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愿盘腿坐在黄符上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白茗半睁着眼,打了个哈欠:“有事?”
“师叔,能明日再走吗?”
“嗯,可以。那现在去哪?”
清平观。
许愿是这儿的常住道长,给观内的主持打过招呼后,两人便在后院的袇房里歇下了。
翌日清晨,白茗刚睁开眼睛就听见一道清冷的声音落在耳畔:师叔,弟子有要事出观一趟,午时前定回。
“搞得神神秘秘的!真是好师侄儿,扔下师叔一个人在这儿,无依无靠。哼!等回来了再收拾你。”
白茗自顾地说着,手中也不带停歇,利落地将一头青丝随意绑成马尾,束在头上,中间插上白玉簪子,若是再穿上一身道袍,还真像个女修士。
“咕咕——”
肚子传来了饥饿感。
可是,她不知道膳堂在哪。
袇房外也没见着一个道士,没办法,白茗只能循着记忆去了嘉澍院,然后左拐右拐的,途经一条狭窄的通道遇见了几个刚用完饭的小道士,问过几人后才找到了路。
半晌后,她进了一处不大不小的院子,院内人来人往,弥漫着饭菜的香味。
“哥,那儿是不是白姐姐?”
“好像是。”
九月圆圆的大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起身朝着白茗大喊:“白茗姐姐!”
“嗯?谁在叫我?”白茗停下了脚步,环顾四周。
末了,看见一个小姑娘朝着她跑来。
这不是九月吗?
对了,九月和她哥哥好像也住在清平观。
“是九月啊。”
白茗顺手捏了捏小姑娘红润细腻的脸蛋,拉着她一起往前走去。
两人一同进了膳堂,面前的少年皮肤不算白皙,清瘦的脸庞棱角分明,一双眸子如黑玉般闪着光泽,透出丝丝暖意。
前年的她还能与之平视,现如今,少年竟比她高出了一个头,说个话都得仰着脸,着实令人尴尬。
“白小姐,好久不见。”
“倒也不算太久,不过一年时间,五月都长这么高了。”
咦?总感觉哪里不对。
她现下也才十五年岁,五月大概就十六七的样子,刚刚的话回得好像是挺别扭的。
“呵呵……”白茗莫名地尴尬一笑,随即指了指两人的碗筷,“你们吃完了?”
“嗯……”
“没,我们也才来,刚吃一小会儿。”
五月抬手打断九月的话,拿起木勺给白茗盛了一碗菜粥。
“那正好。”白茗也不客气,端起面前的粥就喝了起来。
吃完早饭,九月和五月要去前殿接待香客,白茗也打算回袇房再躺躺,睡个回笼觉,于是就和两人分开了。
出了嘉澍院后,白茗站在院子门口左看右看,犹犹豫豫的,像是忘了回去的路。
“白小姐,你没回袇房休息吗?”
“今日阳光极好,想着在外面吹吹风,晒晒太阳再回去。”
白茗一个激灵,说话间差点咬到舌头。果然,在道观里不得有妄言,否则会有报应的。
五月似乎看出了眼前女子的窘迫,干燥的唇瓣向上弯起,露出温润的笑容:“我刚好要去袇房请主持出来做法事,白小姐可要一起?”
“嗯嗯。”
白茗忙迈步跟上五月,两人的背影一个灵动,一个沉稳,太阳将地上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最后交织在一起。
舒王府,
“你要离开?”
“王爷,贫道应下的事已经做到,也是时候离开了。”
许愿神色淡淡,一身素衣,一副不染尘世的仙风道骨模样。
舒王面露难色,出声道:“道长能否再多留几日?”
“王爷明说即可,贫道尽量。”
半晌后,舒王将一封书信递给他:“这是羯胡今日传来的密函,道长认为本王该应下吗?”
