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玉凝的死亡不够轰轰烈烈,更多的是一种活够了之后自己作死,最后终于实现心愿似的简单粗暴。
没人比注视着她的神明更清楚杨玉凝为什么寻死。
杨玉凝看见站在自己面前的神明,对方浑身散发着高贵神圣的气质,但唯独望向她的目光中透着无尽的苦大仇深。
杨玉凝不解,无辜地眨了眨眼。
“我从来没在别人身上受过这种窝囊气。”神明幽怨地注视杨玉凝,深深叹了口气,“杨队长,你那死法太寒碜了。”
杨玉凝顿了顿,发出了一声疑惑的单音节,“啊?”
“反正我接受不了,你自己觉得呢?”神明幽幽道。
杨玉凝动了动嘴唇,还没等开口就又被对方堵了回去。
“我知道你寻死的原因,你现在不妨感受一下,你体内的陈年旧伤好些了没有?”
杨玉凝愣了下,当即探查自己的状况,她那具多年来被折腾得够呛的、一直死气沉沉的身体,现在竟隐隐透出生机。
“您治好了我?”杨玉凝诧异。
“有人说过,想要治好你,除非天神降世。如今一语成瀣。”
“不过——”未等杨玉凝反应,神明又道:“我能医好你的旧伤,但改变不了你的体质,以后回去了好好养着,多听医嘱,可别再作死了。”
杨玉凝微顿,“等等,回去?您是指?”
“回去你所在的时空,回到你的故人身边。”
“这……”杨玉凝退了一步,“我何时说要回去了?”
神明沉默半晌,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
良久后,她目露凶光,几乎咬牙切齿道:“我管你想不想回去,叫你回就回。”
杨玉凝:“呃,您拥有这样的力量确实很厉害,但也不能强迫我吧?”
神明咬着牙挤出两声“呵呵”,道:“你是怕回去之后没法面对故人吧?毕竟你连告别时都那么敷衍。”
被戳破了的杨玉凝:“……所以,您就别为难我了。”
神明叹气,也是,别人回去是喜重逢,杨玉凝回去是必挨骂,难怪她打怵呢。
看着略显局促,低垂着头的人,神明没再强求,只道:“你的故人都很想念你。”
杨玉凝微微抬眼。
“在你的时空,距离你离开已过两年。你的医生朋友将扶摇驻东大陆的据点买下来了,她开了个诊所,连没钱看病的人也肯救治。她还保留着据点院里的那处小园子,替你种了满园的木槿花。”
杨玉凝蹙眉,神情微动。
“你那位姓夏的姐姐,这些年拒绝了东大陆上任何协会抛出的橄榄枝,也拒绝了和陆浩平重修旧好。她总是一个人穿行在东大陆上,隐姓埋名,保护非魔力者的安全。她在为曾经的背叛赎罪。”
杨玉凝轻轻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叹出。
“你在赤瑾时的学长还有教官,他们每逢出任务到近海地域时,就会去海边站一会儿,听听海浪拍打岸边的声音,怀念坠落深海的你。”
杨玉凝垂着眸子,低低的“切”了一声。
陈奕皓便罢了,那个梁遇,后反劲儿的猫哭耗子,谁稀罕。
“你赞助了一大笔钱给原赤瑾培训学校的方校长,他很对得起你的信任,已经重新将学校开起来,培养了新一批的年轻人,输送给这片大陆上的守护协会。”
杨玉凝点点头,这倒是个好消息。
“还有乐洋舞厅,你总大方关照的那位姓何的接待员接手了舞厅,翻身一跃成了老板。他把你从前总爱坐的位置隔离起来,列成了你的专座,无论谁来也再没坐过那个位置。”
杨玉凝一阵失语,这倒也大可不必。
“总之,他们都很想你,你呢?不想他们吗?”
杨玉凝沉默,她动摇了。
神明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微微勾唇笑了一下,“回去吧,在风波已平的东大陆上,做你真正想做的事,过你梦寐以求的安生日子。”
杨玉凝被打动了,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随后才意识到不对。
“为什么?”她问:“为什么您如此了解这些事?也如此了解我?”
神明顿了顿,片刻后道:“可能是因为,我透过你的眼睛,读取了一段记忆,经历了一场人生。”
杨玉凝愣了愣,不解其意。而神明不欲多言,望向她的目光莫名复杂,带着怀念。
神明:“回去吧,不是所有人都有重新来过的机会,你是幸运的。”
杨玉凝:“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她刚松口,话还没说完,神明忽地抬手将她从结界推了下去。
杨玉凝惊了一下,整个人飞速地向下坠去,耳边掠过又急又冷的风,她短暂的耳鸣,双目失焦。
待再回过神来,全身被冰冷的水包裹着,她睁眼向头顶亮光处看去,水面上一片平静,月光照的波光粼粼。
她在海里。
杨玉凝花费了几秒钟,才意识到自己是被送回当初的身亡之地了。
四肢被寒凉的水冻得麻木,她憋着气挣扎了几下后向海面游去,途中不免呛了几口水,呛得她晕晕乎乎的。
冒出海面时,她咳的撕心裂肺,抱着手臂哆嗦。
此时是一月末,月亮并不圆满,杨玉凝向天空看了一眼,月光在她眼底重影。她发动时空魔法转移到海岸边,爬上了陆地。
半跪在泛着寒霜的地上,冷风将她浑身吹透了。她抬眼看着这片熟悉的大陆,虽然时隔两年,但这里看上去没有变化。
非要说有的话,那就是少了些硝烟味。
她手腕支地想站起来,心里踌躇接下来要去哪里,结果膝盖还没完全直起来,便又弯下去跪回地上。
熟悉的疲惫感涌上来,她皱了皱眉,压制体内魔力的冲击。
她想起神明告诉她的,虽治愈了旧伤,却无法改变体质,所以要她多听医嘱,好自为之。
也就是说,骤然使用时空类的高等魔法,消耗的魔力还是容易对她造成反噬。
杨玉凝捂着心口笑叹一声,算了,这辈子也就这命了。
耳边由远及近传来一阵脚步声,杨玉凝抬眼看去,恍惚间见着有个黑漆漆的人影朝她奔来。
那人手里提着个桶,背后似乎还背着钓竿,远远见到她就再顾不得手上的东西,一股脑全丢了后跑到她身边。
杨玉凝眼前发花,辨不出对方的身份,那人扑到她身前急切地询问着什么,但她耳中嗡鸣阵阵,也听不清楚。
所以她抬眸尽力对上那人的脸孔,疑惑地问道:“你……是谁?”
对方忽然就住口了,满脸的难以置信,对上杨玉凝空洞的目光时,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了一样,惊得话都磕巴了。
“杨队长……您不认识我了吗?”
何荆羽自打收购了乐洋舞厅,自己做了老板后便觉压力山大,每天进项出项一笔一笔的,都需要经他点头批准。
从前做侍应生时,他脑子里从不想太多,只专心做好接待,哄的客人高兴就是了,时不时还能得到大方顾客的打赏,比他一日的工资还高。
正因如此,何荆羽总是控制不住地去想念曾经的一位大方顾客。
心焦烦躁时,他习惯在深夜的海边坐一坐,带着鱼竿来,钓上两条鱼回舞厅,烤了给员工分了吃。
今夜,他裹着厚重的外套坐在寒凉的海边,深更半夜了也才只钓到一条小鱼。正打算要返程时,他冷不丁地发觉海面上袭过一道金色的魔力光芒,倏地落向了岸边。
何荆羽循着光束落点看去,就见距离他不远处有道模糊的人影,单薄清瘦,被海边的风吹得发抖。
虽然两年不见,但他还是一眼认出了那道身影,何荆羽心惊肉跳,心想这大半夜的他怕不是见鬼了。
可即便心有畏惧,他还是飞奔过去,等了大半夜才钓到的鱼也不要了,直直冲到了那人眼前。
活的,活的!
