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蕴用手捂住微张的嘴巴,胃酸在胃里不断翻腾着,她深吸一口气,勉强抑制住了。身旁那只白狐早就被吓得面色苍白,爪子死死抓着地板,张大嘴巴干呕着。
哪怕在小世界里经历了场场战争,看着华笙那层出不穷的各种血腥手段,她也不自觉地反胃。
华笙是真的狠啊。不愧是史书上记载的末戾帝。
关于末戾帝华笙幼年及傀儡时期的相关史料,和长公主华笙一样,史书根本没有记载多少。
直至这次的武威城政变,那些为祸朝纲、目无一切的奸臣阉党才恍然发现他们精心挑选的废物傀儡是匹残暴血腥的狼崽子。
可惜,他们再也没有翻盘的机会,就被他的獠牙咬住脖颈,一击致命,死无全尸了。
后世的诸位史学家还是从各类正史野史,扒了各种蛛丝马迹,才勉强拼凑出了这场政变的真相。
那末帝华笙怕是在未登基还在尚书房读书之时,就在扮猪吃老虎,明面上搭上了奸臣阉党的船,凭着他那懦弱无能的假象,成功登上帝位。
而后在那几年奸臣阉党为祸朝纲的日子里,他也按耐下了性子,凭着个忍字,边养精蓄锐拉拢中立的朝臣,边做着那懦弱无能的傀儡生生熬了过去。
直至那场震惊天下的阵前自刎,京城大乱,军中哗变,竟有一群士兵领着末帝的旗号杀向那些傻眼里的将领。
见时机成熟了,他这才抓住机会发动了政变,一举清除皇城内所有的反动势力。
林璟奚率领众人阵前自刎时,声东击西武力打开皇城的大门,给了百姓一个逃城的机会。
却哪知不少百姓听闻此事后,竟重返皇城,凭借着□□凡躯,扛着锄头斧头硬生生打到了那奸相的府门口。最后倒在了即将胜利的前夕。
此事不仅震撼了那些奸党,也敲醒了那些尚有一点良知的臣子。躲在角落瘦小的中立派或者被迫加入阉党奸臣党羽的臣子纷纷倒伐向了末帝。
毕竟哪怕末帝再蠢,也占着个正统的位置,他们若是再不有所行动,皇朝就真的完了,他们就没脸见祖宗了。
胜利的天平一点点倒向了末帝。由于皇城人数在阵前自刎、军中哗变、百姓起义下锐减,末帝掌握先机封锁城门后,竟硬生生把皇城变成了个血腥的屠宰场。
若不是林璟奚自刎之前早就表明自己是长公主华筝的谋士,那些史学家都有些怀疑林璟奚那场闻名天下的自刎是为末帝争取时机呢。
毕竟那场盛宴的最大受益者是末帝。不过虽然文忠公林璟奚是长公主华笙的谋士,她仍猜测林璟奚和末帝华笙在这场政变中共同谋划,是妥妥的政治同盟关系。
后世的那些史学家还颇为惋惜,若不是末戾帝政变之后性情大变,凭着他那个雷霆手段和极致的忍性,未尝不能挽救那个末世,做个明君。
有着奸雄般的心性和城府,筹划了尽十年的政变,末帝华笙绝不是后期表现出来的暴虐无道那么简单。
至今研究前朝覆灭的诸位史学家还在暗地里猜测末帝到底是碰到了怎样的刺激,才能变成现在这样。可能是在长期的欺凌中给逼疯了吧,这个理由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赞同。但到如今,这都是个未解之谜。
所以,这历史碎片的意思是皇朝覆灭极大一部分原因是这位当权者残暴不仁,后期死于宫殿是她们咎由自取?那器灵有那么好心,把答案大刺刺地摆在她们面前?
