车外凝视着自己的管家,他此刻庄严伟岸的模样,像是个铁面无私的青天大老爷,将他这个偷鸡摸狗的小蟊贼抓了个现行!
兰松野吓得一个激灵,当即就捂着嘴跌坐在了马车上,他空白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要被管家鄙视了!
管家冷哼了一声,背着手道:“跟我过来。”
兰松野瞧了瞧四下,这一整个队伍的人都睡了,眼下没有别人知道今晚发生了什么,他心中莫名升起巨大的忐忑——管家……不会是要灭口吧……
但随即兰松野又觉得自己多虑了,不会不会,梅擎霜从未对自己提过管家还有身手,自己不过是做贼心虚,被他此番架势吓的心慌而已,他深呼吸了几口气,扔下睡得正香的两只鸡,壮起胆子就跟着管家走了。
管家倒也没走远,兰松野瞧着他这不像是要杀人埋尸的样子,才渐渐放下心来,主动打破尴尬问道:“管家,您老……怎么还没睡啊?”
管家没好气道:“若非今晚我值宿,还发现不了原来是你小子偷走了三公里和木予的草环!”
兰松野理屈词穷,谁让他确实理亏呢,只好垂着头听管家教诲。
“我方才听见异响,还以为你怀恨在心,要趁夜杀鸡灭口,谁知道竟被我瞧见了你还赃的一幕!”管家的心情很是复杂:“你说说你干的这叫什么事!”
兰松野低着头听管家训话,期间一声也不吭,瞧着乖顺的很,管家见此也不忍心再继续为难他,便从一旁不知拿了个什么东西递给他道:“给你的,拿着。”
兰松野抬头一看,正是驱蚊的艾草环。他眼中一亮,立马欢欢喜喜的伸出手去接,结果刚接过来,神情就变得有几分古怪。
管家见他这般表情,皱眉道:“怎么,嫌弃啊?”
“不是……”兰松野拿着这个硕大无比的草环,对着自己的胳膊比量了一会儿后,吞吞吐吐的说了句:“……有点儿大,戴在手腕上,会掉吧……”
“谁让你戴在手腕上的!”管家觉得兰松野一时精明一时蠢笨,然后二话不说将那草环斜挎在兰松野的肩上:“这是让你背着用的!咱们行山路蚊虫多,大点儿才管用,知不知道!”
兰松野一时语塞,好半晌他才听见自己从齿缝间挤出来的声音:“……谢谢管家。”
管家又哼了一声:“赶紧回去吧,若是以后再让我看见你针对三公里和木予,我可不饶你!”
兰松野被管家抓住了小辫子,自然不敢再张狂,只得闷闷的应了一声“哦”,而后背着管家对他的关怀,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回去了。
梅擎霜一直在等着他,见他由远及近,身上好像还多了个包袱,不禁有些纳闷儿,直到兰松野上了马车之后,梅擎霜才瞧清楚,他身上背的压根不是个包袱,而是个比手环大出不知多少的……呃……梅擎霜也不知该如何形容,只觉得这东西都能绕着兰松野的腰缠两圈了。
他忍俊不禁道:“被管家发现了?”
兰松野想起来就觉得丢脸,故而甚是低落的“嗯”了一声,梅擎霜将他肩上的艾草给拿下来,佯装讶然道:“管家给你的?”
兰松野又“嗯”了一声。
梅擎霜笑道:“以后可别说管家不疼你,你瞧他给谁编过这么大的艾草驱蚊用了。”
兰松野的心情很是复杂:“可是……这个不好时时戴在身上啊。”
梅擎霜纠正他:“为何非要在乎它方不方便戴在身上,我只问你,管家给别人编过这么大的艾草环没有?”
兰松野想了想:“好像不曾见别人也有。”
梅擎霜又问:“那你再想想,这么热的天,管家还要惦记着去寻艾草,再顶着烈日给你编出来,要耗费多少功夫?”
兰松野摇了摇头,他没编过,不知道此物其实很简单,但他以为这东西既然大,那肯定要比小的要费力,所以当梅擎霜这么问的时候,他忽然觉得,管家实在是个高尚又低调的人,默默为自己做了这么大一件事,却对其中辛苦只字不提,实在是让人钦佩。
兰松野感动了半晌,随后问道:“那我要如何谢谢他老人家?”
梅擎霜:“管家不是那等挟恩图报之人,往后你只要不与那两只鸡较劲就行了。”
兰松野内心别扭了半晌,最后终于放弃了挣扎:“好吧,先前的仇和怨,一笔勾销了。”
梅擎霜失笑,心道哪儿来的什么仇怨,还不都是你自己想象出来的,他将管家给编的那个艾草挂在了车内,两人这才重新睡下。
他们这支队伍一路不紧不慢的走着,而远在昭京的兰鹤诗也收到了下属查到的、关于梅擎霜的情资。
原来晟国新冒出来的这个睿王,就是原先那个不受重视的五皇子。可是他来昭国做什么?为何又与兰松野同行?
兰鹤诗想不明白这其中关窍,便问那前来禀报的下属:“你先前说,本宫多次派去刺杀兰松野的人,都是被梅擎霜的手下给击退的?”
侍卫垂首道:“回太子,确是如此。”
兰鹤诗面色阴沉了几分:“他们一行多少人?竟能多次抵挡住你们的袭击?”
那侍卫想了想:“大概……二三十人吧,但各个身手不凡,咱们的兄弟又不敢伤了那睿王,因此与对方交战之时,难免有些投鼠忌器。”
兰鹤诗却不这么想,这个无端冒出来的睿王既然能与兰松野凑在一处,那么两人私下说不定已经达成了什么约定,不然梅擎霜为何要一路护着兰松野那个废物?