何荆羽瞳孔剧烈一颤,他听到杨队长微微发抖的呼吸声,也感受到她的温度。
不是做梦,不是幻觉,眼前之人就是杨队长,是死后两年不知为何忽然复生的杨队长!
然而……杨队长望向他的眼神疑惑又疏离,还隐约带着戒备,全然不认识他的模样。
何荆羽大惊失色,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他脑筋飞快运转,觉得无论是什么原因,病了就该去看医生。
恰好,附近就有处诊所,坐堂的医生还是杨队长的老熟人。
杨玉凝迷迷糊糊地视线对不上焦,何荆羽二话不说,将外套脱下,把她裹住后抱起来,狂奔着去了最近的诊所。
祭歌的诊所。
何荆羽抱人冲进原扶摇据点改造的诊所,立马有急诊值夜的人出来接人。
但何荆羽不放心将她交给别人,一直要求他们所长亲自出面。
有小护士去通知了祭歌,深更半夜的将祭歌从宿舍里拍醒了。
年轻的所长困意正浓,骤然被惊醒,气在心头。她披着白大褂,杀气腾腾地下楼,想看看究竟是什么人放着培训得当的医生护士不用,非要劳烦她亲自出来急诊。
然后,祭歌就看见了被何荆羽抱着的人。
她脑袋宕机了一下,怔愣着半晌没回神,怀疑自己还没睡醒。
直到何荆羽大喊了她一声,祭歌一激灵,上前一步探了探杨玉凝的鼻息,感受到微弱但湿热的呼吸。
“见鬼了,怎么回事?”祭歌震惊,但反应不慢,一把将人接过来,抱上了楼。
后面几个值夜的医生护士懵了,他们所长不将人送去急诊室,怎么直奔着顶楼医护人员宿舍去了?
有个小护士跟在祭歌身后上楼,眼见着所长将顶楼一扇从未在外人面前打开过的房间踹开,将那位病人送了进去。
小护士吓了一跳,那个房间都成了诊所里的传说了,所长从不许任何人踏足,打扫整理一直亲力亲为,谁也不知道那扇门后究竟有什么。
如今小护士瞧见了,那屋里并无什么特殊,就只是个房间罢了。
“去卫生间给浴缸放水。”祭歌忽然吩咐,小护士愣了一下后立马照办,放好热水后就被赶到门外去了。
祭歌试了试水温,将杨玉凝身上湿冷的衣服脱了,泡进热水里缓解四肢冰冷,洗干净身上,也擦干头发后找了睡衣换上,塞到被子里裹住。
屋中还原样摆放着两年前的制热器,祭歌一股脑地全启动了,屋里气温升高,杨玉凝置身一片温暖间,缩在被子里终于不再发抖了。
没人比祭歌更了解她的身体,不需细致检查,一见杨玉凝的脸色和身体反应,祭歌就判断出她在受魔力反噬。
不知为什么,祭歌察觉她体内的旧伤似有痊愈之象。没了陈年伤势拖累,此番的反噬并不严重,祭歌只注射半剂魔力抑制剂,就将她的情况控制住了。
忙过这一通后,祭歌抹了把汗,将床头的夜灯调到合适的亮度,既不会晃了睡着的人,也能让她看清杨玉凝。
她静静地瞧着杨玉凝,伸手摸了摸对方软软的头发。
此时此刻,祭歌心里并没有涌上喜悦,反而是无尽的茫然。
她从没设想过此生还会与杨玉凝再见,她现在还怀疑自己正在做梦。
杨玉凝的模样和记忆中的相同,清减消瘦,但不知为何旧伤好了许多。
祭歌给她换掉身上被海水浸透的衣服时,一眼就认出那是当年杨玉凝离开时身上穿着的衣服。
一个明明死了两年的人,忽然以旧时的模样出现,祭歌怎么想都觉得诡异。
她理解不了,却并不害怕,哪怕眼下正经历的是一场梦,她也认了。
杨玉凝的状况平稳,呼吸浅浅,睡得安然。祭歌守了好一阵,一直紧绷的身体逐渐松弛下来,头脑也开始恢复转动。
她想起送杨玉凝来的人,她认得何荆羽。
祭歌轻手轻脚地出门,何荆羽就在门外站着,等候多时。
见她出来,青年眼睛一亮,急不可待地询问:“杨队长如何?”
祭歌点点头,示意他放心,转而问道:“你是在海里把她捞出来的吗?”
“我是在海边钓鱼的时候捡到杨队长的。”何荆羽将不久前发生的一切如实诉说。
祭歌听后,不自觉地皱了皱眉,迟疑道:“你是说,她不认得你了?”
“嗯。”何荆羽委屈地瘪瘪嘴,“杨队长那时候瞧上去很不对劲,浑身充满警惕防备,当我完全是陌生人。”
祭歌半晌没说话,隔着房门回望了一眼,顿了顿后道:“我知道了,多谢你送她回来,我会照顾好她的。”
何荆羽当然是放心的,否则也不会在刚刚强烈要求祭歌接手杨队长。
时间很晚了,何荆羽得回趟海边,把鱼竿捡回来,再回舞厅。他临走前说:“如若杨队长的状况好转,记起我是谁了,请一定派人来通知我。我可以带着上好的酒水来探病,烤鱼也行。”
祭歌笑了声,“酒她不能喝,烤鱼可以,记得少油少盐。”
再回到屋内,祭歌坐在床边的软椅上,终于感受到后知后觉的喜悦。那股情绪从心头翻腾着,遍及全身血管,鼓动着她的血液沸腾。
从前放狠时话说过的,什么不会原谅、记恨一辈子,这会儿全被抛在脑后,烟消云散了。
她猜想,杨玉凝当初坠海后并没有死,可能是受了重伤,因此丢了记忆,忘了自己的家在何处,忘了自己是谁,所以这些年一直没有回来。
如今,不知是什么机缘,她养好了伤,误打误撞地来到东大陆海边,恰好被故人寻得,兜兜转转地最终被送了回来。
祭歌不想知道杨玉凝是如何突破自己最初下定的五年死期,好端端活到了现在,她只好奇杨玉凝这两年孤身在外,有没有吃苦受罪,有没有被欺负。
无论她是怎么活下来的,哪怕是诈尸,祭歌都能接受,只要现在就在眼前的人是真实的就好。
只要不是一场重逢的美梦就好。
没了记忆也不怕,不记得她了也不怕,杨玉凝过往那些记忆全丢了也不可惜,反正值得回忆的寥寥无几。
祭歌弯了弯嘴角,轻轻抚摸她的发顶,拇指摩挲过乌黑的发。
“我原谅你了,忘了便忘了吧。”她轻声道:“唯愿你从此以后活得自由快乐,再不被俗事束缚。”
……
杨玉凝不知道祭歌的心理活动,也没想到祭歌三言两语就将自己洗脑,不再拘泥于探查死而复生的真相。
结果比过程重要,这就是祭歌的风格。
她这一觉睡得安心,意识很沉,但能感觉到身处环境的熟悉。周身暖洋洋的,被子也软软的,压在身上很有安全感。
鼻尖飘过自然好闻的味道,像是太阳的味道,清新安神。
舒舒服服的睡了一觉,初回归世界时身上的不适感减轻。她在冬日阳光升起、并照进她房间的一刻睁开了眼。
屋中无人,十分安静。她环顾四周,自然认得这是她从前的住处,被维护得很好,一点都没变。
正这时,门口传来微微的响动,有人蹑手蹑脚将门开了条缝,小心翼翼地向里望了望,放轻脚步声走了进来。
杨玉凝没作声,那位摸进来的小护士走近了才发觉她醒了。
小护士瞧见床上人睁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瞧,当即吓得汗毛立起来了,畏畏缩缩问道:“是我吵醒您了吗?”
