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采薇走上前去,扶住池韶雨。
“中暑的人不能随便移动,我们先让她在空调里休息一下。”
明明只是一个不算熟悉的室友,但莫名地,柯随云点了点头,她好像不自觉地将对方当成了可以信赖的可靠角色。
三人带着池韶雨回到店内大厅坐下,阎采薇扫了一眼,没见尹尧和张嘉止。
“采薇姐,我有点头晕。”梁时沐也靠在椅子上,神情恹恹,“眼睛疼。”
大概是刚才被吓到了。阎采薇这么想着,让她也闭眼休息休息。
她还要想想,怎么从这个幻境里出去。
这个幻境又是为了什么?
柯随云转头和阎采薇说:
“可能是我多管闲事,但是你那个男朋友……”
“哦?”阎采薇问。
柯随云见阎采薇没有不高兴的样子,这才继续说:
“那个人,你还是尽量少接触吧。”
在现实中柯随云对着乔浩宇没什么好感,看来这份厌恶延续到了幻境中。
“是吗?为什么?”阎采薇问。
“也,也没有什么,只是我的感觉……”柯随云摇摇头,有点不好意思。
阎采薇又问:“你之前认识他?”
“不认识,但是一看到就……”
柯随云说到这里,自己也停了。
是啊,她怎么会对一个只远远看到过一眼的陌生人产生恶感?
对于普通人来说,偶尔莫名讨厌一个陌生人,虽然有点奇怪,但也没什么好震惊的。但柯随云自认不会这样做。
她自己也承受过不少无理的白眼和非议,最恨的就是那些莫名其妙的恶意。
“而且,你不觉得自己对我的关心太过分了吗?”阎采薇又说。
这就是她让柯随云醒过来的方法——让柯随云自己发现生活中的异常和悖论。
随着这句话,柯随云的表情也变得奇怪起来,她低下头,手指绞在一起,脸上的表情时而恍惚而是坚定。
“是啊,我不是会管别人感情闲事的人……”
这个幻境应该不难挣脱,梁时沐和阎采薇都很快反应过来了,柯随云也用不了多久。
“不!不行!”
一只手拽上阎采薇的袖子,是昏迷的池韶雨已经醒了过来。
“不能让她清醒过来!”
什么?!
阎采薇瞪大了眼睛,这时梁时沐也忽然叫了一声。
“采薇姐!”
阎采薇看过去,梁时沐的小腿已经消失了半截,她站起来朝阎采薇冲过来——她居然还能跑。
“采薇姐!虫子!好多虫子!”
梁时沐惊叫一声,忽然瞪大了眼睛,
“不,不对,是鬼种,是碎掉的鬼种!”
阎采薇反手拿起斩郢剑,可她往四周一看,周围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少女在近乎疯狂地拍打着自己的身体。
任何一个正常人在这里,大概都会觉得是梁时沐疯了。
“采薇姐!我看见,我看见我们在一个枯井一样的地方,里面有好多断掉的鬼种在爬,在往我们身上钻!”
梁时沐语速极快,她看着自己逐渐消失的身体,甚至没有崩溃痛哭的时间,而是给阎采薇交代所有她能接触到的信息。
“但是采薇姐!你,还有你室友身上都没有虫子!那些虫子直接从她的身体里穿过去了,它们接触不到!”
阎采薇猛地看向柯随云,恍然大悟,抬手直接将斩郢剑扔给梁时沐。
“撑着,我会去救你!”
