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娜,不用担心,头儿会没事的。”艾丽卡把手搭在身旁卷发女孩的肩膀上,轻轻捏了捏,安慰她说。
妮娜掖着自己的衣角紧张地抿抿嘴,用力眨了眨眼,努力回她一个微笑。
双方把注意力都牢牢锁定在茫茫大海中两艘看起来脆弱无比的小船上,他们各自的头儿正在上面谈判,身边只有一名护卫。这个举动非常危险,可是谁也没有阻止。
“……什么藏宝图?”慕笙放下茶杯,脸上的惊奇一闪而逝,她眯起眼睛意味深长的说,“看来黑卡弗得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啊……”
“早听说尼普顿船长的威名,现在一看名副其实,”对方笑着,随后话锋一转,“您装傻的功夫也不见得差到哪去。”
“哦?您为什么会觉得我私藏了藏宝图?如果我真的有什么藏宝图,我又何必辛苦跑海,早不知道跑哪座销金窟里享受去了。”端起茶杯,慕笙摆摆手。
见她油盐不进,对方索性不跟她兜圈子:“黑熊说你知道藏宝图的事情,还说你已经拿到线索了。”
说罢,他的眼角瞟向她身边的金发男人。
男人不为所动,表情毫无波澜,慕笙脸上也不见端倪。
他哼了一声,比咸腥沉闷的海风还让人不舒服的目光又落在慕笙身上。
【黑熊,前尼普顿船队的船员,在老船长时期就已经为尼普顿效力,在十三年前一场海难中,他是为数不多的几个幸存者之一。】
“什么线索说来听听?什么事情我当船长的都不知道,一个前船员反而一清二楚。”慕笙放下茶杯,身体前倾,好奇地望向对方。
【谈判毫无进展,被拖延了大半天功夫,黑卡弗海盗恼羞成怒,一声巨响,一枚炮弹直冲尼普顿船长而来。想要就抢,抢不到就毁掉。】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慕笙与伽勒敏捷迅速地跃入海水。前倾的姿势便于蓄力,让她得以第一时间脱离火炮的视野。
又因为慕笙两人的突然离开,两艘小船间微妙的平衡被瞬间打破,木板上的茶几往海盗方向倾斜,加上炮弹入水激起的波浪,冲击力顷刻把海盗的小船掀翻。
【尼普顿船队反应过来,迅速展开反击,让对方自顾不暇。木板与鲜血横飞,丝毫没有影响双方的士气,这是一场苦战,一边是亡命之徒,一边久经磨炼的战士。】
【就在两方猛烈交火之际,海上风云变幻,天色乌黑,海面波涛汹涌,水流与船身冲撞的声音,如同一头巨兽发出的怒吼,令人震慑胆寒。】
“在那儿!”小吉姆忽然指向一个方向,绳索顺着他的指向抛入海中。
海浪翻滚,摇晃的船身,海水里的人类无法待在一个固定位置,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绳子偏离了方向。
命悬一线之时,一只游隼破水而出,尖喙衔住绳索,翻身义无反顾地扑入冰冷的海水。
【船长很幸运,她又一次成功脱险。尼普顿船队也很幸运,成功逃离了风暴汇聚的地方。只是海盗们似乎运气差了点,他们的船只四分五裂,被卷入海中的人不见所踪。】
劫后余生,尼普顿上众人累得气喘吁吁。慕笙松开船舵,也呼了一口气。
妮娜向她走来:“头儿,你受伤了吗?”
慕笙摇摇头,笑着对她说:“干得漂亮妮娜!”
小吉姆也凑了上来:“早就听说你们家族世代研究水文,对大海的脾气比许多老渔民还摸得清呢。”
“据说皇帝陛下还特意给你们家封了爵。”
妮娜眼睛盯着船板,手心捏着衣角笑了笑算是应和了。
“诶我听说妮娜他们家是……”
话题不知不觉偏离了。
慕笙忽然转过身面对妮娜,她动作轻柔地帮对方顺了顺被海风吹得乱糟糟的发丝,又帮她整理翘起一角的领子,抚平被她抓得皱巴巴的衣角。
她弯腰轻轻擦拭妮娜胸前那枚闪亮亮的尼普顿勋章,勋章在朴素的船员服上显得格外耀眼。
慕笙拉着妮娜转身面对众人,尼普顿的人们看着她们,突然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
“辛苦了各位。妮娜很厉害,你们也不赖,我们尼普顿的人都是好样的!”
