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第二日,一辆马车便悄然自乔府后门而出,这一趟乔雪颂青轻装简行,只带了银枝坐在车中,身上携有代表自己乔府少东家身份的手书,其后缀着两名骑马护送的侍卫,一路朝着东南方向而去。
一行人日夜兼程,只在途中驿站歇歇脚,越过重重山野丘陵,终于在近一月后,赶到了江南郡的边界。
眼见着前方山脉收束为平地,视野陡然开阔,一眼望去尽是数不清的绿地良田,四周水路呈小溪自远方而起分散灌入,不远处村庄错落有致,却也都是青砖白瓦,沿着溪流如方块码得整整齐齐。
这一副山野水墨图,是在锦阳郡土生土长的众几人没有见过的。
饶是乔雪颂也忍不住目露惊艳之色,毕竟就算是前世现代,也不可能百分百复制出如此这般的繁华水乡。
身后那名护卫策马上前,“大小姐,再往前二十里便是常县。”此人曾护送货物前往江南,对江南地形也算是了解,故而现在手持地形图,一派轻松地往前领路,“与咱们交易的李员外在庆州,常县是前往庆州的必经之地。”
“既然这样,那我们便先去找大哥。”乔雪颂看了看远方袅袅升起的炊烟,“天色也不早,我们去前面村庄投宿一晚,顺便也打探一下江南郡的情况。”
几人便往这那处村庄走去,可那村庄眼瞧着近,确不想走到日头西斜,竟仍没有到村门口。
“怎么会还没到?”乔雪颂掀开帘子询问,那护卫也未曾走过这一条路,也有些纳闷,却也觉得不是什么大事,估摸了下距离应当没有几步脚程,便提议不进村,直接去最近的那处房子投宿村民。
乔雪颂也觉得只能如此,几人便放慢了步子,等到了那处村民家时,两边各拴着的几匹马吸引了注意,抬头一看,护卫惊喜道:“大小姐,此地竟是一处驿馆。”
乔雪颂却被左边那几匹黑马吸引了注意,暗自觉得怎么有几分眼熟。
而且是越看越眼熟,她一定在哪见过,却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至于另外一边,她只眼神淡淡扫过,听到护卫所言,一看果然此地前院狭窄后院宽阔,门口挂着黄旗,正是私家驿站的标志。
北晋开驿站条件可不简单,虽然明面上是有官驿和私驿之分,但私驿也需要过官府的明路,背后没有点高人指点,私驿开了也做不下去。
走进大堂,厅中只疏疏坐着几桌客人,都在埋头吃食或者仰头饮水,这几桌客人呈左右错落分散,几乎是一抬头便能看见对方的模样。
一边是身着黑色锦袍,黑金手袖,气宇非凡华贵异常,另一边却是普通人样貌和打扮,细看身上却衣衫绣着暗纹,应当身份也不简单。
乔雪颂一进来,两方目光同时射来,一边是带着考量甚至有些轻蔑的审视,另一边则是......
“乔姑娘!”楚平惊讶传来,快步走到乔雪颂面前,“真是巧,竟会在这里碰见。”
那股压抑的凝滞氛围被打破,小二从一旁上来上茶,银枝顺手点了几样开胃小菜,听楚平和自家小姐寒暄,“确实是巧,竟会在这里遇见。”
“你家大人可也在此处?”两人聊了两句,乔雪颂问。
“大人在上面休息,我等会儿把饭菜给他送过去。”楚平身子往旁边一撤,给乔雪颂挡住身后那“商人”窥视的目光,乔雪颂笑容微敛,头微微偏过暗示,“他们是......”
楚平皱皱眉,“比我们先到一步,应当也是来住店,我总觉得有些奇怪,但大人说不管,便也罢了。”
先前那有些剑拔弩张的氛围,连楚平也不知道为何会如此,莫不是这一身官服得罪了人?
楼上有钟宴齐,他们就算当场拿人也无人敢怪罪,但钟宴齐显然不是这钟擅用职权之人,楚平便姑且将这种奇怪归类于与官场不和的一些商人之列。
自自己进来起,那目光便如芒在背,她还想说什么,却听见旁边传来问候声,“敢问小姐可是锦州乔家少东家?”
回头一看,正是那边一男子,相貌普通身形普通,是丢尽茫茫人海都不会看第二眼的平凡。
他目光犀利,眼眸如星,直直盯着乔雪颂,像是要把她皮扒下来看清看透一般。此刻正举着酒杯,做出了专程来问候的姿态。
如此一来,却更显怪异。
乔雪颂虽有些不适,却也还是举起杯子微微抬手,“我确实是锦州乔府二小姐,不知阁下是?”
男人眼睛一亮,自我介绍,“在下常县刘奉,家里有几亩茶园,是个茶商,早闻乔家少东家之名,却没想到能在此处遇见,当真是有幸至极。”
“原来是刘员外。”乔雪颂一听,条件反射挂起笑容,“种茶可是个好行当,刘员外种得是什么茶,茶园也在常县不远处?”
男人停顿一瞬,刹那又抬头道:“天山雪乔姑娘可听说过,每年进贡给京都,我家那几亩茶园,也只能炒出一两呢。”
天山雪?
