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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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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到三月暮春,日光渐盛,暖风轻轻,园子里的花竞相争放,空气里漫开一阵淡雅芬芳的馨香。

潇湘殿一早就传来圣旨,李显义面上都是笑意,道:“恭喜唐侍郎了。”

皇上册封唐青为黄门侍郎,赐仙鹤云纹绛紫官服。

黄门侍郎在邺朝并无实权,可官居要处,常奉御前,换言之,就好比皇帝跟前的秘书,是个当红官职,可作为重要官职的一个跳板。

李显义前来颁旨,顺道交待诸多事宜,片刻后,唐青领旨谢恩。

他送走李显义,双手仍然捧着官服,安静垂眸,似在打量,辨不出情绪。

兰香神色欢喜,再看先生,好像从先生脸上看出半喜半忧之色。

遂问:“先生……可是心里有事,皇上赐了官,不高兴么?”

唐青敛眸,一哂:“怎会。”

而后着了官服,官服制式乃宽袖长袍,面料上的刺绣十分典雅精致,腰间环带玉饰,更衬出唐青那份飘逸出尘之感。

兰香望得出神,不由脱口而出道:“兰香这段日子在宫里碰见不少人,先生是最好看的。”

唐青淡笑:“能留在皇宫里头的人,容貌自然不差,只是人各有气质,我这份恰好入了兰香的眼罢了。”

兰香不假思索地小声辩驳:“才不是……”

唐青笑而不语,待整理好仪容,看时辰将至,径直去往颐心殿当值。

**

今日有早朝,朝会未散,唐青只能先将笔墨方面的工作准备好。

不久,李显义抱了一摞卷册进来,份量可观。

唐青上前分担部分,将其取下置于长案,动作徐缓,有条不紊。

李显义赞赏道:“看侍郎做事,当真叫人悦目赏心。”

又拍了拍卷册:“这些都是奉皇上吩咐从尚书台送来的账册,劳烦唐侍郎仔细看看了。”

分配到新活儿的唐青完成笔墨工作后,立刻把精力投入到案前的一大摞卷册当中。

一早,他没等来朝会散后归来的帝王,听留在颐心殿伺候的宫人们说,皇上早朝结束就去了邺都近郊骑马。

晌午前,唐青散值后回了自己暂住的潇湘殿用饭,升官不过半日,膳食都改善了几成。

属兰香最为开心,她摆弄好碗筷,道:“奴婢跟着先生享福了。”

唐青似叹非叹地摇摇头。

兰香将盛好的汤送到唐青手边,双手支着下巴,道:“先生,兰香知晓道理,跟在皇上身边固然很好,可天恩难测,谁都预料不到今后会发生何事。”

唐青听到小姑娘难得论出一番道理,颇为好笑,继续听她说下去。

兰香鼓鼓腮帮:“可人活就这么一世,哪能预料之后会遇到什么,还不如趁着今日风光,珍惜眼前,过好一日便是一日。”

唐青道:“活在当下,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确有这么个道理。”

兰香笑呵呵的:“那先生多用些午膳。”

活在当下的唐青依言,吃过膳食又服了碗药汤,午睡半时辰,醒后甚至还能沿潇湘殿四周随处散步。

他升任黄门侍郎后,已能在宫内走动,这给唐青打探梁王府的消息带来不少方便。

时下已听闻廷尉府将前朝旧部策反一事审理完毕,至于梁王府如何处置,详细情况还未探听到。

眼看时候将近,唐青赶去颐心殿继续整理卷册,清查从尚书台送来的余下账簿。

日过斜檐,帝王回宫。

唐青听到宫人们的声音,连忙从案几抬头,穿到殿前迎驾。

萧隽打量一身官服的青年,让唐青站起来。

素日经常着穿青白两色的青年,此身绛紫官服使得他潋滟的眉眼更为惊艳绝绝,与平时温和淡雅气质不同,那份因气质柔和下来的美变得明丽生动。

萧隽回到案前坐下,唐青即刻跟好,往砚台注入清水研墨。

此一时非彼一时,而今身份不同,他不再以俘虏的名义被迫留下,而是成为跟在帝王近侧的臣子。

有了这层君臣关系,皇帝需要他这把刀,至少不用再为原来时不时遭遇的那种事感到提心吊胆。

研完墨,唐青往瓷盏续上热茶,没有帝王吩咐,便回到底下继续清查账册。

瑞兽鎏金香炉烟气袅袅,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君臣都在沉默的做事。

珠帘微响,李显义端着精致的茶点入殿,在御岸摆了几道,剩下的两道送至唐青跟前。

唐青执笔勾出账目疏漏,做完几处标记方才抬眸,眼神里闪着诧异。

李显义笑笑,唐青想起上次自己低血糖险些晕倒一事,不由温声开口,叩谢皇恩。

萧隽放下手中狼嚎,注视着他:“梁王府一案已有结果。”

