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亦安早就知道,捕头郭邺敷衍塞责,私下收受贿赂。
碍于云州官吏关系错综复杂,那时初来乍到不宜轻举妄动,他也知道“水至清则无鱼”,想着没有犯很大的错,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没想到郭邺的胆子越来越大,对刑事案件依旧如此。
如今是时候要整治一下歪风邪气,将关系户与浑水摸鱼之人进行惩治,还衙门的风清气正之境。
“大人,这个案何须您亲自过去调查,您觉得哪处有疑,我们过去查清就是了,您来看过没问题就可以了。”一旁的郭邺奉承地说道。
郭邺有几分意外,大人竟如此重视此案。先前他抽点油水,沈大人都是不管的。
沈大人难道不知道他的妹妹是湘王世子的小妾吗!不对啊,他明明让人透露消息给他了。
他不是很怕,毕竟上头有人,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接下来还是小心行事为好,最好不要让大人抓到把柄。
沈亦安垂眸,肃声道:“此案涉及官员家眷理应重视,另外,此案疑点甚多,需再查。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我会派人将你安排在梁府的人员先遣回来吧。”
说完,他就领了刑房文书、仵作、捕快和公差等人,重新组建了一班队伍,出发到梁府去了。
梁府,头发花白的梁金成耷拉着脸坐在厅内,先前收到三女儿亡故的消息,紧接着又听闻小女被打入牢狱……他心中满是悲戚、痛苦,疾呼一声“家门不幸”后,两眼一抹黑就倒下了。
好在用了救心丹,这才慢慢缓了过来。
没想到,才过了一会,门房来禀知州沈大人带着官爷来了,梁老爷忙出去迎接他到厅内议事。
得知沈大人要亲自来查此案,梁金成倒是稍稍放心一些。
其实,他也不相信小女儿会买凶杀人,方才长女口口声声说妹妹冤枉时,他就想去官衙一趟,只是一旁的柳氏哭得泣不成声,他也只好暂且留下来安慰她。
好在如今沈大人来了,他已经失去了一女,决不能再让小女儿出事了。他就叫来长女,让她全力配合沈大人查案。
梁静妤听闻沈大人亲自来查案,想必也是觉得这案子有疑点。
沈亦安点了一个机灵的小捕快薛辰去万绿湖附近查看,又叫了仵作先去停灵处查验。
他则是让梁静妤将梁素柔院子里的人找来,他要单独问话。
屋内,刑房文书在旁边进行记录。
眼前跪着的丫鬟柳絮就是伺候梁素柔的。
沈亦安问她:“那日是你当值,那你为何没有发现三娘子不在屋内?”
柳絮哭着道:“那日娘子说她太累了,有些乏了要早点歇息,奴婢与飘雪就伺候她歇下了,那时差不多到戌时,娘子一贯不需要人守夜,我也就歇下了。”
“那晚可有什么异常之处?”
柳絮红着眼睛,低头想了想,又道:“这个不知道算不算,那日晚上我好像是有点嗜睡,以前我也没那么早犯困的,那晚见三娘子歇下,我也就赶紧到耳房休息了。”
接着,又传来另一位丫鬟飞雪问话,两人的供词一致。
蹊跷的是,两个丫鬟竟都觉得那晚比较困。
之前,守院门的侍卫则说,那日有几只狸猫叫.春,三娘子想来怕夜间有猫吵人,中途他们两个有去抓狸猫。
待问完话后,沈亦安就去了停灵的地方。
女仵作秦奚已经查验完尸体,正收拾器具。
她拱手行礼,接着便开始说明死者的死亡原因:“大人,死者有两处伤,额头上的细微血迹是擦伤,后脑勺有肿块,但这两处都非致命伤,她真正的死亡原因是溺亡,因为她的口腔鼻腔有泡沫。此外,我还观察到死者身上的衣衫有被拖行的痕迹,推测她是后脑受到重击后昏迷,再被凶手抛入湖中溺亡。”
沈亦安点点头,先前郭邺调查的死亡原因也是溺亡。
沈亦安认为,梁素柔应当是夜里跟人约好了见面,她设法支开丫鬟和侍卫,那相约之人很可能就是凶手。
此人应该跟她关系不一般,应该是男子,如果是女子没必要这样偷偷摸摸地见面。
之后,他又领着人到了案发现场—万绿湖。
他才刚过去,小捕快薛辰就兴奋地跟他说,“大人,那边的凉亭柱子上有一点小血迹,因那柱子的颜色接近血的颜色,若不多加留意,便不容易被注意到,想来凶手也没有发现。”
秦奚取出工具,将血迹刮的碎末刮下来,经过一番捣鼓,最终证实血确实与死者的。
那就可以确定,这个凉亭就是凶手杀人现场。
不过除此之外,并没有发现什么确定凶手身份的线索。