杨玉凝摇了摇头,打量了这小孩一眼,年纪轻轻,还在实习,胸牌上写着名字,俞乐。
小护士手里拿着体温计,往前递了递,“那个,所长在做早饭,让我来量个体温,她担心您会发烧。”
杨玉凝“嗯”了一声,接过体温计夹着,小护士尽职尽责地计时,好奇地偷偷打量这位身份未知,但莫名尊贵的病人。
“所长还嘱咐了,说您浸了冷水,关节会疼,让我拿药酒给您揉一揉。”
杨玉凝又摇摇头,婉拒了。
小护士不再坚持,闷声不吭地站在一边,直到计时时间到,她取回体温计,记录数值。
“还好,没有发烧,请您保重身体,如有不舒服随时唤我,所长命我好好照顾您。”
说话间,做好早饭的祭歌现身,手上端了个餐盘,盛放着一碗热腾腾的粥。
祭歌将几样青菜切碎了拌在小米粥里搅匀,花花绿绿的卖相并不很好,但有营养就是了。
她进门见杨玉凝醒了,眼睛一亮,加紧两步走过来,将小护士支出去,把粥碗放到杨玉凝手里。
“尝尝看,小心烫。”
杨玉凝抿着唇,接过后并未急着喝,而是小心地瞥了眼祭歌的脸色。
她在想,该怎么给人解释自己消失两年后忽然诈尸,找什么理由祭歌才会信,而且不会生气,不会找她算账呢?
然而,还没等她开口,祭歌对上她的目光,从中看出了一丝胆怯,不由心疼。
祭歌心想,杨玉凝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这辈子未见几次露出这样的表情,也不知先前两年里究竟经历了什么?
祭歌幽幽叹了口气,不明其意的杨玉凝哆嗦了一下,还以为要挨骂了。结果——
祭歌善解人意的温柔道:“不记得我是谁也没关系,你只需要相信我会对你好就行。”
杨玉凝:“……”
嗯?什么?
接下来,祭歌花费几分钟做了自我介绍,一笔带过她们从前的事,恩怨都不提了。
杨玉凝怔愣地望着她,脸上流露出清晰的茫然。
这副表情落在祭歌眼里,她更坚信了自己对于杨玉凝失忆的判断,看着对方懵懂的眼神怪可怜的,便上手揉了揉她的头。
杨玉凝傻眼了,端着粥碗的手一抖,差点把连汤带水的碗扣翻在床上。
幸而祭歌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她想了想,干脆把碗拿过去,舀了一勺耐心吹了吹,喂到杨玉凝嘴边。
“是不是身上没力气?没关系,姐姐喂你,张嘴。”
杨玉凝:“……”
她眼角抽了抽,喂到嘴边的饭,她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究竟是谁给了祭歌错觉,误导她认为自己失忆了呀?
此时,起早在乐洋舞厅中工作的何荆羽狠狠打了一个喷嚏。
杨玉凝没有解释,也没有想好该怎么解释。祭歌现在拿她当重点保护对象,比从前待她还细致周到。
当然,估计是怕旧事重演,祭歌看她也看得越发紧了。
已经成为所长的人每日很忙,无法像从前那般时刻围着她转,于是便派人整日陪着她,按时按点督促她吃饭喝药睡觉。
这之后的大半个月,诊所里的实习护士俞乐承担了每日陪护她的职责。她说所长承诺,只要将杨玉凝照顾好了,两个月后就给她转正。
闲来无事时,俞乐陪杨玉凝聊天,提起祭歌建立诊所的不易。
小护士一脸崇敬道:“所长是个心善的人,诊费收取的很低,遇见困难的人就干脆不收了。她开诊所不挣钱的,反而倒搭,自己的日子过得紧紧巴巴的。”
闻言,杨玉凝微怔,疑惑道:“她日子过得紧巴?”
小护士点点头,杨玉凝心下奇怪,当年她将自己的财产分配好,给了孤儿院和方涵之各一部分,剩下的都留给了祭歌,就放在祭歌房间的枕头下,算是偿还多年的医药费。
那笔钱,祭歌总不会看不见吧?如果日子过得艰难,为什么不用呢?
这么想着,晚间祭歌得空来陪她吃饭的时候,杨玉凝便试探地问了问。
她攥着筷子,轻轻戳着碗里的白米饭,直到祭歌察觉她不对劲,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她碗中。
“怎么了?”
杨玉凝抿抿唇,抬眼瞟向她,道:“我的身体已经休养好了,一直在你这儿白吃白喝不合适,你的诊所也是要赚钱的嘛。我想是时候该告辞了,我会尽快筹钱还给你的。”
祭歌愣了下,很意外她忽然说起这个。不过转念一想也是,孩子失忆了嘛,当自己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以她素来的性子,会客气疏离很正常。
“阿凝。”祭歌放下碗筷,温和地望向她。
自从杨玉凝回来,她便改换了从前的称呼,因为“杨玉凝”这个名字的辨识度太高了,被诊所里的医生护士听到再传扬出去,她怕招惹来不怀好意的人,给杨玉凝惹上麻烦。
“阿凝,你可能不记得了,但你之前留了一大笔钱给我,够买下七八间诊所的。”祭歌笑笑,“我一直存着没有动过,你现在的衣食住行花的都是自己的,所以不要有负担。”
“可是,听闻诊所不大赚钱,你日子过得拮据……”
所以既然确实收到了那笔钱,为什么不用呢?
“害……”祭歌弯了弯嘴角,“是小俞跟你胡说的吧?没她说的那么夸张,我只是不富裕,不是活不起了。”
至于不动那笔钱的原因……祭歌眸色暗了暗,她是想留个念想罢了,毕竟钱花没了就真没了。
最初发觉杨玉凝留了遗产给她时,祭歌气不打一处来,觉得她人都走了,留钱算怎么回事?顶什么用?
不过事后她还是将遗产好好保存,毕竟除了这些,杨玉凝也再未留旁的给她了。
如今,祭歌望了望桌对面的人,遗产主人回来了,这钱该是她的还是她的。
“阿凝,就算没有那笔钱,我也养得起你。”祭歌说道:“你别想太多,钱的事不用你操心,照顾好自己就行。”
杨玉凝干笑,也不能一点不操心吧?遗产虽多,却也不够她白吃白喝一辈子。
饭后过了一个小时,祭歌端了药来,是温养神魂的,有助于她控制魔力。
杨玉凝痛快饮下,没剩碗底。
祭歌瞧着欣慰,啧啧两声感慨道:“当年要是也这么听话就好了。”
杨玉凝:“……”
抱歉啊,她当年不是个听话的病人。
杨玉凝回来的事,祭歌没有告知任何人,包括夏晴舞。
这段日子一直没能见到夏晴舞,杨玉凝有些遗憾,不过想来夏大会长现在该是在纵横东大陆,锄强扶弱,匡扶正义吧?