许愿细细阅过后将书信装好递回给舒王,眉心微拧,就连那勾人的眼眸都正了颜色:“此事可做,但王爷得答应贫道,城破不杀百姓,国亡不屠朝臣。”
“大玄的国土、臣民本王都要,自然不会让人有机可乘。”舒王信誓旦旦的回道。
“那就预祝王爷达成所愿,贫道先行告退。若有事,可来清平观。”
许愿的前脚刚踏进屋子,白茗就一纸符咒飞了过去,对门口的男子迎面一击。
“嗯!”
一声闷哼响起,许愿抬手揉了揉红肿的额头,对着白茗深鞠一礼,算是赔了罪,后又将舒王一事告诉了她。
“你小子皮痒了,给舒王出主意,想挑起两国战火?”
“师叔,这话说的重了。弟子不过是道出了舒王内心的想法,况且圣上不是被您治好了吗?没在怕的。”
“羯胡什么时候出兵?”
“五月初五。”
端阳节,正好除除邪祟。
当即,白茗拉着许愿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城里的那处偏院。
两人在门口处碰见了正欲出门入宫的白家父子,遂将舒王投敌之事告知,好一同禀给圣上。
“茗儿,不急着回的话就进去坐会儿,柔嘉在院里,去陪她说说话。”
白茗灵动的眼眸转了转,朝着白炎扮了一个鬼脸:“昨日不是还故作冷淡吗?才一天就如此的柔情似水,大哥,你也太不矜持了。”
白炎伸手拍了一下她的额头:“机灵鬼,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干的,林茵是你找来的吧?”
“那还不是为了你俩,要不然我才不会管。”
说罢,伸手一拉,连带着许愿一同进了院子,吧嗒一声,落了锁。
门外两人无奈地摇摇头,自个儿宠出来的,也就只能受着呗。
“嫂嫂!”白茗朝着院内大声嚷嚷道。
柔嘉公主闻声出了屋子,见是白茗两人,又想起昨夜的事,神情还有些尴尬。
“嫂嫂不用害羞,男女之间情到浓时发生点什么再正常不过了。”白茗眨巴着眼睛,调皮的说道。
她如此一说,柔嘉公主的脸更红了。
“茗儿,少看点话本子,你这光见猪跑可不行,得去吃吃猪肉才知其中滋味。”
假山后突然响起一道清脆的声音,惊了白茗一跳。
“姜姐姐?”
“我来陪陪公主。”姜洛的眼神在许愿的身上转了一圈,“你们俩这是?”
“姜姐姐,茗儿不才,是许道长的师叔。”
嘿嘿,这辈分真大!
白茗抬起小巧的下巴,骄傲得像只开屏的孔雀,而身后的许愿也顺势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
随后,柔嘉公主邀请两人品茶聊天,姜洛适时地提起还在彭城的军队,据她从姜丞相那里了解到,目前羯胡人一直在不停地挑衅,但圣上却中了毒,也没下令反攻,云将军他们已经忍无可忍了,每日都向京里递了折子。
快了,就快下令了。
五月初一,京城的一道圣旨直达彭城军营,与之同去的还有白茗几人。
云将军自接到圣旨后脸上满是抑制不住的激动,全军营的士兵也都干劲十足,一副要把羯胡打回老窝的样子。
“云将军,民女有一事相求。”
云逸自然知道白茗的意思,于是说道:“白小姐,白铄现在应该在校场练兵。”
她二哥在练兵?什么情况?
