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镝“嗖”一声射向夜空,距此不远处的兰鹤诗见到号令之后,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快意,他转过身,神色如常的对禁军吩咐道:“皇兄就在前面,那鸣镝不知是谁人放出,孤怕皇兄有危险,尔等快快随我前行!”
一个时辰前兰鹤诗还说要在此休息过夜,如今却又让人动身前进,一众禁军不由得觉得太子心情难以捉摸,但他们也不敢开口质疑,便各个收拾好起身,又重新没入夜色中了。
他们骑了好一会儿的马才赶到兰松野下榻的驿馆,兰鹤诗见院中一地断箭的狼藉之貌,心中不由得大喜,但他却佯装震惊模样,心急如焚的冲了进去,一边往里走一边忧切的喊道:“皇兄?皇兄在么?孤来接你回京了!”
而当他踏入驿馆大堂的那一刻,他眼底刚刚蔓延出来的喜色便消散的无影无踪了,因为他看见了站在人群中那抹清瘦的、自己无比熟悉、日日夜夜都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的兰松野。
他能装,兰松野比他更能装,只见这人做出一副快要喜极而泣的模样,莽莽撞撞的扑上前来将他拥进怀里,兰鹤诗被他撞的倒退两下,疼的发出一声闷哼,兰松野却恍若不觉,故意似的使劲拍打着他的后背,泪眼汪汪道:“鹤诗!太子!你怎么来了!你不知道为兄这一路行来有多提心吊胆!我重回故土,还以为要命丧途中,谁知竟遇上了你,可见是老天怜惜我,不忍我变做那些歹人的刀下冤魂!”
他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全都抹在了兰鹤诗的肩上,兰鹤诗额头青筋忍不住的跳,他嘴角抽搐了几分,最终咬牙切齿的挤出两个字:“……皇兄。”
兰鹤诗身后的禁军见到如此兄弟情深的场景,心中十分感慨,他们皆在心中默想着:朝中有传言说大皇子和太子一向不合,如今看来,这话分明是谣传!
而兰松野身后的梅擎霜一众人,却觉得此场面十分辣眼,恶心的他们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兰松野直起身子,双手紧捏兰鹤诗的两臂,似要活活掐断他一般,但面上神色却再真挚不过了:“太子,暌违数月,你还好么?你府中的姬妾还好么?”
梅擎霜一众人:……
兰松野这一招忒狠,如同在他头上解溲一样。
兰鹤诗简直都快把牙根咬碎了:“皇兄惦记孤也就罢了,至于孤的妾室,就不劳皇兄挂念了吧?”
兰松野仿佛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越界一样,说出来的话让兰鹤诗的脸色越来越黑:“太子有所不知,我在晟京度日如年,每每在夜间觉得凄苦的时候,心里都是想着她……你们才熬过来的!”
兰鹤诗简直要气炸了,此人离京这么长的时间,没死在异国也就算了,竟还觊觎自己的姬妾!简直是胆大包天!他强忍胸中的怒意,勉力维持着风度道:“多谢皇兄挂怀,如今既能重返故土,皇兄便不必再过那提心吊胆的日子了。”
“是啊是啊,”兰松野做出一副不愿再回想往事的模样,慨叹道:“能再回来便已经是万幸了,等为兄回京之后,一定去庙里给诸佛重塑金身,以谢佛祖庇佑之恩!”
他这边拽着兰鹤诗聊的浑然忘我,兰鹤诗心里却惦记着刺杀一事,他忍无可忍的拂开兰松野的手,佯装不知情的问道:“皇兄,谈点正事吧。方才那鸣镝是谁放的?”
兰松野将最后一把鼻涕抹在了兰鹤诗的衣袖上,吸了吸鼻子说道:“太子有所不知,适才我们遇上了刺客,那鸣镝,便是刺客放出的。”
兰鹤诗心下一沉:“刺客呢?”
兰松野顺手一指驿馆角落:“那不是么。”
兰鹤诗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瞧见了横在地上的刺客尸体,眸色瞬间阴沉了几分。
他走上前扫了一眼:“这些刺客都死了?”