没了魔法协会之间的明争暗斗,夏晴舞能过得恣意潇洒,活出自我。
所以现在的东大陆,该是很太平的吧?
二月望三月,新年已过。
祭歌给杨玉凝买了一堆新衣服,将她的衣柜塞得满满当当,拿她当娃娃打扮。
杨玉凝坐在窗边,穿着祭歌买的鲜艳的衣服,身侧开着制热器。
她手肘搭在窗台上,望着那片被圈起来的小园子。花被雪覆盖,唯有树还直直立着。
祭歌走过来,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道:“再等等,四月的时候,我把花花草草给你种回来。等树叶重新枝繁叶茂,我买个躺椅,你若喜欢就去园子里躺躺,晒晒太阳。”
杨玉凝回眸浅浅笑了一下,“好呀。”
白在祭歌这儿住了一个月,杨玉凝有些不好意思,想着要在诊所里做点事情,以抵房费。
她接手食堂备餐工作,包揽了诊所工作人员的三餐,也做盒饭提供给病患,价格公道,味道很好,意外成了笔可观的收入。
祭歌心疼她成日间接触油烟,不过诊所上下尝过她手艺的人都赞不绝口,连病患都能多吃两碗饭。若是突然吃不到这样的食物,只怕要闹了。
杨玉凝不怕累,做饭于她而言就是放松,摆弄食物总比操练人马轻松多了。
祭歌见她喜欢,便由着她去了。
转眼三月至,桃花始盛开。
天气渐渐回暖,厨房里蒸汽闷热,杨玉凝有时候会将窗子打开,透透外面的凉气,然后被随身跟着她的俞乐发现后,再将窗户关上。
傍晚的风吹进来一阵,又被隔绝,杨玉凝头上微微冒汗,无奈地瞥向俞乐。这小孩管得还挺严。
俞乐坦然回应她的目光,苦口婆心道:“凝小姐,所长交待过了,您不好吹冷风的。”
杨玉凝笑叹:“小俞,你之后肯定能转正。”
俞乐张大眼,“真的吗?”
真的。杨玉凝笑笑,心道:因为你这副严谨的作派,和当年的祭歌一模一样。
锅里炖着咖喱,杨玉凝把料都放齐了,开火静静等着食材熟透。
俞乐也伸长脖子盼着菜出锅,这段时日她吃惯了凝小姐做的饭,有些上瘾。
诊所里一片平静,今日难得没有什么病人,医生护士提前溜号,闻着厨房飘来的香味,聚在门外翘首以盼今晚的伙食。
突然,诊所大门外出现了十几个人,混混模样,大大咧咧地往院里走,一边走一边嚷嚷着引起别人的注意。
杨玉凝闻声向窗外瞥了一眼,瞧着那群人个顶个不像好人。
她问俞乐:“谁啊?”
俞乐撇着嘴,狠狠翻了一个白眼,“一帮讨债的。”
“嗯?”杨玉凝一怔,“跟谁讨债?”
“就是这片地方的流氓,打家劫舍收保护费的,一个月来一次,有时候半月就来,不给就闹,吵得所里没法好好给人诊病。”
“保护费?”杨玉凝听了觉得好笑,“嗯……祭歌给了?”
“给了呀。”俞乐丧气道:“一来不想让他们来诊所捣乱,二来他们都是魔力者,十几个人聚在一起欺负人,闹起来误伤了人也不好。所长给他们钱,纯纯为了打发人。”
杨玉凝“哦”了声,对方十几个人未必是什么高级魔力者,但祭歌的诊所里也没有别的魔力者能够与之抗衡,花点钱打发罗乱确实是个办法。
不过那是之前,现在不一样了。
“这种魔力者仗势欺人索要钱财的事,魔法协会不管吗?”
东羲联盟的人死绝了吗?
俞乐无奈摊手,委婉道:“他们管,就是每次来得都很迟,闹事的人走了,他们才姗姗赶来,绕一圈就也走了。”
“为什么?”
“因为……所长之前是他们敌对势力麾下的人吧……”
杨玉凝点点头,明白了,东羲负责这片区域的人,还记恨祭歌从前出身扶摇呢。
“行吧。”杨玉凝解了围裙,“东羲不管的话,那我去会会他们吧。”
俞乐怔了怔,就见已经走到厨房门边的人又回头问:“他们这些年讹走了多少钱,你知道吗?”
俞乐想了下,“所长一个月给出两千到三千,两年多下来,总不少于五万块。”
“这么多。”杨玉凝紧了紧眉头,嘀咕道:“比他们命都贵。”
她挤过蹲守在厨房门边等晚饭的工作人员,径直走到大楼入口,开门,一股冷风霎时袭进来。
夜风拂动她束在脑后的低马尾,瘦削的身形出现的一刻,来讹诈的人瞧见这道陌生的身影,一愣之后便嬉皮笑脸地上前。
“你是新来的护士还是医生?没见过,长得倒是挺好看。你们所长让你送钱来?”
杨玉凝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抬步接近他们。昏暗的暮色下,她的影子朦胧一团缩在脚下,随着光源来处的变化又蓦地向后拉长。
她站到那群人面前,轻轻笑了笑道:“我来找你们还钱。”
“哈?还钱?”对面人像是听见乐子一样,嘻嘻哈哈的嘲讽着,“还什么钱?我们只有收钱的份,何曾还过谁的钱?”
“不还也行。”杨玉凝淡淡道:“拿命抵也可以。”
话音一落,她浑身骤然散发威压,不加掩饰的强大魔力呼啸而出,尖锐的魔力光束凝成实体,将对方十几人穿成串。
院子里讨人厌的笑声霎时消失,魔力正中那些人的腹部,他们抱着肚子在半空挣扎着,血液滴滴答答的落在地面。
“别乱动。”杨玉凝微微抬头看着被钉在天上的人们,笑了笑道:“再动的话,失血过多真会死人的。”
俞乐已经将情况通知给东羲,虽然也不指望他们及时来人管控现场。另外,她还去告知了所长。
祭歌听后只愣了一下,心想玉凝这脾气,这辈子是改不了了。
祭歌从办公室里出来,两手插兜不急不慌地下楼。
俞乐瞧着奇怪,她问:“所长,您不担心凝小姐吗?”
“还是担心那群流氓吧。”祭歌幽幽道。
俞乐不解其意地歪了歪头,直到下楼后,她隔着大门的玻璃就看见被控在天上、上不去下不来的十几个人。
俞乐:“……”
她发自内心地感慨了一句:“我去……”
之前没看出来,原来那位小姐竟是魔力者。
祭歌看到了比预想中要好一点的场景,她原以为自己会看见满院子的尸体呢。
杨玉凝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那些人在半空踢蹬腿。
祭歌无奈地摇了摇头,唤了一声:“阿凝。”
杨玉凝回头,朝她勾了勾手指。
“你这是干嘛呢?”祭歌仰头看了一眼平日嚣张讨债的人们,这会儿要死不活的,正像漏斗一样浑身滴血。
“我听说他们欠你钱。”
“啊,确实,不过都是小钱,算是我买清净的。”
杨玉凝瞥她一眼,“自己日子过得紧巴,买清净倒是舍得花钱。有那闲钱给我,我给你当看院的。”
祭歌笑了,“你不用看院,你的花销我全包。”
“呵呵,我怕你养不起。”
正说着,东羲的人果如俞乐描述那般,姗姗来迟。他们赶到的时候,瞧见涉事人还在,甚至被钉死在空中,似乎还很意外。
难道他们今日来早了?