可天山雪不是冬季才产出么,现在不过夏至刚过,哪来的天山雪。
乔雪颂勾起的嘴角放下,又或是银枝没压住满脸怀疑的神色,男人似乎也意识到话语中的漏洞之处,沉默一秒,似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又道:“天山雪都是夏季产出,经过一季度发酵,再经过炒制而成,等上贡到京都,确实也冬季了。”
“乔姑娘不是江南人,不清楚倒也正常。”
感受到那隐隐的高傲感,乔雪颂全然摸不着头脑,只觉怪异,疑虑更甚,便道:“我此去庆州,途径常县,刘员外既是常县人,想必也对常县十分了解,我这番也带了些锦州特产,不知在常县可否有卖点。”
那刘员外呵呵一笑,不假思索,“我们常县县令在官多年,对于对外贸易相当支持,乔姑娘只管去,若是好东西,常县百姓自然识货。”
“竟然这样。”
乔雪颂没听进去其他,只听到了那一句,常县县令在官多年。
她噢了一声,问:“那刘员外对常县县令可否熟悉。”
刘奉拍拍胸脯,“常县方县令为官三十年,最是体恤民心,他为官清正,乔姑娘放心,你只肖报出身份,凭乔家多年善举,定能得到县令支持。”
他这话说完,连楚平也察觉出不对了。
跟在钟宴齐身边,钟宴齐知道的他也知道,常县县令在这月之前确实是一位须发皆白,已为官三十年的老者,但现在分明就应当是乔雪颂的兄长乔雪城。
虽然才上任不久,但常县百姓理应清楚才对。
所以,这个人根本就不是来自于常县。
那他到底是谁?
楚平面上浮现一丝警惕,接过话题,不露痕迹地便那刘奉挤了出去,借口钟宴齐想要见乔雪颂,将人带去了楼上,末了他用余光回头,那刘奉并无异样。
“多谢楚大人。”乔雪颂笑容真切了些。
楚平连忙摆手,“姑娘既曾在大人手底下做事,那也算半个同僚,叫我楚平就好。”
乔雪颂微微颔首。
两人交谈间已经到了钟宴齐房门口,应是听到门外声音,男人推门而出,皱着眉还没张口,便瞧见乔雪颂那张熟悉至极的面庞。
刹那间像是服下了什么灵丹妙药,这几日来的烦闷都一扫而空,然而眼中惊喜之色划过,紧接着眉头皱更深,“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钟宴齐这一番神情变化被乔雪颂看在眼里,更只觉得摸不着头脑,疑惑问,“我不能来这里?”
钟宴齐不作答,而是看向楚平,面沉如水眼神恐怖,好像在说,“看你干的好事。”
看他说话难得含蓄,乔雪颂便让几人进来再说,随着房门关闭,楚平紧绷成一条线的嘴才放松下来,“乔姑娘,这地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若我们判断无误,这里恐怕是飘芦荡水匪开的驿站。”
“飘芦荡水匪?”乔雪颂盯着楚平,看了眼钟宴齐,不可置信,“你是说江南有水匪?”
谁不知道江南富庶水乡盛名,再加之有一国王侯坐镇,百姓安居乐业,开化程度极高,不愁吃不愁穿的,怎么会有水匪存在?
钟宴齐脸色略黑,将这几日经历缓缓道来——
飘芦荡便是前面不远处乔雪颂等人打算投宿的小村庄。这个过了这个村庄不到十里便有有一芦苇塘,长满了足有一人高的芦苇,一年四季除了冬天均是白絮飘飞,一眼难以望穿,再加之中途水路弯折,便被有心人利用,在芦苇塘深处建了个匪寨。
至于这水匪么......
“这水匪说是匪,却也不尽然,用“侠”字来形容也不为过。”钟宴齐顿了一下,”据飘芦荡的百姓所言,他们从不做杀人越货之事,最多也只是抢些路过富商贪官的钱财,最后也却也还到了飘芦荡村民的手中。”
他继续道:“我们初来乍到,还不知道飘芦荡内里还有这些渊源,带的兄弟们都不熟水性,这才退到这处,却没想......”
“没想到这里竟然也是水匪开的驿馆。”乔雪颂默默接话,“若如村民所言,只抢些富商贪官,那受害人为何不报官,还有这驿馆,怎么会过得了官府审查?”所以,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经过锦州诸多案件的“淬炼”钟宴齐早已今非昔比,在听闻此事之后第一反应和乔雪颂一模一样,“这事儿没有这么简单,故而打算绕路直接前往庆州,询问江南王是否知晓此事。”
说完,他抬头,“你不是在锦州吗?怎么会到江南来,还只带了这么几个人?”
说到自己,乔雪颂慢条斯理地将先前所发生的之事道来,谈及被换货,乔雪颂与钟宴齐对视一眼,灵光一闪,一个极大的可能性浮现心头,钟宴齐看她异常,“怎么了?”
“你说会不会是这飘芦荡水匪换了货?”乔雪颂道:“既然这水匪侠气更重,那换货不杀人也完全可能,而送货商队害怕被追究也将此事瞒下,却不想我会追查来到此处,刚好遇到这水匪。”
她越说语速越快,“那水匪背后有官府相助,所以我们......”
突然,门外咔嚓爆裂声响起,似是有人踩断了木板,钟宴齐猛地站起身,一声爆喝飞踢出门——
“谁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