兰松野噤若寒蝉的点了点头:“是睿王殿下的人拼死相护,皇兄我才安然无恙,这一路行来多亏了他。”
兰鹤诗转头看向梅擎霜等人,上前对他抱拳揖礼道:“阁下器宇不凡,想来就是睿王殿下吧,有劳睿王殿下一路护持皇兄,孤感激不尽。”
梅擎霜不卑不亢的一颔首:“太子客气了,本王与贵国大皇子同行,帮他也是帮我自己,举手之劳而已,太子不必放在心上。只是看似清平的昭国竟有如此多的流寇,实在叫人怀疑地方官吏治理之能,太子回京后,还需好好向昭帝禀告此事才好,以免积重难返。”
这话说的暗藏机锋,两人第一次见面,梅擎霜就给了兰鹤诗一个下马威,这让后者很是不悦,兰鹤诗心中哂笑道:区区一个连实权都没有的王爷,也敢在孤面前指指点点,实在狂妄。
兰鹤诗将两人首次交锋记在心里,他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险恶,而后不动声色的笑道:“睿王说的是,本宫回京后自当好好惩治下面的官吏,此事就不需睿王操心了。只是不知道睿王来我昭国所为何事啊?”
梅擎霜没放过他丝毫的神情,面色如常道:“本王奉父皇旨意,以使臣身份入昭京,有要事与昭帝商谈。”
他不肯透露是什么事,兰鹤诗也不急着追问,反而佯装宽怀的笑道:“有贵客前来,我朝自当扫榻以待,若睿王不嫌弃,后面入京的路,不妨与本王同行可好?”
梅擎霜点了点头:“承蒙太子殿下相邀,本王却之不恭。”
说过几句客套话,两人这就算认识过了,兰鹤诗转身对禁军吩咐道:“将这些尸体处理了,别扔在这徒增晦气,明日一早启程回京。”
还不待禁军开口应声,兰松野就急忙道:“别急着处理啊,要不要先查查他们的身份再说?我们这一路遇到了不少积棍剪径,甚至多次将睿王置于险境,咱们是不是得给人家一个交代才好?”
兰鹤诗面色一僵,仿佛疏忽了这一点似的:“皇兄提醒的对,这些刺客的身份,孤自会通知本地衙门前来彻查,待查清之后,一定将这群歹徒余孽绳之以法。”
他本以为这样说就能将此事糊弄过去,过后再找人对当地官员提点一二,此事便算揭过去了,谁知兰松野却一改往常唯唯诺诺的窝囊样子,偏巧不巧的在这时候有了主意:“那别耽搁了,现在就传衙门的人过来吧。”
兰鹤诗眉头一跳:“现在?”
兰松野站到兰鹤诗身边,压低了声音贼兮兮的说道:“这睿王方才不是还暗中讥讽我朝地方官吏治理不当么,但今晚这些刺客根本就是冲他来的,不如当着他的面儿探查一番,也好证明这些人不是我昭国之人,以免让他小瞧了我朝。”
也不知他是不是故意的,虽然是对着兰鹤诗说的,但这话却一字不落的传进了梅擎霜的耳朵里。
梅擎霜遂与他一唱一和道:“大皇子这话,是暗指本王蓄意挑衅了?”
兰松野做出一副被他听见悄悄话的尴尬模样,干笑了两声:“不是……睿王殿下不要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
梅擎霜冷笑了一声,没理他。
他二人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兰鹤诗若再推三阻四的便惹人生疑了,只得黑着一张脸吩咐禁军:“你们拿着孤的令牌,去衙门请本地县令过来……”
他还没说完,兰松野就在一旁耍威风:“让他带着仵作和差役一起来,别耽搁了!”
兰鹤诗很是不满的斜睨了他一眼,兰松野感受到他的目光,讪讪的笑了笑:“你说……你说……”
兰鹤诗在心中直骂他是个蠢货,非但不安分还给自己添乱!关键是自己派出了那么多刺客,竟然解决不掉他!实在是可恨!