尼普顿号上轰的一下闹腾开了,他们欢呼叫喊,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伤,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看不见一丝冲突过后的阴霾。
欢腾喧闹声中,伽勒扭头往船身看去,一处不起眼的缺口藏在阴影中,几片木屑在水面上漂浮。他垂眸沉思,有老鼠偷跑进来了。
话说回来尼普顿这次出海还真是命运多舛,前脚碰上海怪,后脚又跟海盗杠上,这补丁打了又打,才勉强成点样子。
“头儿?”艾丽卡惊讶地看着慕笙,很快又把脸上多余的表情收敛起来,她问道,“您的伤又恶化了吗?”
“没有。”慕笙霸占着船医室中央最大那张病床,手上笔杆不停,她在给航行日志添上新的内容。
海上航行危险程度很高,常有船队因为疏忽而再也无法返航。如实书写航行日志是所有船长的义务,船队的每日消耗,航行路线,船只的维修情况等等都要事无巨细地记录在案。
“那您找我……”
艾丽卡刚想靠近,慕笙身后的男人刷一下睁开了眼,与那双锐利的眼睛对视半秒,她别开眼睛。
“聊聊天而已,放轻松。”慕笙说道。
【船长与艾丽卡彻夜长谈,终于从这位伴随尼普顿号十几年的船医口中,得知了一些尼普顿的陈年旧事。】
【十三年前,尼普顿经历了一次非常严重的海难,船队几乎全军覆没,活下来的只有三人,黑熊、艾丽卡还有老船长。但他们都付出了代价。黑熊失去了一只眼,艾丽卡的腿受了伤、不能久站,而老船长疯了。】
【海难不是偶然,而是一场报复,来自巴涅伦的报复。】
艾丽卡说到这停顿一下,旁白也中断了。
慕笙感知到身后的伽勒情绪不对,她伸手揉揉他的脑袋安抚他。
她背对伽勒看不到他的表情,艾丽卡却看得一清二楚,对方完全不同于人类的瞳孔微微收缩,那锐利而冰冷的眼神让她误以为在隔着铁笼与猛兽对视。
慢慢地,他又闭上眼,顺从地把脑袋贴着那只手轻蹭,眼睛微微眯起,看向她时冷光若隐若现。
艾丽卡瞥开眼。
【巴涅伦与人类世代只存在于双方的传说里,可一次偶然机会,尼普顿误入巴蒙岛,遇到了巴涅伦中游隼部落,得到对方的热情招待。】
【而人类回报他们的是晶石被盗的噩耗。晶石离开了母树,依赖于晶石供给能量的巴蒙岛和巴涅伦们频频开始出现异常,巴蒙岛一点一点坍塌,巴涅伦越来越虚弱,许多幼崽都未能孵化便夭折了。】
【怒火中烧的巴涅伦选择了报复,这些几乎都葬身海底,以平息他们的怒火。】
“你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老船长带我们藏进海怪肚子,巴涅伦找不到我们。”
海怪?慕笙心念一动。
艾丽卡点点头:“相信您已经见过它了。”
天蒙蒙亮时慕笙才回她的房间,捎带一只巴涅伦。
除了晶石和那些恩怨,艾丽卡提到了藏宝图,不过涉及不多。慕笙没有深究,真要找最了解藏宝图的人,她身边那个不是吗?
没想到她还没提,伽勒先开口了。
“你真的想要藏宝图?”
“当然。”
“我可以给你。”他承诺,“只要你答应不管事后有没有找到宝藏,你都要跟我回部落一趟,我随时可以画一幅藏宝图给你。”
“好,我跟你回去。”慕笙当场应下。她没忘记游隼部落的晶石还在她体内,用藏宝图换晶石,如果她是巴涅伦她也会这么做。
她答应得太过果断,愣的人反倒成了对方。
他低头不知想到了什么,耳根越来越红,脑袋越来越低,最后扑腾地一下变成了一只游隼,把头深深埋在翅膀下,叫半天不出来。
藏宝图递到手里的时候,慕笙还处在一种没回神的状态。
真到手了?没挖坑?陌生。
【爱要不要。】
要。
【某天夜里,船长在船上意外捡到了藏宝图,她仔细一看,确定它的真伪后又惊又喜,原来是巴涅伦失踪已久的藏宝图。】
【船长决定前往藏宝地一探究竟。】
“快集合!大伙儿快集合!头儿有事要说!”船员奔走相告。
慕笙把尼普顿船队所有人叫到一块儿,当众宣布藏宝图的存在。众人惊呼过后议论纷纷兴致勃勃,没有人愿意错过自家头儿口中的宝藏。
一般人拿到藏宝图后遮遮掩掩闷声发大财,某人当不当人不知道,但她肯定不是那个一般的。
【还得是你。】
慕笙没有接它的话茬,反问,观众到了吗?