他此番前往昭京,难不成是为了助兰松野夺权的?
兰鹤诗越想心越沉,他转而问道:“南重阙那个老匹夫最近有什么动静?”
“回太子,南将军那边好像还不知道大皇子回国的事,属下一直派人盯着将军府,府内一切如常,并不见有何异动。”
兰鹤诗隐隐约约觉得此事有点儿不对劲,按说兰松野踏入昭国境内已经一个月左右了,就算南重阙不知道此事,可兰松野为何不去封书信,提前让他舅舅加派人手前去保护呢?
这一个月来自己安排的刺杀,大大小小加起来少说也有十余次了,兰松野就这么沉得住气,不向南重阙寻求丁点儿帮助?还是他太过自信,觉得只靠他身边那几个近侍和梅擎霜的人就能平安到达昭京?
兰鹤诗觉得此事大有蹊跷,便吩咐道:“刺杀兰松野一事暂且先缓一缓,本宫自有打算,你退下吧。”
那侍卫应了声“是”,便低着头退出去了。
兰松野回京一事,并不是南重阙知道了却按兵不动,而是他的的确确不知道兰松野已经在回昭国的路上了。
兰松野先前传来的书信中虽然提及过回京一事,但却没有说什么时候启程出发,因此南重阙只以为此事尚早,便将心思全部放在了制造突火枪上,并不知道他那好外甥距离昭京只剩两月的路程了。
兰松野必须死,可梅擎霜却不能杀,兰鹤诗在心中盘算了半晌,决定将此事透露给南重阙,先探探他的反应再说。
如果南重阙派人相护,自己便弹劾他一个通敌之罪,如果他没有动作,就别怪自己加派人手,将兰松野截杀在回京的路上了!
于是这日,百官都在待漏院准备上朝之时,兰鹤诗不怀好意的走到南重阙身边,用只有他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听闻南将军近来除了上朝之外,很少踏出府门一步,不知是不是府上发生了什么要紧事?可需本宫派人相助?”
南重阙知道他突然与自己攀谈定然没什么好事,却面色如常道:“让太子殿下见笑了,臣已经年老,精力自然不能同殿下相比,是以散朝回府后只想静坐养神,若是有朝一日陛下重新起复老臣回边关驻守,老臣也能不负陛下所托。”
南重阙自打去年从边关回来以后,昭帝就以念其年老、特许让他在府中颐养的名义,一直让他留在京中。这看上去是昭帝对臣子的一种圣恩,可明眼人都瞧的出来,昭帝无非是怕南重阙拥兵自重,久而久之成尾大不掉之势,这才找了个理由收回军权罢了。
说的再难听点,他现在的境地跟冠带闲住没什么两样。
兰鹤诗笑了笑:“南将军忠公体国,实在叫我等钦佩,都说外甥肖舅……”他顿了顿,继而阴阳怪气的说了句:“怎么皇兄就不像南将军一样,对我昭国有如此鞠躬尽瘁之心呢。”
南重阙对这话里的嘲讽毫不在意,反而将话说的滴水不漏,让兰鹤诗指摘不出什么:“太子殿下说笑了,大皇子当日为我朝向晟国借兵一事,不惜舍弃个人安危前去为质,如今他人远在晟京,即便想为陛下分忧,也实在鞭长莫及,朝中之事,还需多劳陛下和太子费心。”
这话明里暗里都意指了兰松野正是因为国事才甘入虎穴,其为国效力之心一点儿也不比旁人少,不着痕迹的堵住了兰鹤诗的嘴。
兰鹤诗倒也不以为意,他轻笑了一声,耐人寻味道:“看来南将军还不知道,皇兄已经于数月前逃离晟京,如今正在赶往昭京的路上呢。”
南重阙眼皮一跳:这小子回来了?怎么也不提前知会自己一声!他不动声色的问道:“噢?竟有此事?敢问太子是如何得知的?”
兰鹤诗用一种探究的眼神盯着南重阙,目光犀利的像是要直接看清他此时此刻内心的想法一样,少倾后,才见他轻蔑的一笑,却没说话。
南重阙不知道兰鹤诗到底又在算计什么,但他也知道对方定然不怀好意,因此对于兰松野回京一事,自己万万不能草率应对。
两人之间本就没什么交谊,说完了兰松野的事之后就再也没什么闲话可聊,直至上朝后,众臣便开始向昭帝禀奏各方要事。
其他大臣在奏对的时候,南重阙一直在皱眉思索。兰鹤诗既然已经知道了兰松野回京的消息,却并未将此事禀告给皇帝,必定是想在半路将其截杀,然后随便找个借口让自己撇清清关系,可他今日无缘无故的,为何突然要将此事告诉自己?
兰鹤诗定然清楚,只要自己知道了兰松野要回朝的消息,就一定会派人前去保护,届时他再想动手便难了,那他今日之举,到底意欲何为?
还有一点南重阙想不通,便是兰松野回来了为什么不派人告诉自己?
这里头的阴谋阳谋太多,南重阙一个武人,让他带兵打仗不在话下,可若是让他分析朝局,忖度人心,实在是有些吃力,既然猜不透,他也就懒得再猜了,干脆用最简单粗暴的办法算了!
于是等朝议快要结束的时候,南重阙便站出来禀奏道:“启禀陛下,老臣有事要奏。”
昭帝坐在龙椅之上:“爱卿有何事?”
南重阙便道:“回陛下,今晨在待漏院等待上朝之际,太子殿下对老臣说,大皇子已经离开晟国,前往昭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