云将军军务繁忙,所以让云君陌领着她去了校场,其余几人则留在营帐内休息。
校场上,白铄一人站在高台之上,面对着台下整齐排列着的数十万士兵,振臂挥旗,高呼着行军口令。
场内士兵闻令,动作熟练整齐,随着士兵的移步,逐渐形成了精妙的阵法。
原来二哥这么厉害,能在军营里一展抱负,他也算是得尝所愿了。
日子过得很快,一转眼便到了端阳节。
羯胡的军队在彭城以南一千里外的矮林间驻扎,行事颇为隐蔽。
为了不打草惊蛇,云君陌与白铄分别领着两小队士兵在距其五百米的九陵山下埋伏,大部队则在距此地七百米的丘陵旁驻军。
大玄营帐内。
白茗席地而坐,面前铺着一张宽大的布帛,上面摆满了黄纸,约摸有百来张。
她深呼吸了几下,抬眸看向一旁站着的许愿,沉声道:“开始吧。”
得到主人的许可,许愿手腕上的白蛇开始蠕动起来。
片刻后,一条巨蟒盘踞在他身前,蛇口一张一合,流下的涎水正好滴在地上的瓷碗里。
一股浓郁的腥臭味瞬间弥散开来,白茗蹙起眉头,屏住呼吸,伸手接过许愿递来的瓷碗,波澜不惊地往里面加入研磨好的丹砂、白芨和温酒,搅拌均匀后液体粘稠无颗粒。
紧接着,白茗的指尖浸出的殷红朝着上方涌去,带着强大精气的符咒于虚空中显现。
“天圆地方,律令九章,捻笔在手,书就灵符,急急如律令!”
话落,空中的血迹迸发出红色光芒,满地的黄纸上开始现出符头、符胆,最后一点符尾,不到半盏茶的时间,符成。
许愿出声收了白蟒,脸色看似平静,实则内心波涛汹涌,眼尾的泪痣逐渐变红,极为妖冶。
“师叔,”他的语气中透着一丝兴奋,“刚刚那个术法,我可以学吗?”
“可以,不过……上了战场后,你得听我的话。”
许愿困惑地皱着眉头,茫然道:“师叔,我现在不听话吗?”
白茗起身地动作一滞,仰起头来上下打量着对面的男子,嗯了一声后,说道:“听话。”
她说的听话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师侄的皮囊如此优秀,可不能白白浪费了。
蓦的,营帐外响起了姜洛的声音。
“茗儿,你在里面吗?”
“在呢,姜姐姐,进来吧。”
外面的女子来回踱步,又支支吾吾道:“不了,我在这儿等你。”
如此,白茗只好让许愿来收起地上的符纸,自己则撩开帐帘出去了。
掀起帘子的瞬间,姜洛从缝隙中瞥见许愿正俯身跪在地上,眼尾泛红,收拾着一地的凌乱。
这是在干嘛!
“茗儿,你俩刚刚……没事吧?”姜洛试探地问道。
“没事儿啊,”白茗想了想,又道:“就流了点血,姜姐姐不用担心。”
姜洛心里咯噔了一下,完了!这下怎么和君陌哥交代?
[宿主,你邪恶了。]
[黑二,你没邪恶?]
黑二讪讪地闭了嘴巴。
许愿收拾好符纸后从营帐里走了出来,见白茗还在门口便出声问道:“师叔,下次是什么时候,弟子好准备着。”
“嗯…今日我乏了,缓缓再说,就…后日吧。”
闻言,许愿表情虽然没有丝毫波动,但深色的瞳孔中却透出了渴望之色,微微颔首后道了一声‘好’。
见状,姜洛的内心可不平静,她直直地盯着男子离开的背影。一身素衫,孤瘦细腰的,说句不中听的话,此人眉眼处的妖娆比女子更甚。
应该不会是……那样的吧?
[宿主,我觉得可能是。]
[黑二,闭嘴!]
姜洛柳眉紧蹙,迟疑了半晌,遂拉着白茗进了营帐,上前附耳道:“茗儿,我觉得这种事还是要先告知伯父伯母,私下里就定了总是会让人诟病。”
?
她会玄术的事父亲和母亲应该是知道的,教授许愿术法,只因他天赋异禀,是天生的修道者罢了。
“姜姐姐,家里的长辈们都知道的,而且许愿的天赋实在不错,我很看好他。”
姜洛心里叹了一口气,为云君陌默哀:“都知晓的话,这事倒也还行,那君陌哥是彻底没机会了。”
白茗疑惑,关云君陌什么事?
而此时,营帐外晃过一个身影不稳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