【都在。】
那就等他们的好消息吧。
她笑得一脸良善:“不过说好咯,这宝藏是真是假还不一定,找不着可不能赖我啊。”
“那也要试试!”立即有人喊道。
“头儿你说的那个地方离咱们卸货的地那么近,来都来了,总得……那个看看,也不吃亏。”
“就算不拿,我们在边上闻闻味儿,总可以吧……”
底下人铆足了劲轮番劝她,全在眼巴巴望着她,等她决策。
“那……行吧。”吊足了胃口,慕笙终于点头,“卸完货就出发。”
口哨声、鼓掌声、上蹿下跳声闹得震天响。
尼普顿抵达卸货的码头。
“头儿……”船上的木匠为难地看着她。
“我知道了,尽力修。”
尼普顿号出了问题,看痕迹是内部的人在捣乱。
于此同时,艾丽卡不见了。
得知这一消息,尼普顿号上下哗然,太过巧合。
“不要随意猜忌我们的同伴。”船长提醒他们。
【当天晚上,船长遭遇刺杀,尼普顿船队大乱。】
【巴涅伦的勇士伽勒趁机夺取被船长藏起的晶石,带领族人回归巴蒙岛,借助晶石的魔力唤醒母树,整个巴蒙岛恢复新生。】
【《巴涅伦的珍宝》上卷终。】
【不用问了,没下卷。】
哦。
此时船员口中重伤垂危的慕笙拉着伽勒划着小船,单独行动前往藏宝地。
两人一同划水,伽勒负责划,她负责水,分工明确,配合默契,半天功夫就到了。
我们两个真厉害。慕笙感慨。
【这话你怎么说得出口的?】
藏宝图的终点是一座岛。
慕笙顺着轮廓比划:“像一颗巨大的石头蛋。”
整座岛从某个角度看像漂浮在海洋中的巨大鸟蛋,露出水面的部分是椭圆巨石的顶端,石缝中生长着奇形怪状的植物。
“走吧,他们不久前登的岛。”伽勒举着火把,在不起眼的石块上找到了一处刻痕,痕迹很新。
慕笙招来一只海鸥,在它脚上系了张纸条,想到什么还特意扭头叮嘱他说:“让你的族人别抓它,它还要回尼普顿。”
“……”
一路走过石头林,躲过蛇蝎蚊虫,避过有毒植物,终于翻上了石头山。山顶一片荒芜,只有一座古朴的庙宇坐落于山顶正中间。
哟,这么热闹啊。慕笙借着火把的光,看到不远处的两人。
卡在岩缝里的男人也发现了他们,他一改凶相,恳求边上的艾丽卡说:“艾丽卡快救我!救我我们联合,等我们找到宝藏后你拿大头,要是让他们抢先了,你一分也拿不到。”
艾丽卡无动于衷,他急忙喊道:“他们有两个人,你自己对付不了的!”
“谁说我要对付他们的?”艾丽卡一句话让他定住了。
“你……你们……”他好像想通了什么,眼珠子看着都快瞪出来了。
“头儿。”艾丽卡转向慕笙。
慕笙点了点头。
“黑卡弗的船长?”慕笙踩着石块弯腰问他。
对方呸了她一口,破口大骂。
慕笙往旁边挪挪,躲开突如其来的“嘲讽技”,没来得及做什么,身后人仗着腿长,三两步走到前面,提起拳头照着鼻子眼睛抡了一拳。
对方半张脸立即肿了起来,他张张嘴还想说话,半个音节没落地,又被伽勒揪着头皮补了一拳。
“刚刚打歪了,现在好了。”
修理了嘴巴没长好的海盗后,伽勒把人拉出来捆得严严实实的。
迎着慕笙疑惑的表情,他解释道:“没什么,让他看看他心心念念的‘宝藏’而已。”
他熄了火把,与慕笙她们一同等待。
很快黎明将至,慕笙听到尼普顿的号子声,她循声望去,尼普顿号自晨昏交割处驶来,它昂首挺胸破开夜色,逐渐露出全貌……
站在山顶庙宇前,在场所有人见识到了伽勒口中的宝藏。
他们面前有一块巨大的石壁。
第一缕阳光以特定角度照射到身后庙宇,光线经过上面的水晶砖,最后被投射在对面的石壁上。
一瞬间,光线如流水从石壁上飞泄而下,流光溢彩,绚烂璀璨。远看像一匹如宝石般生辉的丝绸自神明肩头滑落,近听像水流在碰撞石壁,让人误以为妖精隐藏在山间奏乐。
有人陶醉流连,有人歇斯底里。
慕笙往旁边看了一眼。难怪前边一提藏宝图,这只巴涅伦总一副嘲讽的表情。
谁又能说这不是宝藏呢?