在梁时睦消失的最后一刻,她接住了剑。
随后,阎采薇就再也看不见她了。
“她居然能看见……”池韶雨喃喃道,虚弱得几乎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阎采薇看着柯随云不断变化,浮现挣扎的脸色,皱起眉,一手刀砍在她脖子上,柯随云晕了过去。
“抱歉。”阎采薇说。
情况突然,阎采薇一时间想不到怎么把话圆回来让柯随云不再怀疑幻境,只能物理让她停止思考了。
“你看不见吗?”阎采薇问。
池韶雨摇摇头,轻声道:
“我只能感受到,被鬼种寄生之后身体不受控制的感觉。”
池韶雨是最早清醒的,甚至可以说她从没有被幻境洗脑过。
原因也很简单,她一睁眼就感受到了环境与现实的巨大相悖——她那异样的虚弱。
可在现实生活中,池韶雨是一个很健康的人,她甚至有跑马拉松的习惯。
一个连呼吸都觉得困难的人在看到自己满屋子的马拉松完赛奖牌时,不可能不怀疑人生。
可是在池韶雨清醒之后,她的虚弱不仅没有缓解,甚至还加重了,甚至的双重虚弱的叠加。
池韶雨那一瞬间就知道——没有任何理由,她就是“知道”,她被鬼种寄生了,这个东西在快速地吸收着她的生命力。
“我想过来找你,我听到你说过你在这家鬼屋工作。”
她对自己的情况束手无策,只能尝试去找她所知道的唯一一个可能提供帮助的人——阎采薇。
阎采薇杀死过鬼种。
三个人都看破了幻境,为什么只有梁时沐消失了?
阎采薇思索着。
如果说阎采薇自己没有消失,是因为这个幻境本身是以她的生活为底本构建的,一旦阎采薇消失,幻境也会随之消失。
那么为什么池韶雨还在这里?
“我看不见那些东西,但是我能感受到,再这样下去,我真的要死了。”
池韶雨苦笑。
这不是副本设定强加在她身上,虽然碍事但实际上并不影响性命的“虚弱”debuff,而是实实在在有东西在不断攻击她。
“但是你还是阻止了我叫醒她。”
阎采薇看向闭着眼睛的柯随云,语气有些复杂。
被鬼种寄生,现在唯一能够帮助池韶雨的只有可以封印鬼种的柯随云。
但是没有在副本中的记忆,自然也不可能施展出因为酆都商业街而得到的力量。
照常理来说,池韶雨才应该是现在最希望柯随云被唤醒的人。
但她刚才却还是选择了阻止阎采薇唤醒柯随云。
“她已经帮了我很多了。我不想让她陷入危险。”池韶雨说。
副本中清醒过来或许并非是一件好事,所以在这个副本里“清醒”才那么容易,只要注意到所处环境和自己记忆中现实所相悖的地方,就能够顺着这个线头捋出真相。
可目前来看,得知真相才是被危险的开始。
“何况,如果她醒过来之后像我一样,只能感受到自己被寄生,却看不见那些寄生我们的东西,她的能力还能使用吗?如果用不了的话,何必多加一层危险给她呢?”
池韶雨摇摇头。
阎采薇没说什么,坐在柯随云身边。
她还在想梁时沐的事情。
如果说池韶雨是因为现实和记忆的反差太大所以瞬间清醒了,那么梁时沐又是因为什么?
在所有人中,梁时沐的生活轨迹和和现实最相符的,甚至在遇到阎采薇之前,幻境给她的生活环境几乎完全符合她的人生轨迹。
而遇见阎采薇这件事,实际上并不足以让梁时沐开始怀疑人生——她只是遇见了一个新的人,这有什么好稀奇的吗?
但她就是清醒了过来。
包括刚才,如果那个布满了鬼种的地方真的存在,那么为什么阎采薇和池韶雨都毫无所觉,只有梁时沐自己能看到?
她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又是什么让她变得特别?
她看到的又是什么?
“真实。”阎采薇喃喃道。
对,真实,梁时沐看见的是真实。
因为能感受真实,所以即使身处在一个逻辑链完美自洽的幻境,她还是本能地感到了抗拒和不适;
因为能感受眼睛与心的相悖,所以在看破幻境普通日常生活的伪装之后,她可以看到躲在幻境之下的鬼种碎片;
因为能够看到真实世界那一段的可控景象,所以她才会在这个虚拟的世界无法控制地消失,甚至可以说是被幻境“驱逐”;
她被拉回了真实世界。
回到真实世界,就意味着直面鬼种,从梁时沐的反应来看,那一定是一个可怕的数量。
可如果留在幻境呢?
