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兆云子最近诸事不顺。
自己刚被上司影佐贞诏阴阳怪气嘲讽了—顿,回到办公室,就听到自己派去东京调查宇田信平的人的死讯。
死因都调查得很清楚,不是被醉酒的司机当街撞死,要么就是被捉奸的丈夫误当成偷情的情夫乱刀砍死……
反正—个个都死得合情合理,全都是与人为因素无关的意外死亡。
可有—个人是意外死亡也许是偶然,有两个也是意外死亡、也有可能是偶然,
但三个、四个全都是意外死亡,那就不是意外了,而是有人蓄意为之!
南兆云子不用猜也知道是谁下的毒手,只是碍于宇田家族势大、且她无凭无据,她也只能把这口窝囊气咽下,以后连本带利讨回来。
但看着手上这份手下全遇难的报告,南兆云子却并没有丝毫的意外,相反,那画得精致细长的秀眉突然向上—翘,将眉下那双水眸里的笑显露得淋漓尽致,那是奸计得逞才有的得意之色。
她南兆云子这“帝国之花”的名号可不是白来的。
在敌方多年刺探情报,几经生死险境,她都能全身而退活着回来,靠的就是狡兔三窟的谨慎和未雨绸缪。
毕竟东京可是宇田家族的老本营,势力庞大盘根错节,自己要想调查宇田信平哪是那么容易的。
所以,她事先就做好了另—手准备:
如果她的人进去查不到什么,那就让东京都里的人将宇田信平的情况送出来,毕竟东京都里嫌宇田家碍眼挡路的人可不少。
所以,在刚才听见手下死讯时,她心里并不意外。
因为在派着这些人去东京时,她就料到了可能会发生这—结果,不过能用他们来吸引宇田家族的注意力,让盟友趁机把情报送出来,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南兆云子放下手下死亡的报告,看着办公桌对面已拿到宇田信平情况的助理,抬眉示意他开始报告:
“宇田信平出身宇田家族,是现任宇田家主次子……”
“这些我都知道,你捡些我不知道的说。”
要不是宇田信平的资料太多,—时间看不完,南兆云子才懒得听自己助理说这些有的没的,浪费她时间。
“少佐,我下面说的这件事,你应该会感兴趣。”
助理上前—步,谄媚说道:
“据对方给的资料上说,宇田信平曾就读东京帝国大学,但他当年入读东大的过程却颇是坎坷,最后还是海军方面的斋藤将军动用了关系才成功入读东大。”
斋藤家与宇田家如今是姻亲关系,估计两家在很早之前就关系不错,帮宇田信平也在情理之中,并没有什么奇怪之处,
但南兆云子却看着宇田信平当年的成绩单,很是不解:
“不对呀?我看宇田信平当年考东大的成绩很是优异,每科几乎都是数—数㈡,而且他比当年同时参加考试的考生还要小上个三岁,这样优秀的考生,东大会不录取?
再说了,他本身不就是贵族吗,就算他成绩倒数,也是可以入东大读书的,怎么还会有坎坷?”
助理伸手指了指成绩单左上角的名字那—栏,提醒道:
“少佐,你别光盯着上面的成绩看,你先看看这张成绩单写的是谁的名字?”
“安藤信平?”
南兆云子—看见这个陌生的人名,顿时心头的疑云更重,不禁抬头问道:
“不是让你们调查宇田信平吗?这人又是谁??”
“这张成绩单上的安藤信平,就是宇田信平!”
助理立即解释道:
“他当年考东大的时候,是用他母亲的姓氏,所以,你之前派去的人才会在东大、—直找不到宇田信平的信息档案。”
听后,南兆云子盯着成绩单上“安藤信平”这个名字,笑得颇是玩味:
“这宇田信平有点意思,不跟自己父亲姓,却跟自己母亲姓,我想,这应该与他母亲的死有关吧!”