他压下心中的火气,转而对禁军冷冷的说了句:“去吧。”
禁军中有两人领了吩咐,转身去县衙了。
县衙距离此处不近,即便是骑马去,一来一回也得将近一个时辰,此间众人各怀心思,许久后,终于将县令给等来了。
县令听闻太子殿下驾临,一路上诚惶诚恐,到了驿馆之后先忙着给兰鹤诗行礼:“不知太子殿下莅临,微臣有失远迎,万望殿下恕罪。”
兰鹤诗抬了抬手:“行了,免了这些虚礼吧,今夜皇兄和晟国睿王在此遇刺,孤唤你前来是让你查查这些刺客的,”他深深看了一眼那县令,话里有话道:“睿王是贵客,如今鞍马劳顿来我昭国,却在你管辖之地遇刺,若是追究起来,你可免不了失职之罪。”
这话似有深意,县令一时半会儿的没琢磨透,便赔笑表忠心道:“微臣……微臣自当尽力查明这些刺客的身份,请太子殿下放心。”
又是个蠢货,兰鹤诗在心里骂道。他咬紧了牙根,忍着火气提点县令:“嗯,若这些刺客真是你县中之人,那你便自行脱去这乌纱帽请罪吧。”
县令正低着头揖礼,听闻这话瞬间睁大双眼,紧接着便明白了兰鹤诗是什么意思——若是自己管辖之地出了刺客匪盗,那自己便难辞其咎,定然官身不保,可如果这群刺客不是本县之人,甚至不是昭国人,那就怪不得自己了,毕竟人家身上长了腿,想去哪儿别人也拦不住啊。
县令微微抬头,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兰鹤诗,紧接着又将头低下:“是,微臣明白。”
兰鹤诗这才放心些许。县令遂带人上前翻开那几具刺客的尸体一一查验起来。
他二人方才那几句哑谜,兰松野和梅擎霜都心知肚明,无非就是不想凭借这些刺客的身份追查到兰鹤诗本人而已。
然他千方百计的掩饰,兰松野却不能让他得逞,因此当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被县令吸引过去的时候,兰松野悄悄对燕识归使了个眼神。
燕识归收到示意,悄无声息的溜出了驿馆。
兰松野真就像个草包似的,在一旁对那县令指指点点:“要好好查验他们的身份,知道么?此事事关两国邦交,万万不可马虎!”
县令自然是以太子为尊,尽管兰松野是元子,但因着他在朝中的地位不及兰鹤诗尊贵,免不了会对他轻视几分,态度也不如方才恭敬:“自然,下官定当尽心尽力,大皇子不懂这验尸之事,在一旁稍后即可。”他说完便转过身去,不再搭理兰松野了。
这……岂有此理!什么态度!兰松野气的在他身后撸起袖子就要挥拳,却被一旁的兰鹤诗瞧见后皱着眉清咳了一声制止了。
兰松野讪讪的放下手,慢吞吞的凑到兰鹤诗身边嘟囔道:“我看这县令没什么本事,他能查的清楚么?”
兰鹤诗憋着火气乜了他一眼:“方才不是皇兄非要找人来查这些刺客的身份么,如今又觉得他不得力,要不你自己去查?”
兰松野撇了撇嘴:“不是……我是怕他万一断错了这些人的身份,查不清此事的背后主使,再招来为保护我们而亡的冤魂报复可怎么办。”
兰鹤诗似是对他忍无可忍:“皇兄好歹也是倍受太傅教导之人,怎的开口闭口就是些无稽之谈,鬼神之说如何能轻信!若要让人知道堂堂皇室子弟竟说出这等荒谬之言,岂非让人笑话!”
兰松野被他噎的哑口无言,只能小声嘀咕道:“我……我不也是为你好么,你看那睿王,哪像个肯善罢甘休的样子,若是他进京后向父皇提起遇刺之事,等父皇追究下来,你身为太子,自然首当其冲。”
兰鹤诗冷冷的看着他,心道这人什么也不会,就知道添乱!“要趁夜查刺客的是皇兄,如今嫌他不得力的也是皇兄,那依皇兄的意思要如何?”
“我没什么……”兰松野刚嘀咕了几个字,突然瞥见窗外一道黑影飘过,当即吓得慌张失色,拽着兰鹤诗的袖子失声喊道:“啊!鬼!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