“呦,来了。”杨玉凝看向来人,遥遥一望,竟是熟人。
梁遇和陈平。
祭歌眉头一挑,把她往后拦了拦,低声道:“你先回去。”
“不回。”杨玉凝一脸不服气,“我怕见他们?”
祭歌愣了愣,诧异地看着她,“阿凝,你……”
莫不是恢复记忆了?
她一愣神的功夫,杨玉凝便已经迎着东羲的人走了过去。当对方看清她的时候,表情十分精彩,不亚于见鬼。
杨玉凝挥了挥手,在她身后,肚子上被贯穿了一个血洞的人们纷纷坠地。
“明明是守护协会,却屡屡放任这些流氓在诊所为非作歹,勒索钱财。”她冷着声音,注视着面前两个石化般的人,“你们还配得上守护协会的名声?”
陈平哽了一下,本能地想还嘴,但在杨玉凝冷的仿佛要冻死人的目光下,他耷拉下脑袋偃旗息鼓了。
梁遇回避她的质问,怔了半晌后只问:“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杨玉凝凉凉地盯他一眼,“大叔,你谁?”
梁遇:“……”
他张了张嘴,似乎真有想要自我介绍的意思,然而被杨玉凝一句话堵回去了。
“你爱谁谁,现在,把场子清了,把这群人弄走。”
跟着来的手下在得了两位带队队长的指示后,动手清理残局,把那些几乎要血尽而亡的人拖走。
杨玉凝不再理会陈平和梁遇,转身便走。但两步之后又停住,扭头道:“对了,这些人欠我钱,二十万,请在一周之内点清了给我送来,迟了的话我会去你们那儿杀人。”
“五……五万……”流氓的带头人被穿了个对穿还不忘解释。
杨玉凝“嗯”了一声,“没错,本金五万,利息十五万。”
“……”
梁遇叹气,这是高利贷吧?
他瞥了眼要死不活的混混,明知道他们根本不是能存的下钱的人。二十万,从他们那儿搜不回来的,就只能东羲补上了,不然东羲怕是要遭血光之灾。
梁遇看向已经走远的那道背影,心知她就是这个意思,是在敲打他们这些年对祭歌的诊所不管不顾,放任混混上门找麻烦。
不过……梁遇皱了皱眉,她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一旁的陈平背着手幽幽道:“二十万啊,这钱从总部的账上出吗?”
梁遇一顿,“这得和许会长商量,顺便,把她的事情报告一下。”
陈平撇撇嘴,“杨玉凝……和以前一样,简直不讲道理。”
梁遇抽了下嘴角,“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谁和你讲道理。”
陈平:“……”
祭歌与杨玉凝一起回了室内,诊所的工作人员都跑去吃饭了,祭歌将俞乐也打发走。
就剩下她们二人后,祭歌脸色阴沉沉的看着杨玉凝,成功在对方的眼底看出了心虚。
“你是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
祭歌不瞎,杨玉凝的脾气秉性可以如旧,但她方才面对梁遇和陈平时那种夹枪带棒的口吻,绝非是对陌生人的态度。
那明显就是窝着火的,至于原因,她们都心知肚明。
杨玉凝抿抿唇,微垂着头,拿眼睛偷瞟她,“我也想问你,到底为什么觉得我失忆了呀?”
闻言,祭歌愣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杨玉凝没说话,理亏似的低着头,祭歌瞪着眼,脑中掀起一阵风暴。
是啊,她好像从没听杨玉凝说一句“不记得”,最初将这个信息透露给她的人,是何荆羽。
“……”祭歌暗骂了一声,几乎气笑了。她盯着对面的人,咬牙切齿道:“好啊,这一个月你搁这儿演我呢?”
杨玉凝默不作声,拿脑瓜顶对着她。
“我要担心死了,你还有没有良心?”祭歌上手揪住她的耳朵一扯。
杨玉凝轻轻“嘶”了声,抬眼委屈巴巴地看向她道:“我就是怕你骂我嘛……”
“那你担心的很有道理。”祭歌扬起巴掌,“我现在还很想打你一顿。”
“那打吧。”杨玉凝豁出去了似的闭上眼睛,所以她当时就和神明说不想回来了……果然回来是逃不了一场打骂的。
“打完了就不准再骂我了!”
祭歌:“……”
她扬起的巴掌到底是没能落下。
眼前人死死闭着眼,睫毛微微发抖,祭歌瞧着好笑。从前上战场以一敌百的杨队长,会怕挨打挨骂?
算了……祭歌丧气地叹了一声,人好不容易回来了,别再给吓跑了。
祭歌放下手,无奈地看着她道:“把眼睛睁开。”
然后她就看见杨玉凝偷偷将一只眼睛掀开一条缝,小心打量她的脸色。
祭歌失语,摇了摇头,“既然你没什么毛病了,就跟我说说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两年你去了哪里?身上的旧伤是被谁治愈的?”
一连串的问题问的杨玉凝脑袋发晕,她想了想,不知该怎么解释“神明”的存在,便只道:“命不该绝吧,有点奇遇。”
祭歌等了等,见她没话了,诧异道:“没了?”
“没了……吧?”
祭歌:“……”
算了算了,她也不是非知道不可,毕竟,人活着是最重要的。
“之后你打算怎么办,你今日露头,你在这里的事情就瞒不住了。”祭歌捏了捏眉心道:“对外还要散播你失忆的谣言吗?”
“可以啊,应该会减少很多麻烦吧。”杨玉凝无所谓道。
不,应该不会。祭歌叹气,说不准往后登门拜访的人会更多。
果如祭歌所料,三日后的一个上午,东羲的人来了。
来送钱的。
陈奕皓独自前来,将装满二十万现金的手提包递给祭歌,犹豫着问道:“我能见见玉凝吗?”
祭歌冷着脸回答:“她失忆了,不记得任何人,也不见任何人。”
陈奕皓“哦”了声,遗憾地朝着眼前的大楼望了望,视线停在顶层的一扇窗子上。
“忘了……也好。”
陈奕皓是最好打发的那个,在他之后来的是东羲会长许毅,还有陆浩平。
许毅带着一贯温和的笑容对祭歌道:“我就见见她,当年因为某些客观因素,我们从未好好说过话。如今我也不是为了拉拢她而来,就只是探望。”
祭歌:“不见。”
许毅被一句话堵回来,他眼角微微跳了跳,一指身旁的陆浩平,道:“杨队长的哥哥也特来探望,亲人来访,即便她不记得了,也请你帮忙引荐一下吧。”
祭歌冷笑,斜眼瞥了陆浩平一眼,哼道:“他也配做阿凝的亲人?黄鼠狼给鸡拜年,谁敢见他?”
陆浩平低眉耷眼,“对不起。”
祭歌抱着手臂毫不客气,“下地狱之后再道歉吧。”
陆浩平:“……”
被狠狠咒骂了一顿的陆浩平,叫他家会长给拉走了。
祭歌赶人的时候,杨玉凝就在自己房间的窗户边静静看着,不出声,不制止,不评价。
祭歌像是护崽那样浑身炸毛,杨玉凝托着下巴笑,被人护着的感觉也不错。
如今东羲在东大陆上的地位绝无仅有,东羲的会长亲自造访,未曾隐瞒来意,杨玉凝的身份很快就被诊所中的人知晓了。
杨玉凝本也没想要瞒谁,知道了便知道了。
诊所里起了场轩然大波,传说中叱咤东西两片大陆的杨队长,竟然就在他们身边!