……
“你要扣留我?”慕笙问,“晶石已经归还你们了。”
“不是,我……”
慕笙第一次见这只巴涅伦急得团团转的样子,真正的意义上的团团转,扑棱着翅膀一直绕着她低空打转。
慕笙靠在小船边,手搭在船缘,“停——别转了,晃得我眼睛疼。”
伽勒变回人形,霸占一整条船。
“起开。”慕笙拍拍船板赶人。
“不。”
她伸出手,对方自觉地伸出脑袋蹭,蹭得正起劲,被慕笙一手揪住肩膀直接掀下船,摔了个四脚朝天。
她动了动手腕,大概好了七八分。
“走了,再来烦我拔光你尾巴毛。”
慕笙上了船,转身发现游隼一声不吭地拔自己尾巴毛,已经拔了好几根,瞧了她一眼,默不作声地衔起那几根羽毛递到她手里。
“?”
“带我走,尾巴毛都给你。”
“我要你的尾巴毛做什么?”
“……”他低落地飞走了。
一个月后的夜晚。
尼普顿号上几乎所有人都睡了。
慕笙面前摆放着两把弯刀,一把平平无奇,另一把——在针对晶石的问题上有奇效,像为晶石量身打造的一样。
旁白很久没有回应,可能又掉线了,大概一个月都是这样。
忽然船长室外传来什么动静。慕笙收起弯刀。
月光下,她在甲板上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只游隼。
游隼形态的巴伽勒送了她一朵花,她看了一眼,是需要飞越整个纳切罗去到最北边的冰川高原才能采摘的花。
海上的生活简单且枯燥,乍一见到陆地独有的花总能让人精神一振。
伽勒静静观察她的表情,看她心情不错,向她索要一个吻。
她应允了。
吻带着草木汁水的一丝丝苦涩味。
第二天晚上,他又来了,带了一朵不同的花。
慕笙拿着花沉思。他注视片刻,陪她站了一会儿,转身悄悄飞走了。
往后的每一个晚上,他往返于海洋与陆地,给她衔来一朵不同样的花,有时候能得到一个吻,有时候一无所获。
“对不起。”这次游隼没有衔来任何花朵。
他羽毛凌乱,背部还秃了一小块。
“被卷进风暴了?”慕笙问。
他点点头,重复道:“对不起。”
他原是计划重新衔一朵花,但又怕她久等,只能仓促赴约。
“原谅你了。”慕笙转身走进船舱。
狼狈的游隼看她毫不犹豫地走了,站在甲板栏杆上呼扇两下翅膀,浑然不知所措。
他迟疑地跟着慕笙走进去,以游隼的形态。鸟类的爪子不适合行走,尤其是猛禽,他只能选择一跳一飞的方式追上去,一直追到船长室门口。
“进来吧。”
他温顺地飞到椅子背上。
慕笙从抽屉里拿出来一朵纸花:“这朵花给你,能不能给我一个吻?”
他愣住了,眼底满是错愕。她在复述他对她说过的话。
慕笙如他当初那样静静站着,等待他的答复。
他用行动给了她答复。一吻终了时,他被按倒在书桌上,事情发生得出人意料,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抽屉被拉开,慕笙从里面翻出一个玻璃罐。
看到玻璃罐的刹那,他明白了她的意思,脸色爆红——玻璃罐里装满了纸折的花朵。
“你送了我199朵花,这个罐子里也有199朵花。”
“一朵花换一个吻,这个给你,不许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