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到了,我爷去世了。
当我在灵堂跪了四天,终于等到下葬,以为一切都结束的时候,我爷又回来了。
我们老张家的后辈们都慌了,因为按照我们桃李村的传说,要是老人入土,魂魄却还找到家里面,就意味着这家出了不孝子。
要是没有人站出来忏悔,然后得到老人的原谅,那么一家人都要背着骂名生活了。
我们这些后辈一个看着一个,都在猜是谁让老人不满意了。
每个人都在心里想着之前有什么做得不对的。
迟迟没有人站出来。
半个小时过去了。
我爸上前一步,第一个跪在了地上。
我爸身高接近一米八,跪在地上的瞬间终于显得矮小起来了。
我爷坐在客厅的黑色太师椅上,穿着黑红色的寿衣,戴着一顶瓜皮帽,帽子前面还镶嵌着一颗珍珠。
帽子前面镶嵌珍珠也是我们桃李村的风俗。
有珍珠照明,老人就能看清回家的路了。
谁都没想到老人去世了还能真的回来。
我爸开始忏悔,五十岁的年龄,前面的头发已经掉了很多,上面出了不少冷汗。
“爸,是我不好。我这些年一直埋怨你。我,我还是记恨你当时没让我继续上学。”
不大的客厅里面站着九个人,跪着一个人,都在看着椅子上面的那个亡灵。
我奶开口说话了:“山娃呀,我跟你爸确实亏待你了,没让你把学上出来。你也不应该这么多年都不回家吧!”
我叔也谴责我爸:“哥,你做得实在太过分了!”
我爸说的这件事我知道。
九零年的时候,我爸初中升高中考试,考试需要考试费。
家里人给我爸说:“家里没钱了,不要去考试了。”
我爸当时学习成绩还可以,但是因为这件事就没再上学了。
农村的活没有多少,被介绍到县城里面的一个钢铁厂上班。
我爸当时是背着书包去的。
从一个学生变成工人只花了两天时间。
我爸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开始跟厂里面的工人瞎混。
刚开始的时候还不敢学得太坏。
直到回家的时候发现一个存折,上面有一万块钱。
我爸就是这一瞬间变得不正常的。
家里明明有钱,却不让他去考试,五块钱都不愿意出。
我爸打工挣的钱还全部上交,害怕家里不够用。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作为儿子活得像个奴隶。
他开始自暴自弃,跟着人家瞎混,凭着哥们义气被抓进去的时候没有供出哪怕一个人。
就这样蹲了几年局子。
可笑的是出来的时候,当时那伙人根本想不起来他是谁了。
他那时候就想,到底是什么让他变成了这个样子。
想来想去是因为没上学。
从那以后老家这个地方就没咋回来过。
我爸开始在地上磕头,希望我爷能原谅他。
其实在我看来他们两个人都有问题。
我爷不应该因为上学花钱就让我爸光上个初中就出去打工。
打工的钱还全部拿走。
我爸一个年轻小伙子吃住都在厂子里面,确实有些苦。
我爸知道真相以后也不应该自暴自弃,最后居然跟个浪荡子一样经常不回家。
就当我们都觉得我爷是因为跟我爸的矛盾没有解决而回家的时候。
我爷却摇了摇头。
他还右手向上挥示意我爸起来。
这表明我爷回来不是因为我爸。
情况变得有趣起来了。
既然这个明显不太孝顺的人都不是原因,那只能说明还有人做得更过分。
我爸已经起身站回去了。
客厅里面死一样地沉寂。
接下来我们这些人一个接着一个忏悔。
我奶跪在地上说:“老掌柜的,是我不好,跟你吵了一辈子。”
我爷摇摇头。
我奶在一边哭去了。
我二叔说:“爸,是我不好,没来得及孝顺你。”
我二叔的房子是我爷盖起来的,老了也没花子女多少钱。
我想老人七十五岁的时候还在一个工厂当门卫,怕是怨子女没尽孝吧?
结果我爷还是摇了摇头。
我二叔也走到一边去了。
接下来这些父辈一个一个痛骂自己。
我爷一直在摇头。
我们桃李村有一个传说。
老人要是去世了,魂魄回到家里面是不能说话的。
一旦说话,这一份魂魄也就消散了。
等到父辈结束了忏悔都站起来,终于轮到我们孙辈了。
这时候我姑的儿子说话了:“外公,是我对不起你。你头上的珍珠是我偷的!”
我姑听了之后抓住他的耳朵就骂:“你外公寿衣帽子上面的珍珠你都敢偷?”
说着我姑看了看那顶帽子,上面的珍珠太亮了,不像是真的。
当时买珍珠的时候就是因为要个头大的,买的珍珠质量并不是很好。
也有很大很白的珍珠,不过那种极品不是我们这样一个百姓家庭可以消费起的。
我姑接着扇了她儿子一巴掌:“说,你换了珍珠干什么?”
我心想还是我姑精明,这下子“偷”就直接变成“换”了。
虽然只相差一个字,但是却大不一样。
我这个弟弟解释:“妈,我又欠人钱了。”
我姑发火,我甚至都能看见她头发快炸起来了。
她说:“你不是给我说不去赌博了吗?”
我弟哭得流眼泪流鼻涕:“妈,我戒不了!”
我想着这下把问题解决了。
把人陪葬的东西都给“换”了,确实算得上不孝顺了。
没想到我爷还是摇摇头。
更恐怖的是,他指着我,示意我到他身边去。
我慌了!
我小学二年级就去县城上学了。
这些年除了放假之外就没咋回来过。
现在刚毕业还在求职。
我几乎是走马灯一样回顾了我的一生,没有发现什么不孝的行为。
现在全家人都没事,就把我叫到跟前。
我看了看其他人,大家都避得很远。
我走上前去。
我爷用手指在桌子上划了几下。
我明白了,他是想要纸和笔。
我拿了一支钢笔和几张草稿纸。
我爷尝试拿起笔,但是根本拿不起来。
我只好去找一支铅笔。
结果我爷还是拿不起来。
我爷说话了!
“小林呀,爷这些年没怎么管过你。我房间柜子里面还有些钱,你拿着,算是我留给你的东西。年轻人嘛,买房买车的,花销大。对了,钥匙在柜子上面......”
我爷摸了摸我的头,消失在我面前。
我想起毕业前找工作的艰辛,考研失败的失落,都没有现在痛苦。
因为我爷这份魂魄消失就不再入轮回了。
事情就这样结束了。
这件事说出去也没人相信。
柜子打开之后有三万块钱。
因为是老人的遗愿,这笔钱存银行转到我的卡里面了。
这之后我们一家人就慢慢不再联系了。
那一个晚上,老张家除我之外的每个人都说出了自己的阴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