感慨之后,也没什么不识趣的人置喙她,就算不害怕成日笑眯眯看着脾气很好的杨队长,他们也害怕成天顶着杀人脸的所长。
访客接连被祭歌堵回去,诊所里安静了两日,然后,有一位不得不见的人来了。
夏晴舞。
夏晴舞独自行走在东大陆上,辗转听闻杨玉凝的事。
初听闻时,她觉得不可思议,毕竟自己当年在那片失事海域搜寻已久,就差把海水蒸发了找人了。
夏晴舞早已不抱希望,但有风声传入耳边,她心底还是起了期盼,于是马不停蹄地去了祭歌的诊所。
赶到的时候是下午,她没有被拦在诊所楼外,虽然祭歌以一脸要杀人的目光死死盯着她。
夏晴舞没有一见面就与她吵,时隔两年,再次站在这处有着特别回忆的院子里,她百感交集。
抬头朝着杨玉凝那扇窗子望去,夏晴舞正看见窗帘晃动,有人将帘子拉开,面庞出现在了玻璃后面。
刹那,夏晴舞的瞳孔一颤,那面玻璃后的人影在她眼中逐渐清晰,杨玉凝含着笑意在对她挥手。
“玉凝……”夏晴舞张了张嘴,喉咙干涩的厉害,她几乎发不出声。
“你就这么空着手来了?”祭歌抱着手臂不满道。
“啊。”夏晴舞眼中霎时亮起了灿烂的光,也顾不得祭歌的阴阳怪气,拔腿就往楼上跑,还不忘回头道:“等我拿保健品给你补上!”
保健品……
祭歌咬了咬牙,骂她老呢,是吧?
她深吸了一口气,冲着那道背影喊道:“看完了赶紧走,晚上可不会准备你的饭!”
然而正满心欢喜的夏晴舞根本没听见主人家的逐客令。
冲到杨玉凝房间外,夏晴舞定住了,竟有些近乡情怯。
她快速整理自己的仪容,就见眼前紧闭的房门从内部打开,杨玉凝的笑脸直直映在了她眼底。
“姐姐。”杨玉凝笑望着她怔然的脸色,“这两年过得好吗?”
夏晴舞顿了顿,什么也没说,上前一步抬臂将她拢到怀里。
杨玉凝沉默着由她抱,等她确信自己确实是个活人,而不是一道幻影。
“不太好。”半晌后,夏晴舞闷声道:“但从现在开始应该会好。”
杨玉凝拍拍她的背,以示安慰。
晚饭的时候还是多了夏晴舞一双筷子,祭歌就是再不满,也不会扰了杨玉凝和姐姐的重聚。
不过和夏晴舞吵架就是控制不了的了。
夏晴舞:“玉凝在你这儿一个多月了,你怎么不早通知我?”
祭歌平静地夹了口菜吃,“之前以为她什么都不记得了,所以不想泄露消息,让一群外人来打扰她。”
“你的意思是,我算外人?”
祭歌冷眼瞥她,“不然呢?难道算内人?”
夏晴舞憋气,看了眼身旁坐着的人,压了压火道:“玉凝,明天和我一起走吧。”
还没等杨玉凝开口,祭歌便道:“她哪儿都不能去。”
“……”夏晴舞又炸了,“你什么意思?”
祭歌的冷静和她形成鲜明对比,她优雅地放下碗筷,直视夏晴舞那双喷火的眼睛,道:“她身体不好,跟着你在东大陆上颠沛流离,你觉得合适吗?”
夏晴舞一哽。
祭歌慢悠悠又道:“我这儿是诊所,我又了解她的身体情况,她最适合留在我这儿。”
杨玉凝坐在一边不敢说话。这副场景,就像两个妈在争她的抚养权。
最后是夏晴舞妥协了,祭歌说得对,她这里的确适合杨玉凝,至少身体健康得以保证。
夏晴舞不甘心地看着身侧的人,摸摸她的头发道:“我还会再来看你的。”
杨玉凝乖乖点头,“好啊。”
祭歌早已经将夏晴舞过去的房间改造成医护人员的宿舍了,夏晴舞没有单独的房间下榻,今晚只能跟杨玉凝挤一挤。
夜里,杨玉凝床头的小夜灯亮着,两人并肩靠着床头坐着。
夏晴舞把被子给她往上拽了拽,“冷不冷?”
杨玉凝摇了摇头,夏晴舞目光便看向角落里的制热器。
“祭歌照顾你一直都很周到,我是放心的。”夏晴舞道:“不过,若是有一天你想离开了,哪怕是短暂的,也要记得联系我哦。”
“嗯。”杨玉凝点头,让她放心,然后转变话题道:“你和陆浩平现在如何了?”
夏晴舞沉默了片刻,道:“不如何,没什么特殊情况,应该不会再见了。”
“这么决绝吗?”杨玉凝歪歪头,“因为我?但我现在已经活着回来了。”
“不完全因为你。”夏晴舞笑了笑,“我们之间不可调和的因素太多了,身份,立场,过往……保持距离对谁都好。”
“啊,那我白替你们操心了,早知你不要他,当年我该杀了他的。”杨玉凝幽幽道。
夏晴舞闻言一怔,“这么大仇吗?我原以为你当初肯救他,是念着旧时情谊。”
“那点情谊,在他联手外人设计我,害我坠进海里差点淹死的时候,就消耗没了。”
夏晴舞愣住,忽然意识到她说的是当年苟利要投奔西大陆扶摇总部时,从协会据点里将她掳走,以此威胁的事情。
她知道那时候是有人做苟利的内应,给了他一张穿梭符,才令苟利顺利逃到海上观测塔。
但她后来没有查出来内应的身份,加上杨玉凝那时病的厉害,她做什么都没心情。
所以,当时苟利的内应居然是陆浩平吗?!
夏晴舞当即坐直了,头发丝立起来,磨牙声不断。
“看来我明天就得离开了。”
杨玉凝被她这串反应吓了一跳,“干嘛……?”
夏晴舞捏了捏拳头,“弄死他去。”
杨玉凝:“……”
第二日,夏晴舞便真的动身告辞了。她急着北上去东羲总部,将自己的巴掌印在陆浩平脸上。
祭歌看着风风火火离开的人,扭头问杨玉凝道:“她下次再来,不会真提着陆浩平的头来吧?”
杨玉凝耸耸肩,“谁知道呢,应该不至于。”
祭歌瞧着她一脸无所谓的表情,无奈又问:“她昨晚除了跟你叙旧,还说别的了吗?”
“嗯,说了,关于叶云肖的事。”
“叶会长?”祭歌皱皱眉,“他……的确偶尔会跑到东大陆这边来,在海边还有诊所外面晃一晃,但没有找过谁的麻烦。”
杨玉凝点点头,“姐姐担心我的事情被传扬开,老叶在西大陆也会听到风声。”
祭歌挑眉,“她怕叶会长带兵登陆来劫人?”
“他不会带兵来的,那不是明摆着要打仗嘛。”杨玉凝笑笑,戳了戳祭歌的手臂,“至于他会不会来劫人,能不能劫走,这就看你的了。”
祭歌:“?”
杨玉凝递给她一个信任的眼神,“保护好我啊,姐姐。”
祭歌:“……”
怎么突然压力这么大呢?