这个逻辑薄弱的幻境根本也没打算把他们迷惑得太久,玩家们迟早会看破。
但仅仅只是看破是无意义的,就算看穿了幻境的实质,玩家们无法看到真实世界的样子,也就无法前往真实世界,只能被看不见的鬼种寄生,甚至吞噬。
阎采薇皱紧了拳头。
难道只有像梁时沐一样,使用类似的能力?
可阎采薇没有那样的能力,池韶雨和柯随云都没有。
“轰——”
什么东西塌了?
阎采薇站起来,看到尹尧从休息室走了出来,他身后的门缓缓合上,阎采薇只看见张嘉止一手的血,撑在墙上大口喘着气。
在视线交汇的瞬间,阎采薇知道尹尧已经醒了——这种看上去爽朗亲和,实则脸上笑意没有半分真切的表情,是属于玩家尹尧的。
“感受到了吗?那个东西。”尹尧问。
尹尧是老玩家,被寄生过不少次,对此鬼种很敏锐。
阎采薇没说话,她不会被寄生。梁时沐情急之下喊出来的信息并不算清晰,但阎采薇理解她话里的意思:
她和柯随云身上都没有虫子,但虫子能接触到她,接触不到柯随云。
再结合自己之前杀死触手怪也没有被鬼种寄生的事,阎采薇大致推断自己可能是不会被寄生的体质。
但之前柯随云说过,每个玩家都会被寄生……
在这种充满了危险的地方最忌讳的就是成为“过于特别”的那一个。
阎采薇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她没有被寄生的经验,随便瞎说会暴露自己,于是她开口问:
“张嘉止怎么回事?”
尹尧从善如流地依照她的意愿转移了话题:
“他刚才放血想把鬼种引出来,失败了。”
阎采薇又问:
“放血有用吗?那个东西不像是能轻易引出来的东西。”
否则乔浩宇那样的人,也不会对可以封印鬼种的柯随云颇为忍让。
“肯定不能直接全部引出来,但是至少伸出来几只触角,让我们看到,确认一下。”
确认什么?
确认肉眼看不到的鬼种,是否真的寄生在他们身上。
“你打算怎么办?”尹尧问阎采薇。
阎采薇收回视线,看向尹尧的眼睛:
“拆积木。”
阎采薇小时候被杂技班班主收养,那是一个严苛的女人,性情古怪,脸上总带着一个面具,也不怎么说话、
她对阎采薇的培养十分之严格,阎采薇必须完成她安排的任务,才能换取晚餐夹肉的权力。
阎采薇印象最深的是“巨树”,一个人站在底下做基点,十来个人依次叠上去,展开手臂,他们身上的挂饰会垂落下来,轻轻摆动,像是缀满了装饰的树。
阎采薇从来不知道这到底有什么好看的,树从来都长这个样子,没人觉得惊奇,但换成人摆出这样的姿势,就有人喝彩鼓掌。
为什么要做这样多余的事?
她曾经这样问班主。
班主没回答,她一如既往的寡言。
阎采薇于是转头又去练功,很久之后才听见班主的话:
“万物都需要一个支点。如果支点坍塌,所建立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这是班主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所以阎采薇到现在偶尔还能回忆起来。
如果支点坍塌,所建立的一切都没意义。
阎采薇抚上心口,那里平静如死水,这一次,她听见了自己缓慢的心跳声。
咚——咚咚、
咚——
她抬起手,斩郢剑出现在她手心,轻了很多,比起实物更像是一个虚影的具象。
如果这里是以她为基点建立的幻境,如果她是眼前一切的支点,如果这个幻境只是被放在现实之前的一层水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