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唱歌的声音是这样的？
听甘乐唱歌，竟然有些陌生的感觉。
也许平时耳旁总是他的说话声，修明已经习惯。
不是宝石般刺目的棱角，而是阳光在水面铺陈的闪碎，暖和的温度包裹了清亮。
再次详细地扫描了他的数据，修明发现了和之前的不同之处，得到更为详尽的描述。
“下一位同学。”
指导老师看了眼分段，先点出修明，听完觉得没什么大问题就叫了正义龙。
“嗷呜~”
一堆效果配音后，他吸了吸气，汇聚成一声“恶龙”的咆哮。
歌里还真有这一句。
只不过是背景伴奏里自带的气氛音，不需要唱。
“正义龙同学，这些不用唱……”指导老师认真纠正，扬起手里的纸，“只唱歌词里有的。”
“噢，好的。”正义龙抿了抿嘴，乖乖按纸上的歌词唱完了他的部分，等老师点评。
不过老师没多说什么就换人上来，接着被叫到的是尤麦和应向前。
“你们俩基本的音准和节奏都没问题，就是发声方式需要练一练。”带着他们爬了遍音阶，去掉伴奏的声音毫无修饰，指导老师针对地敲重点。
甘乐碰了碰一直半眯着眼的商有余，只剩他没上去唱了。
商有余揉着额头往前走，怯怯地站到话筒架旁，按照要求唱了刚学完的合唱部分。
“等一下，你开始唱了么？”老师把脸转过去往前凑了凑，提醒道，“再大声一点。”
被问住了的商有余顿了顿，又唱了第二遍，这次稍微提高了些音量。
失重的感觉直到下了课还没有缓解。
课间休息，队员们如往常一样，围坐在一起观看训练视频。
节目组把加了舞美设计的概念预览也分发给到每个小组，学员们可以提前看到现场大致是怎样的布置，有想法和要求都可以提，彩排之前还能做修改。
《游戏世界大冒险》的舞台，前景放置了一些五颜六色拼接积木，主角登场的初始位会有地屏显示的光纹，从中间开始到另一边，绵延的小山丘一直通到“恶龙”盘踞的地方。
背景的大屏幕上会配合他们的动作，做出各式各样的招式特效。
“哇，这也太好看了吧！”第一个叫出声的竟然不是正义龙，而是从来没有登台表演过节目的应向前。这一遍视频放完了，他立刻伸手拖进度条回去再放一遍。
甘乐和正义龙站起来复习了一遍走位，想象着自己站在舞台上和对方互放大招。
尤麦和应向前只顾得为他们拍手叫好。
嗯？肩膀忽然一沉，修明转脸就看见商有余靠着他的胳膊一路向下滑，沉沉枕在了腿上。
“你……”修明轻轻地扶住商有余，见对方闭上眼不说话，呼吸也虚弱无力，于是动用自己的触角替他检查了一下，发现他的处于极度疲惫的状态，超过二十四小时没睡过觉。
啪嗒！
商有余的手臂突然垂落磕在地板上，发出的声音引得其他组员也转过头。
“他怎么了？”坐得远一点的甘乐不清楚情况，拍了拍近一些的正义龙，轻声问。
正义龙顺着视线看过去，和修明更近的应向前表情不太对劲，凑上去喊着商有余的名字。
“啊！”正义龙叫了一声，连忙上前，从他们背后绕到修明另一边，着急问，“他是不是晕倒了？”
听见有人晕倒，尤麦和甘乐也围过来，见情况紧急，两个人又跑出门去找医务人员。
等待医务人员来的过程中，商有余迷迷糊糊睁开眼，嘴里念叨着：
“还有几天……”
焦急的队友们原地打转，时不时拉开门翘首以盼，完全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修明换了换姿势，把自己调整成适合商有余躺着的状态，一只手轻覆在他的额头上，以此实时监测着商有余的身体情况。
医务人员赶到现场，迅速地做了检查。
这时商有余已经恢复了意识，缓缓地抬起头，试图和他们商量休息一会就好，不去医院。
节目组当然不放心，还是要找人送他去附近的医院做全面体检。
小组成员们搀扶着商有余把他送上车，听说他早饭没吃可能低血糖，正义龙从口袋里翻出早饭拿的一口都没动的玉米塞给商有余，告诉他如果饿了还能吃一点垫着。
“好好休息！”“我们下课去看你！”成员们站在车外，用力喊让车里的人听得见。
后面一句被随行导演即刻阻拦，按照规定，学员们不能随意离开生活区域。
“怪我。”甘乐望着越开越远的车影，摇头埋怨自己，“上课时我就在小余旁边，还只是觉得他在走神，没发现他不舒服……”
尤麦急忙反驳：“不，应该怪我。昨天约了他一起吃早饭，他不愿意，我应该坚持一下的，就不至于低血糖了。”