转眼过了三月,四月时天气回暖,积雪消融。
一日上午,太阳当空,祭歌依照约定,挽着袖口在杨玉凝的小园子里忙活,重新种花种草。
她摆弄花草种子时,杨玉凝就靠在栅栏边笑盈盈地看着。
“听说你前两年也一直在种木槿花?”
“嗯,当初答应了你的,你食言,我却是个重信的人。”祭歌刨坑,把种子洒进去。
“别翻旧账嘛。”杨玉凝叹了口气,走过去蹲在刚刨好的坑边,手指戳了戳刚过春冬还很坚硬的土。
祭歌拄着铲子瞥她,“捣什么乱呢?挖坑把你埋了得了。”
杨玉凝仰头白了她一眼。
祭歌:“……算了,玩吧。”
她把种子按照规律的距离埋入土下,确保未来生长的每一株花都有充足的空间。
完成后,祭歌直了直腰,提着铲子道:“走吧,该吃午饭了。”
“嗯。”
当天夜里,诊所大楼内一片寂静,杨玉凝披着衣服,趁着夜色进了小园子。
她蹲在今早埋了种子的坑边,指尖散发出一丝魔力的光亮,是浅浅的绿色,看着生机勃勃。
才被种下的花种迅速生长,发芽,破土,出苗,慢慢长高长壮,枝叶舒展。
杨玉凝满意地收回手,悄无声息地回了房间。
次日一早,最先出门的护士瞧见了那片发生剧烈变化的小园子。昨日才播种下去的种子,今日已经绽放了明艳的花朵。
红的、淡紫的鲜嫩花瓣交错,迎着春风微微摇晃。
围观的人站在园子的栅栏外,奇怪今年的花怎么能开的这么早?
杨玉凝打着哈欠下楼时,祭歌就站在大楼入口的门边,抱着手臂悠闲地倚着玻璃门。见到她,便朝外面抬抬下巴,问:“你弄的?”
“嗯,好看吧?”杨玉凝笑笑。
“你真是魔力多的没地方用。”祭歌无奈,目光却还落在那一簇簇鲜嫩的花朵上。
精纯魔力灌溉的,比自然生长的更艳丽,连香气也更浓郁,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都飘到她鼻尖了。
种在园子里的树也提早抽芽,长出新叶,郁郁葱葱的,投下一片阴凉的影子。
杨玉凝看了一会儿,转头问:“我的躺椅呢?”
“一会儿就去买。”祭歌还记得自己答应她的,弄个躺椅来,夏日让她在园子里乘凉。
“那我还想吃蛋糕。”杨玉凝笑盈盈地提要求。
“行,都买。还要水果的?”
“嗯!”
躺椅买回来了,接下去的两日都春光明媚,杨玉凝等不到夏天了,直接窝在树荫下,闭上眼睛听风过林梢的声音。
这时候远不到可以直接在外面小睡的气温,祭歌怕她冻着,拿了条厚毛毯给她裹上,还让俞乐看着她,别叫她在外面躺久了感冒。
于是杨玉凝盖着温暖的毯子闭目养神,每次刚有些困意时,俞乐就戳戳她,道:“凝小姐,还是回去睡吧,起风了。”
“……”杨玉凝从毛毯下抽出一只手,覆在额上笑了起来,“好,回去吧。”
这样的事多了,后来她便不在外面吹风了。直到五月初,天气彻底暖和起来,祭歌才不管她了。
五月的风吹来,拂过面颊时很柔软,带着阳光和煦宜人的味道,也有不远处海水的潮湿气息。
下午三点,有道人影从诊所院外闪过,直直向花草繁茂的小园子走来。
杨玉凝躺在躺椅上,头微微向一侧歪着,身上盖的毯子换成了薄款。头顶翠绿的树叶沙沙被吹动着,阳光穿透枝叶间隙,在她脸上投射斑驳的树影,明明暗暗。
来人瞧见她,不由自主放轻了脚步,无声无息地靠近,进入鲜花遍地的园子,站到了她身侧,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杨玉凝阖着双目,阳光暖暖的,照得这片土地热腾腾。她睡得熟,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生人近在咫尺。
诊所楼内,俞乐无意间向窗外看去,就见有个陌生人进入了凝小姐独属的小园子,挨凝小姐极近。
树影挡了那人上半身,俞乐瞧不清楚对方的脸,本能地觉得奇怪,想下去看看情况,下楼时正巧遇上了祭歌,便先与所长汇报了一下。
不料祭歌听后反应巨大,当即红了眼,急切地冲下楼去了。
俞乐被远远甩在后面,愣了愣,不知道自己还要不要跟上去。
这个时候,东大陆上该来探望的人都来过了,无论是见到人的,还是被挡回去的,一段时间内都不会再来了。
唯一知道杨玉凝归来后必定会来探望,却至今还没有出现的,就只剩一个人。
叶云肖。
此时,衣冠楚楚的扶摇会长静悄悄地打量本以为早已离去的人。
杨玉凝的模样和两年前一模一样,一丁点变化都没有。不知她这两年经历了什么,但这段时间在她身上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叶云肖嘴角扬起一抹笑意,果然,上天都格外眷顾她。
想到两年前,她以两扇时空门送走了扶摇和东羲的船,自己却再无下落。
叶云肖一直在留意她的消息,夏晴舞在那片失事海域拼命搜寻的事情他也知道,对于最后的结果却难以接受。
那个人,那个了不起的、总是能凭一己之力颠覆局势的杨队长,真的就这么死了吗?
他后来听一直在杨玉凝手下效力的林佑鹏说了很多,说杨玉凝的身体状况始终不容乐观,很多时候尽力掩饰着脆弱,藏不住了就突然倒下了。
虽然她总是在倒下后再拼命爬起来,但林佑鹏每每看着心惊,谁也不知道哪一次她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叶云肖听后久久沉默。
然而,谁也没想到,都已经倒下两年的人,会突然又好端端地爬起来了。
隔着一片大海,叶云肖接到消息是最晚的。但得到情报的第一时间,他就乘上了去往东大陆的船,熟门熟路地赶到了祭歌的诊所。
他原还在想,该怎么才能见到杨玉凝?听闻她失忆了,现在估计早将他忘到九霄云外了。
不过,失忆了,有没有可能比以前好骗了呀?叶云肖暗戳戳想着。
至少,不至于一见面就拿他当敌人看待吧?
叶云肖没想到,进了诊所的院子就会看到杨玉凝。
她躺在树影下,安静平和,温温柔柔的没有一丝攻击性。
叶云肖站在她身边,忽然就有些手足无措。
她在平静的午后睡得安安稳稳的,没有任何琐事打扰她。
叶云肖也舍不得打扰她。
他注视着她,眸色幽深。片刻后,他下定决心似的深深吸了一口气。
手腕一抖,一只注射器从袖口中滑出,叶云肖攥着它,针头逼近了杨玉凝的脖颈。
注射器内的药物被注入血管,针尖刺破皮肤时,杨玉凝本能地挣扎了一下,眉头不安地蹙了蹙。
但很快,药物生效,她的眉目重新舒展,陷入更深的沉眠。
“当初也这么做就好了……”
叶云肖俯身将她连人带毯子一起抱起来,转身毫不迟疑地离开了。
祭歌追出来的时候,叶云肖已经消失了。她气得咬牙切齿,奈何诊所里没有打手,凭她一人去追,也打不过叶云肖。
但来不及权衡利弊,祭歌疯了一样追去了海岸,叶云肖要回西大陆,必定得乘船,她要去堵人。
敢从她这儿抢人……祭歌咬咬牙,一会儿狭路相逢,她非得毒死那个家伙。
祭歌没等追到海边,就已经瞧见了叶云肖的身影,以及被他裹着毯子抱在怀里的人。
她没停脚步,大喝一声:“姓叶的!”