宋知蕴表示答案存疑,一切待定。
【历史碎片(X3)是否使用】
【是】
光屏赫然亮起,长公主华筝手持缰绳,不断抖动着。如同离弦的箭般疾驰在大道上,奔向京城,化作渐行渐远的黑影。
无数的马蹄踏在泥泞的路上,溅起纷纷尘土。耳边唯有呼啸的风声和如雷般的踢踏声。
华筝身上各处莫名被割出细小的伤痕,她却全然没有觉察到,目光灼灼地望着前方。
她得快点,再快一点。
原本一个月的路途竟在她们接连几日不眠不休的赶路下,硬生生压缩到了十几日。
望着那个高大的城墙,大敞的城门,及墙上眼生的守将,和一群自发出城迎接华筝的臣子和百姓。
一声惊雷在华筝脑子炸响,华筝右手狠狠扯了下缰绳,巨大的嘶鸣声下,前蹄高扬,她硬生生停在了原地,甚至还调转了个方向。
不对,奚姐姐不在这里。不对。这不对。华筝嘴里喃喃念叨着。眼眸里黑点越来越大,甚至侵占了她全部的视野。巨大的欢呼声在她脑袋接连而起的嗡鸣声下也被过滤得一干二净。
她低垂着头冰凉的手指直直刺入了粗糙的缰绳内。
“殿下。”一声轻叹在华筝耳边响起,她茫然地抬起头,那双曾经意气风发的眼眸早已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林玉成勉强扬起一个笑脸,扬绳驰马立在了队伍的最前方。如今的皇城虽历经了几场内乱,但还算像个样子。
平稳的声线随风传进华筝的耳里,在那一刻他不似下属,而似个长辈:“走吧,我们接璟奚回家。”
穿过皇城的街道,越过北门,踏过城郊的乱尸岗,来到一片荒芜的沙地上。
她仿佛一个没有思想的提线木偶,被硬扯着有了动作。林玉成向前走一步,她便向前走一步。
无垠的湛蓝铺展在天际,晶莹剔透,不染尘埃。阳光肆意倾洒而下,铺满大地。
从这块沙地外围那遮掩不住的痕迹可以勉强看出这曾经是个巨坑。沙地上竟零星长着些杂草,绿意横生。却被一道劲风斩成了两段。华筝颤抖地握住自己的长枪,沉着脸默不作声地清扫了所有的杂草。
而后长枪直入泥里,用力一挖,纷纷尘土下,一只干涸宛若枯树的手臂,几根脚趾,数块分辨不清的血块,半个头颅……
这巨坑下竟掩埋着那些人的碎尸。经过数月湿润的雨水和灼热的阳光的洗礼下,他们早已失去了死前的光泽,如同被撕得粉碎的破布娃娃般烂烂地倒在了这里。
巨大的轰鸣声惊醒了还恍惚着的诸位士兵。华筝颤抖的双手再也握不住那杆长枪了。伴随着长枪应声而落的是她挺拔的背影。
她就那么直挺挺地跪倒在地,佝偻着背,双手深深扣进了这蓬松的土里。默不作声地用手飞速刨着土。
掀起的尘土掩埋了她脸上所有的情绪,四周红着眼的士兵纷纷效仿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四周除了杂乱无章的刨土声,这片沙地宛若被封禁了般,传不进来一丝声音。无光,无风,步入黑暗。
黑白交替下,三日悄然而过。
华筝发髻散乱,一根根黏在了黯淡的肤上。嘴唇上的皮紧紧粘在了一起,随着她嘴巴的一张一呼,撕裂粘合,撕裂粘合,布满无数细小的裂痕。
挥起的手臂宛若铸了铁般,无比沉重。她突然觉得她被抽干了全部的生机,骨骼也变得干瘪而破碎,她就这么静静地躺在这里,与她们同呼吸,共血脉。
她毫无知觉般就这么用手木然挖了三日,没有嘶吼,也没有掉一滴眼泪。
她不信,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不信奚姐姐就这么死了。
她的双手早已被尖锐的石子和坚硬的土壤磨得血肉模糊,十指甚至深可见骨,乳白色的骨骼周围,掀起层层苍白的皮肤,竟格外的干净。鲜血早已被这片土地吸噬光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土壤渐渐被挖开,逐渐还原了当时的巨坑。士兵们沉默地拾起一块块碎片,努力拼接成一个完整的人形。
可是那人形左右两边高低不齐,一个手臂长一个手臂短的,崎岖得不成样子,早就你不分我,我不分你了,早也分不清了。
太惨了,整个坑洞里竟找不到一具完整的尸体,无数人被四分五裂。士兵们拼接了一具具勉强能见人形的尸体重新埋进了土里,入土为安。
“殿下,您越矩了。”白衣少女笔直坐在椅子上,眼睛微微瞪着那个近在咫尺的脸庞。
红衣少女扬了扬眉,左手捉住林璟奚挣扎的手一把按在桌前,右手拿着毛笔笑意盈盈似炫耀道:“奚姐姐,我可是赢了,愿赌服输。”而后坏笑地拿着毛笔在她面前比划了几笔。
灼热的气息喷洒在林璟奚的脸庞上,她狭长的睫毛轻轻蒲扇着,而后竟闭上了眼睛。
华筝咽了口口水,作怪的毛笔却始终下不去笔。她愣愣地伸出手指。在她触碰她的那一瞬间,林璟奚浑身一震,温热的触感下不是毛笔,而是华筝的手。
她的手指轻轻点了下她的眉心,描摹着她的眉骨,她的眼眸,她的鼻子,而后往下。
一切宛若从前,她照着原先的路线抚摸着,眉骨、眼眸、鼻子……
她从她那腐烂生蛆的皮囊里,摸出了她的傲骨,她的灵魂。
一滴眼泪砸落在她的手上,她低下头去轻轻吹去头颅上覆盖的灰尘。
她怎么会认不出来呢,这就是她的奚姐姐。
这怎么会是她的奚姐姐呢,奚姐姐怎么会死,她怎么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