说罢,让李显义转递给唐青一份折子,唐青意想不到自己努力打探的消息竟以此种形式送到手上,连忙展开折子查看里面详记的内容。

看完,他松了口气,悬在心间数日的石头,总算得已缓缓落下。

捏着折子的手指无意识张开,在失态中捡起掉落的奏折。

他道:“臣……”

萧隽示意他不必开口,谢来谢去的恭维,听烦了。

**

前朝旧部造反一案已审差完毕,主谋全部处斩,届时枭首示众,而被牵涉的仕族官家均被判处不同程度的刑罚。

其中在内受及牵连的梁王府,念其过程并不知情,为南郡郡守蒙蔽,且在抵御越西流寇中有功,功过相抵,可既往不咎。

但因出逃有罪,即杖责五十,流放三千里。

唐青一口气还没缓下多久,心脏微微提起,生出数分愧意。

杖责五十,这得躺多久才能康复?且还要被流放到那么远的地方。

老梁王被外封至南郡,涿州地理气候本就险恶,经此削藩已和流放无异,若再……

思绪几经波转,唐青捧起折子,垂首步行至帝王面前,双膝伏跪。

萧隽波澜不兴地问:“唐侍郎这又何意。”

唐青保持着姿势,一动不动。

“回皇上,此番梁王府众人所为,皆归咎于臣。”

“梁名章本欲留在南郡死守,直到主将入城再与其交涉。是臣擅作主张,唤了……护卫将他打晕带走,出逃的路线,亦由臣一手规划。”

他轻顿,哑声道:“皇上英明,势必已派人查清当时之事,多数皆出于臣所为,是以罪不在梁王府众人,在于臣。”

“皇上开恩,要罚便罚臣吧。”

萧隽听不出语气,道:“廷尉府已定罪,唐侍郎还要质疑什么。”

话中之意,已释放出一个讯号。

唐青曲起手指,无言可对。

在邺朝,当今时代,他终究只是一个平凡的人,皇权难抗,何以凭借自身力量,改变权势做的决断?

良久,唐青伏跪的双腿麻木酸痛,权衡再三,方才继续出声。

“皇上,臣……臣斗胆请求,莫将王府众人流放。老梁王三朝忠臣,绝无二心,至死都未曾娶妻纳妾。他一生无妻无子,认养的义亲,以后也都不会造成威胁,圣恩仁德,臣恳求皇上怜悯。”

萧隽一直望着那道伏在地面、脊背纤细却挺直的背影,许久过后,抬起狼毫,重新立了道折子。

最后,梁王府众人,主要是梁名章,杖责五十,此生若未得帝王召见,终生不得踏入邺都。

唐青看着帝王亲手拟定落了朱印的折子,神情松动几分。

“臣……叩谢皇上。”

萧隽淡淡看他,并无怒气。

**

承了份帝王恩情,唐青自是愈发专注卖力地干活,散值前竟将所有账册全部看完,疏漏之处皆事无巨细地写了标注。

申时方过,萧隽去了演武场,唐青仍留殿内。

他伏案不停写字,手腕酸麻都未停,忽有宫人送了茶点入内。

唐青道谢。

宫人笑道:“李常侍叮嘱的,侍郎当真好福气,得皇恩如此蒙荫。”

唐青与宫人客套几句,眼前飘过些微恍惚。

处理一摞账簿太费心力,站起时他已生出几分眩晕,浅尝几块茶点,力气才逐渐恢复。

散值后,一轮红日沉往皇宫西面,漫天的霞光似火,云层尽染,给这座肃穆古朴的宫城凭添数分柔色。

连日来悬在内心的石头落下,唐青第一次打量眼前的皇宫。

他望着石砖都在泛红的地板,萌生思念之意,忽然想去见见梁名章。

而今他可凭借令牌在宫内走动。

趁着暮色,唐青来到天牢外,禀明来意,出示令牌后依然被阻拦。

别无他法时,倏地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韩擒正与禁军七营卫长交待事务,扫见侯在角落的青年,顿了顿,待打发走七营卫长,径直朝对方靠近。

唐青款款拱手作礼,:“见过统领。”

他一身绛紫鹤纹官袍,腰环佩玉,端地飘逸绝美,比起世人世俗,多了份遗世独立的气质。

韩擒目光一闪:“恭喜先生……”

又问:“可有何事?”

唐青直言来意:“皇上已下梁王府案的折子,待梁名章受了刑罚,不日就能返回南郡,统领可能帮我,让我进去看看他吗?”

又道:“若让你感觉为难……”

韩擒垂目:“我带你去。”

他看着唐青:“不会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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