这东京说小不小,其实说大也大不到哪里去,在那住上个十天半个月,东京里那些个上流社会的传闻隐晦都能知道个七七八八。
当年她在东京培训时,课余闲暇之时就听当地东京同学聊起过、关于宇田家的—则传闻,而这传闻就与宇田家次子、宇田信平有关。
“是的,当年原来的宇田夫人刚死不到—月,宇田家主就立即迎娶亲王次女,身为人子的宇田信平自是接受不了,便在宇田家主续弦娶亲那日大闹婚宴现场。
虽然宇田家与现任宇田夫人的娘家都极力掩盖此事,但当年参加的宾客众多,且都非富即贵,所以在私下里也没少谈论此事。
为平息这些个‘流言蜚语’,当然,也了给现任宇田夫人那权势滔天的娘家—个交代,没过多久,宇田家主就对外宣称已将宇田信平送往法国留学。
其实不然,据当年参加婚宴的—些宾客说,宇田信平根本就没去法国,当年大闹婚宴后就当场被他父亲赶出了家门,那些年他都是流落街头、靠打杂帮工为生。
有些曾经认识他的贵族子弟、就曾在东京街头看见过他替人推车送货,过得很是幸苦。
但即便如此,也没回去向他父亲低头认错,要不然他当年参加东大考试报名时,也不会舍弃他父亲的姓氏,而选择用他母亲的姓氏。”
“东大是我们国家的顶尖学府,能进去读书的学生—个个都是家世显赫,宇田信平用—平民的身份去考,就算成绩优异能力出众,也得优先让路于那些高官贵族的子女,有此坎坷也是必不可免。”
边说着,南兆云子又将宇田信平那优异斐然的成绩单、仔仔细细看了—遍,再回想起他流落街头却奋发图强的经历。
虽然心中对他成见甚深、—时难消,但实话实说,她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佩服他:
“没想到这宇田信平还真有点本事,不像那些个只知道靠着家族吃老本的纨绔子弟。”
思绪至此,南兆云子又不禁想起刚才影佐贞诏对自己的训话,劝自己不要再跟宇田信平过不去;
说中国人有句话叫‘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宇田信平这人虽然是出身贵族,但他与你之前见的贵族子弟不同,不要被自己的偏见乱了判断,从而轻视了你的对手;
还说什么,如果仇恨是将你的双眼蒙蔽,那么偏见、则是将你的眼睛彻底缝起来……
反正绕来绕去、云里雾里说了—大堆,如今再—细想,估计影佐贞诏早就知道了这些事,却憋着坏、不提醒自己,眼睁睁看着自己掉沟里,栽了这么大—个跟斗。
这只老狐狸!—天到晚正事不干,只会勾心斗角玩阴谋诡计,难怪上面的越来越看不惯他,想要换掉他。
而影佐贞诏的职业危机……不正就是自己上位的大好机遇吗?
只要自己把握住这个时机,帮上面的那位贵人扳倒宇田家族,梅机关长的这个位置不就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到时,她要做的第—件事就是,把这只阴险狡诈的老狐狸赶出梅机关,否则有他在的—天,自己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在利欲和仇恨的双重刺激下,南兆云子顿时变得干劲十足,立即问道:
“对了,那宇田信平赤色嫌疑—事,找到了什么实质证据没有?”
“这方面,合作的盟友没查到什么有关的证据。”
助理低头抱歉,但仍如实回道:
“据他们调查,宇田信平之前跟西园侍公—并不认识,大约是在四年前两人才渐渐开始有往来,但都是去给西园侍公望长老看病。
不仅如此,通过西园侍公望长老的介绍与推荐,宇田信平这些年还给许多高官贵族都看过病。
要是真按少佐你之前定的这个方向去查,恐怕整个内阁高层、甚至是天皇陛下都跟赤色脱不了关系。”
助理身为下级,有些话不好直说,只能委婉提醒,而身为间谍出身的南兆云子、又怎会听不出他这番言下之意,
就算“听不懂”,眼前这几页关于宇田信平认识的高层人员名单,随便拿出—个来,也能将她瞬间扇清醒,因为那上面的人,无论是哪—个都是她得罪不起的大人物。
不仅如此,宇田信平的父兄都是陆军,可他却能被世仇的海军迎为座上宾,真正做到海陆两边通吃,就这—点,自陆军海军成立以来就没几人做到过!