沈亦安吩咐道:立刻对当日在梁府的所有男子问话与调查,看看有谁在案发时间段,却不能证明自己不在万绿湖的。
很快,暮色沉沉。
在聆听了一些人的证词后,他想到了一个人有可疑,但因却未能找到确切证据,也只好先回府衙。他下了命令,除梁大人外,府上众人皆不得离开梁府。
***
衙署后堂,沈亦安正在处理其他公务,玉书给他端来茶水,侍立在一侧等候公子吩咐。
外面的树杈传来轻微声响,忽然,一位玄衣青年悄然落下。
男子玉书还未抬眼去看,忍不住腹诽:就不能好好走吗?次次都是这样,非要炫耀自己的功夫底子。
来人正是沈亦安的暗卫蔡晟,他面容冷峻,无视一旁玉书嫌弃的眼神,径直上前向沈亦安拱手:“主子,果然如你所料的那般,萧娘子悄悄溜出牢房去了梁府。属下偷偷潜伏在暗处,一路观察着她,发现她不止是有点武功底子,而是武艺高超,依属下看她倒像是……”
他顿迟疑了一下,因为他不知道他说出来,主子会不会生气,饶是他再不开窍,也知道主子挺关心萧娘子的,若是知道自己如此重视的人欺瞒自己,想来是不太好受的。
不过待接触到沈亦安投来的冷冽目光,他最终还是说了出来,“萧娘子应该是门楼训练豢养的杀手,她似乘风般轻掠屋檐,看起来毫不费力,想必是从小就开始练武。”
沈亦安知道蔡晟办事一向谨慎,若非有十足的把握,他绝不会轻易断言。
闻言,他对那女子的身份感到意外,不过细想又认为挺合理的。
那时她留下一封书信就跑了,他看完信,将那信笺揉成纸团,又气又急,立马派出大量人马去寻她。
他心态一向平静若水,处事沉稳,没想到,竟被这女子扰乱了心境,失了理智。
后来,他让蔡晟去追查,谁知,不仅寻不到她的踪影,就连她的户引和身份都是假的,户籍上的几个村庄都没有这样的一位姑娘。
经过很长时间,如今才打探到消息。
一下子就能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人,又岂能是一个寻常的农家女子。
她这般的身份,先前接近他是为何,难道她是湘王的人。
不对,若她是湘王派来打探消息的,更愿意留在他身边才是。
想起那双黑白分明的澄澈双眼望向他,眸光坦荡,说她出身农家与爹娘一起去上京,不幸途中遇到歹人,爹娘为护她而被杀害,她如今只能孤身一人去上京投奔亲戚。
他信了,并且丝毫没有怀疑她说的话。
想到过往,他如玉的面容蓦然冷峻下来,似清风中夹杂了翩翩细雪。
他声音比神情还冰冷:“去女牢外候着她回来,我要亲自审问。”
夜愈深沉,泠月从梁府查探回来,偶有风掠过,衣袂微扬。
她身姿轻盈又缥缈,一下就从屋檐落到鹅卵石铺成的小径。
皎月溶溶,眼前有一位青年男子手摇折扇缓步走来,月色的清辉越发衬出他脸庞的俊朗。
身姿挺拔,身着寻常官服亦是感觉丝毫不损他的仙风道骨,气质斐然,果然是俊美无双的探花郎。
沈亦安望着她,温雅地笑道:“萧娘子还真是好身手!”
因为两人的过往,这夸人的话她听着觉得有些奇怪,颇有阴阳怪气的意味。
泠月道:“大人谬赞,不过是学了些拳脚功夫。”
沈亦安轻笑一声,“没想到,萧娘子还是一如既往地谦虚!”嘴硬!
他将“一如既往”与“谦虚特意咬得重重的,接着又道:“不过,疑犯私自逃狱可是罪加一等,小娘子夜晚出逃,这是想做什么?”
泠月可不想再得罪他,立时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来。
“想必大人也看出了溺亡案的疑点甚多,我们真的不是凶手,大人身为云州的知州,要处理的公务繁杂,我就想着早点去梁府找找证据,好为大人分忧。”
这话其实听起来确实有点牵强,她心中也觉得尴尬,但是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反正只要自己不觉得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沈亦安笑了,直接了当地反问她:“那依萧娘子的意思,本官倒是要感谢你了。”
察觉到他眼中似笑非笑,泠月只好讪讪道:“那倒不必。”
他冷着脸:“本官要问你的话,你可要诚实得告知本官,不得跟之前一样再有任何欺瞒,不然那只好按律法处置了,还望萧娘子配合。”说完,他就转身往厅堂中去。
再!难道不是只问案件相关的?
得嘞!他果然还记着呢,记着自己以前欺骗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