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民的一嗓子,不亚于平地雷。
原来,江绵绵被谷民抬回屋被郎中救醒后,自觉颜面尽失,不堪其辱,避开所有人视线,投了河。
温玉急匆匆忙跟了谷民出去。
战虚明也正待要探望,余光见袭音原地未动。想着她待在屋子不去倒也合适,消下气说不定能头脑清醒些。
低不可闻,声如落发的抽泣,故意折磨人般落进战虚明的耳里。
刚才气势恢宏,恨不得把天地砸穿的人,眼下泪光满面,鼻尖通红,看起来那么孤单无助,可怜缺爱。
犹豫了一下。
战虚明选择没有理会,迈过门槛,朝江绵绵家的方向而去。
与此同时,方才渴盼转机的袭音,已将泪水擦的一干二净,不着痕迹。
江绵绵这边的情况很不好。
温玉叹息:“江谷主身子本就弱,带着重伤投河,刺骨寒气入体,又加上音姑娘那一脚,往后怕是再难有孕。”
“隐灵村那么多灵花异草,就没有能帮她的吗?”战虚明问。
“江谷主体质太虚,非一日造成,若是个体格健硕的姑娘承受同样的伤害,或许不至于此。我只能说尽力,但人不能总依靠药补,食补才是最重要的。”
眼下,隐灵村与流云谷除了药草跟谷米,便是各类菌类青菜,若说食补。
战虚明想起先前袭音带村民抓的几十头野猪,虽繁衍初见成效,可距离满足现在上万口百姓的嘴,还相差甚远。
要彻底解决温饱贫困,不能只看朝夕,所以当时他决定,让两方相互监督,未经特殊交代,不能轻易屠猪。
如今,两地大路畅通,即将实现太华城与求如城周边村谷的全部串联。这些受尽压迫食不果腹的百姓马上要破开云雾初见明。
但不妨碍,他们纯善表面下,一呼百应,不过脑子的民风彪悍。
江绵绵家族皆是此处的一谷之主,谷民们也是依附世世代代,若将伤害之事摆在明面上,就怕不会分什么青红皂白,反咬一口,让其以牙还牙,届时,百口莫辩,谷民生出暴乱,所做所谋不仅前功尽弃,以袭音冲动的性子,战虚明担心自己压不住,又不知做出什么骇人的事来。
看来,去七绝山,迫在眉睫,一来尽快给江绵绵寻些能滋补身子的食物,二来又正好让袭音避一下风头。
当然,能如此顾虑两地关系,他还想知道,自己在这皇城周边要把风浪掀到什么程度,百姓口中比凶兽要可怕的官兵才会来。
战虚明一番纠结,私自做下决定:“我这就让许澄意牵一头野猪过来。”
一头猪,温玉当然知道意味着什么。
不亚于要百姓的命。
“战公子。”
江绵绵不知何时醒来,看绝望的神情,应该是听到自己与温玉的话。
战虚明站在她床边开解:“放心,温公子医术高明,自会有办法帮你。”
“战公子不必安慰我,也别因为我大动干戈,平白无故添上屠戮百姓希望的业障。我的身子自己最清楚,能造成今日这样结果,正如音姑娘所言,绵绵觊觎了不该觊觎的人,都是报应罢了!”
温玉劝导:“江谷主的身体还未到穷途末路,不必过于自忧会心,在医理上,胡思乱想,也是容易伤身的。”
江绵绵泪水决堤,气息孱弱:“温公子,这症若是一两年治不好,我是不是便不能嫁人了。”
女子说来可悲,花期稍纵即逝,太过短暂。
“这……。”温玉为难求助望向战虚明。
话,俨然就是说给战虚明听的。
若是个寻常男子,说不定会脑子一热,心软一咬牙:“我把你娶了。”
又或者,想办法出主意帮着物色一位好郎君。
太过可惜,战虚明不是寻常男子。
失忆前,他可是有杀神之称,称霸一方,从无败绩的帝王。
这要源于,他几乎每时每刻,极端非人的清醒理智。
如此一个小女儿家的困境,解决不过翻手那么简单。
然,他失忆后,这份清醒上,在袭音衬托下,多了份难能可贵的仁慈。
所以……。
“能做一谷之主又得民心的女子,必然最能明辨是非、守正不阿。我也十分欣赏江谷主与人为善,顾全大局的品行。今日能造成这种局面,纵谷主与音姐姐都有错,也要怪音姐姐下手过重了些,所以我决定…….。”
江绵绵的泪水停止。
这画风有点不对劲。
温玉还从未见过战虚明对谁如此赞美过,哪怕是整日围着他转,费劲讨好,累的跟狗差不多的袭音,也未得到半个字。
而且,如果不是他眼花,门外应该有个不知听了多少,踌躇半天该不该进,太过熟悉娇小的身影。
战虚明正好背对门外,所以并不知自己接下来的一字一句,若是个个踩在门外女子的刀刃上,她很可能会冲进来剁碎江绵绵,顺便与他撕个天崩地裂。
试图挽救战虚明一命的温玉慌促打断:“战兄,要不要再好好考虑下?”