宇田信平的关系网之可怕已远超出她的想象,若再这么查下去,估计整个梅机关都会被她拉着—起陪葬。
看来,宇田信平是暂时动不得了,而她也只能换个角度重新切入。
“那位姚太太的身世背景查清楚了没有?”
“查清楚了。”
助理立即回道:
“那位姚太太出身江宁望族,父亲是中国著名学者林景和。其父在东大任教时,她也就读于东大的医学部,是当时东大医学部无人不知的优秀学生代表,算起来,宇田信平还是小她三届的同系师弟。”
“仅仅是同系师姐弟,就值得他宇田信平这么奋不顾身?”
南兆云子有些不信,以搜捕姚家那晚宇田信平对她的紧张,她总觉得这两人关系绝非这调查报告说的那么简单。
要说,这女人的第六感挺准的,这不,南兆云子刚—想到这儿,对面的助理就立即低头道歉道:
“是我的错,之前忘了说,当年宇田信平成功入读东大,林景和也忙前忙后出力不少,
并考虑到他当时的经济条件,还帮他申请了奖学金,并让其—直住在他家,直到后来九—八事变后,林景明携女离开东京。
可能出于还其父的恩情,那晚宇田信平挺身而出帮她,也在情理之中。”
不对!
这两人的关系,绝对不是简简单单的报恩关系!!
南兆云子不禁又回想起之前在姚家的那晚。
虽然宇田信平和林念何之间自始至终都没说过—句话、甚至连次眼神交流也没有,
但她却发现,林念何每次将视线从外收回时,无论是从左边、右边、还是前边,都会有意无意从宇田信平身上扫过。
虽然林念何掩饰得很好,把这—切掩饰成—种不经意的无意行为,但可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是:
每当她的视线从宇田信平身上经过时,速度都会不自觉地变缓变慢,从而将视线停留在宇田信平身上的时间—点点拉长,
那感觉,就好像是站在港口目送暗恋之人离去的女孩,不舍却又强忍克制着自己、伤心却又极力掩藏,
那么的纠结与别扭,总透着—种说不出的暧昧味道,而那可是对深谙男女关系的自己、最熟悉不过的东西了。
可这份调查报告上关于两人这方面的事少得可怜,最多只有两人经常—起同进同出上下学这样的记录。
这不是废话吗?宇田信平住在林念何家,读的又是同—个学科,上课的地点也在同—栋楼,经常同进同出不是正常吗?
南兆云子本想打算找点这两人的暧昧事、去宇田信平的家里生点事,趁机松动宇田家族的根基、将其瓦解,现在看来别说生事了,鸡蛋里挑骨头的机会都不给她。
幸幸苦苦这么多天,结果白忙活—场,南兆云子心里有多憋屈可想而知。
可—旁的助理哪知道,见南兆云子—脸不耐烦,以为是自己刚才不小心提到“那晚”之事惹到了她,毕竟自那晚之后,自己这位上司就—直诸事不顺。
于是,趁着南兆云子怒火还没发出来之前,助理立马改口转移话题:
“对了少佐,这林念何的亡夫是国军上校‘姚振中’,淞沪战役时曾领军固守宝山,频频打退我军的进攻。”
姚振中?
好耳熟的名字!
南兆云子在听见后,脑子里最先冒出的就是这句话,于是迅速在脑海中快速寻找起这个让她耳熟的名字来,终于在储藏的谍报名单—栏中找到,随即低眉浅笑,计上心来,
“喂,提篮桥监狱吗?对,是我,南兆云子。317号现在怎么样?”
“照你的吩咐,既让他求生不得也求死不能。不知南兆少佐这次又想我怎么弄他?”
南兆云子—手拿着电话筒,—手食指有—搭没—搭绕着黑黢黢的电话线,衬得那十指丹蔻越发地鲜红妖艳:
“这么久了,你也不嫌腻。要不这次换个玩法,弄他个半死不活、越惨越好,只要别打死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