叶云肖顿了顿,回头看了祭歌一眼,平静的完全不像是刚偷走了人家珍宝的小偷。
“你最好立刻给我放开她。”祭歌步步逼近,双手指缝瞬间出现数只注射器,各个含着致命毒药,扎在人身上当即就会去了大半条命。
叶云肖一点没被威胁到,气定神闲道:“你确定你能攻击到我吗?”
从前是自己属下的人,有多大本事他一清二楚。
同样的,从前是自己上司的人,祭歌也很了解。
所以她明知攻击根本无法近叶云肖的身,便放下了手上的武器。
“叶会长,上下级一场,我劝你还是把她还回来。”祭歌忽地笑了笑,“如果你不想西大陆扶摇总部被拆的话。”
叶云肖一愣,垂头看了眼怀里的人,她依然平和宁静,难得这么乖顺。
只是带她换个环境而已,她都已经失去过往的记忆了,还会那么暴力的拆他的总部吗?
叶云肖将信将疑,祭歌又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也知道你听见了什么风声,但是叶会长,耳听为虚。”
耳听为虚?
叶云肖暗惊,不知怎的,他心底忽然开始发毛。
在他踌躇之时,耳边毫无预兆地响起一道声音,轻轻的,没什么情绪,但莫名听着令人背后发寒。
杨玉凝没有睁眼,甚至神色都与先前没什么两样,但她的声音清晰地传出,叶云肖与祭歌都听见了。
“抱够了没有?”她问。
祭歌原地愣住,叶云肖则瞬间僵成了化石。
“放我下来。”
叶云肖下意识“哦”了一声,弯腰将她平稳地放在地上。
杨玉凝揉了揉眼睛,站着时身形有些晃,祭歌上前扶住她。
“你没事吧?”
她摇了摇头,睁眼时眸底惺忪,俨然是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略显茫然的看了看周边环境后,杨玉凝将身上裹着的毯子拿下来,叠了叠塞到祭歌手里。
她看向傻眼的叶云肖,无语地叹了口气,“你想干嘛?”
叶云肖:“……”
谁知道,反正他现在什么也不敢干。
杨玉凝环起手臂,打量了一眼对面的男子。对她而言,也不过就是数月未见叶云肖罢了,但时间实则已经过了两年。
叶云肖看上去比在东大陆打仗的时候还要憔悴,想来扶摇总部那边烦心事也不少。
“你难得来一趟,要叙旧就找个正经地方好好说话,要打架就换个空旷没人之处。”杨玉凝歪歪头,耐心告罄,“你现在想干嘛?拐带?”
叶云肖:“……对不起。”
“道歉倒是很娴熟。”祭歌在旁切了一声。
杨玉凝用指腹揉着额角,叶云肖注射的安定剂浓度不是很高,相较于往日祭歌给她用的,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想用来麻醉她还不够格。
但她现在确实晕晕乎乎的,感觉随时能倒头睡一觉。
所以,明知叶云肖并非是带着敌意来的,她也没心情在这会儿和人叙旧。
“你此行突然,扶摇那边的事情应该没有交待好吧?”杨玉凝道:“来的真不是时候,明明做了会长那么多年,行事还这么莽撞。”
被数落了一通的叶云肖:“……”
“过了两年,扶摇能算是你一个人的天下了吗?”
叶云肖被怼得说不出话,他又不是杨玉凝,没有那种一个人就能震慑住一个协会的本事。
杨玉凝摇了摇头,看穿他心虚的表情,“不行你还是退位让贤吧。”
叶云肖:“……那不行吧?”
“知道不行你还不赶紧回去?倘若有一天总部再出一个齐礼,我可不去帮忙打架。”
叶云肖再次失语,他明白,这是在下逐客令了。
他站在原地定了定,目光复杂的望了杨玉凝好半晌,妥协似的叹了声气。
“今日是我冒犯了,其实我本也只是想来看看你,但是临时起意……算了,就是有备而来……总之,抱歉。”
叶云肖轻声说完,释怀的对她笑了笑,“如今见也见到了,你还这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那……我走了,玉凝,你保重。”
他对她挥挥手,转身一个人向着乘船的地方走去。
祭歌侧目瞥向杨玉凝,方才叶云肖那番话说得怪诚恳的,一个这些年一直遵守诺言、没有找东大陆旧相识麻烦的人,她应该不会太苛责吧?
确实,杨玉凝目光落在渐远的背影上,那家伙老了两岁,平添沧桑,看上去落寞又孤单,好像被抛弃了似的。
杨玉凝无奈地闭了闭眼,真是的,明明是一会之长的大人物。
“老叶。”
她声音不大,但一直还留意着她的叶云肖第一时间就听到了。
转过身,叶云肖带着些期冀望向她。
杨玉凝道:“有时间,我去西大陆看你啊。”
叶云肖怔了怔,眼睛唰地一下就亮了,受宠若惊似的点点头,“好啊,我……我等你。”
此行突兀,但临走前得到了一个合心意的承诺,叶云肖已心满意足。
他踏上返程的船,站在甲板上一直凝望着东大陆的海岸,直到海岸线彻底消失,他的目之所及被翻涌的海水取代。
“我等你,你一定要来啊。”
海风会将他的心声传递向陆地。
送走了意外客,祭歌问身旁人道:“回家吗?”
杨玉凝的反应慢了半拍,她揉了揉眼睛,驱散睡意,漾起浅浅的笑意,“回啊,带我回家吧。”
祭歌瞧出她的困倦,奇怪道:“你真的没事?姓叶的没对你做什么?”
“哦,就打了一针安定剂,没什么。”杨玉凝摸了摸颈侧新鲜的针眼,扭头笑道:“那种级别的药物,靠我身上的抗药性就抵过去了。”
祭歌一噎,“你能别将这种事当好事吗?”
“当好事倒不至于,但今日派上用场了呀,不然我真被他带走的话,你怎么办?追着也去西大陆吗?”
“追去西大陆?我?羊入虎口吗?”祭歌呵呵两声。
“所以,看来指望别人的保护终究不靠谱,我还是靠自己吧。”杨玉凝背着手,慢悠悠迈动步子。
祭歌的白眼转瞬而至,“我不靠谱呗?”
被质问的人笑笑,不作回应。
祭歌无语,又不得不承认,就今日情形而言,她确实是护不住人的。她只能祈盼以后这种胆大包天直接上门的诱拐犯不再存在。
杨玉凝适时戳戳她的手臂,“别一副吓人的表情,你放心,我不仅能保护好自己,也能保护好你的诊所。”
祭歌笑了,这她倒是信。
“有你坐镇的地方,日后估计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来犯。”
杨玉凝自信点头,抬眼看了看太阳的方位,忽而急切起来,拉上祭歌的手,走得飞快。
“我们得抓紧回去了,要在傍晚前将晚饭做出来。”
祭歌怔了下,被她拽得一个踉跄,随后便跟上了她的步伐。
看着领先她半个身位,严谨仔细把控做晚饭时间的小姑娘,祭歌失笑,她的诊所好像越来越像一个家了。
嗯,越来越像,从此刻开始。
踩着傍晚前的落日余晖,杨玉凝感到绝无仅有的放松。
往后会好的,她想。
宁静安定、自由平和的日子,她会过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