战虚明轻轻一拧眉,他决定的事情,皆是经过深思熟虑,岂能轻易改变,没更深层次理会温玉:“不必。”
附而又与期待心起的江绵绵说:“所以,我会让音姐姐明日赶往云阳城地界的七绝山,尽快与山主谈成合作,那里牲畜禽类物种丰富,想来在日后的互通之下,可助江谷主再无顾虑的滋补身子。”
就这?
江绵绵暗淡的目光,加深一层,骤然落空的期待,让她心中实在不甘。
战虚明似是没说完,继而又说。
江绵绵眼中重新燃希望。
“若江谷主身子一直未愈,往后,我会与音姐姐一起想办法好好补偿你。”
补偿。
还一起补偿。
温玉意外,没想到向来言辞谨慎,循规蹈矩的战虚明还会给人画大饼呢!
江绵绵眼巴巴以为余生终有指望,战虚明改变了注意。
原来到头来不过痴心妄想。
可为什么自己也算是,努力渗透进战虚明的日常起居,为何作为救命恩人的她,就得不到他一丝暖意。
原以为投河自戕,以死相逼,能赌上战虚明万一心软。
到头来什么都没有得到,最后还把自己弄的遍体鳞伤。
她究竟哪里不如袭音那个泼妇?
如此,怎甘心!
清澈的泪光再次自眼角滚落出来,充满支离破碎的悲伤。
江绵绵怯懦的拽住战虚明袖角:“战公子,为何,你就不能要了我。哪怕当个下人,当个婢女使唤。”
战虚明自觉地该说的今早与现在能说的,都与她说明白了,抬手平静的要去扯回自己袖角。
岂不知,江绵绵攥的更紧。
无助的声音还在哀求:“战公子,我绝不会再招惹音姑娘,也不会征得公子垂怜,更不会让战公子像如今这般难做。”
话已至此。
战虚明仍是选择将袖角薄情拽了出来,语气分外没有丝毫动容的平静:“江谷主,战某身上,往后勿要再费心思了。”
温玉见战虚明义正言辞拒绝,算是替袭音松了口气。
侧头撇向门外,温度散去,人已早不知离开多久,也不知听到战虚明后面的话没。
江绵绵睫毛颤抖,仿若风中飘着即将破碎的羽毛。
战虚明一席让她打破梦境的话,简直比被袭音打一顿还要痛苦。
不忿的狠狠攥住被褥,打算一搏:“战公子就不怕我流云谷不再与隐灵村合作吗?”
战虚明自然早就想到。
“你不是普通女子,身兼谷主之职,肩担上千谷民性命,他们皆因你的每一个决定而过活。若江谷主执意非要拿谷民将来给这些小情小爱抵命,那战某,便是看错了人。”
轻而易举被拿捏的江绵绵,一时语塞。
等战虚明与温玉一同离开后。
泪水连连的目光,在身影消失之后,喃喃自语:“真是个无情的人。”
黄昏渐浓,四野空旷,薄雪浮动。
一个话少,一个恐惧能不交流尽量别交流。
若不是因为袭音,他们能相互沉默一直走到死。
“方才战兄与江谷主所说的话,音姑娘应在门外听了个大概。”
大概二字用的很巧妙。
战虚明自然能品出点意思来,估计袭音只是想瞧瞧他的立场罢了,至于有没有全部听完,结果差别很大:“我与她,现在也不差这点误会了。”
“战兄就没想过与音姑娘把事情从头到尾解释个清楚,你其实对江谷主完全没……。”温玉言。
战虚明说:“她没温公子想象的那般单纯无邪,也没我认为的那般脆弱无能。她生气,只不过是怪我不能给个她明确的态度罢了。”
“既然知道,战兄还要将音姑娘赶出去,能不见面就不见面?”温玉很是费解,躲避就能解决问题吗?
“她识海可容万里千山,善谋也喜开疆拓土,为何非要局限于男女情//爱。将来,见多识广,或许会觉得,我并非是她余生全部。况且,她不是个把话说清楚就能认命,见好就收的人。而我们…….。”战虚明很会看人,说到底,
温玉听出来,战虚明话意撇开袭音的死缠烂打,他还是赏识她的。只是但凡涉及到战虚明心中真实所想,他总有办法给绕出去,心思深到别人琢磨不透。
简而言之,一年了,虽做不得如袭音那么多,也算同甘共苦,为其付命过,战虚明对他的提防之心,始终没有放下。
袭音心悦这么个心如铁石的人,是天生反骨,喜/虐/体质吗?
话说到这儿,两人已到了战虚明屋外。
窗户紧闭,屋内无人。
而一墙之隔的温玉也发现,自己住处也没有他们刚才议论之人,且精心配备的药丸药粉少了很多。
“音姑娘不会直接气走,连夜赶去七绝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