他们垂头丧气地往回走，一路走一路相互检讨。
回到训练室，成员们聚在一起坐下，应向前和正义龙也都失去了讨论舞台的兴趣。
修明眨了眨眼。整个房间弥漫着一股低落的情绪。
没想过人类的躯壳竟然如此脆弱。
商有余一个人通宵加练的时候，修明分出意识触角在岛上游走，正好发现了他。
昏暗的走廊，不会影响到其他人也不被发现的拐角，一个人练了一遍又一遍主题曲的舞，不知不觉直到天亮。凭借着数不清次数的重复形成的肌肉记忆，才终于给自己贴上了A的标签。
岛上的同学都很优秀，但他不敢耽误他们的时间，遇到问题大部分都是独自处理。
有时候不是没有人主动来帮他，而是他快要见底的自信无法承担他们的好意。
我这样一个普通的人，不值得他们浪费时间和机会。
此刻躺在床上静养的商有余默默地想。
空旷的天花板回荡着无声的应答，每一句都是他的自我否定。
远在训练室的修明读取到了商有余的内心，酸胀的纹络在鼻腔里蔓延攀爬，仿佛在阻止一个人的呼吸，使他濒临于意志消磨的边缘，没有再一次选择继续的勇气。
“我们继续排练。”修明看向沉闷的组员们，示意他们集合。
“不等小余回来么？”尤麦先站了起来，脚步有些犹豫。
甘乐看了看修明，又看了看组员们，走到位置上：“先练吧，把小余的部分留出来。”
正义龙和应向前点了点头。修明没说话，只是走到前面点开伴奏播放，组员们跟着音乐扮演起角色，镜子里缺少的一块空白总在不经意之间变得明显，却一闪而过。
检查结果没有问题，从医院被送回到宿舍休息稍有恢复，商有余迫不及待地直奔训练室。
可惜已经下了课，房间里关了灯漆黑一片，没有一个人在。
他有些失落，望着空无一人的训练室，脑海中不断浮现和队友们一起练习时的身影。
啪的一声，灯打开了。
商有余放下按在开关上的手，轻轻走进去，关了门。他回忆着自己的站位，面对镜子，没有伴奏就自己数拍子，可是有些动作怎么也练不到自己满意。
“怎么办……”他着急地抓了抓头发，颓然坐下，镜子里的人额角细细冒汗。
也许是听到了他的呼唤，门把手动了动，训练室的门被打开了。
商有余立刻站起来，慌张地问：“……是谁？”
回答他的只有一个好像从门缝里挤进来的熟悉身影，以及不冷不热毫无感情波动的声音。
“我是修明。”自报身份的修明关上了门，似乎早就料到商有余出现在这里。
“队长，我……”商有余愣住了，他猜不到修明此时的想法，只好主动道歉，“对不起。”
“对不起。”修明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走到商有余面前，伸出双臂环绕抱住了他。
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被围抱住的商有余迟迟发出一个“啊？”的音节，就被修明双手传来的温度混乱了头脑。“不，应该道歉的是我……”商有余还想挣扎一下，可是修明的怀抱让他根本说不出心底的那句“是我拖后腿了”的丧气话，只顾得站在原地被拥抱着。
修明摇了摇头，尽管这是推算中的一种可能，可是真的遇到了，却又有些难以言喻的感受。他不喜欢这种口味的情绪，哪怕能获得能量，也不行。
“我们一起练吧。”修明认真地说，诚恳地看着商有余。
相信我，我不会让你再晕倒了。
仿佛刚才的拥抱为彼此扭结上了一丝心灵的联系，商有余好像听到了修明的言外之意，而且他的声音令人无法拒绝，于是微微地点了点头答应了。
修明得到商有余的信任，立刻精神起来，转身去拿播放器。
不过他倏忽间想起了什么，学着人类之间常见的问候，做出一个“关切”的表情问：
“体检情况还好吗？”
商有余听见了修明的声音，抬头对视上他的眼睛，不好意思地小声回道：“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这几天太累了，休息一下就好。”
开始组队时，商有余对修明的第一印象，是一个年纪很小却极有天赋的小朋友，话很少但很直接，神秘的像个飘浮灵，甚至有些不敢和他相处。
但他总能很直觉地捕捉到每个人的想法，好像能看透一切却又什么都不说。
在最想放弃又不能放弃的时候，他给了自己一个拥抱。
修明刚准备放视频，突然感觉身后的情绪又发生变化。回过头，商有余蹲在地上低着头，双手抱住膝盖把自己的脸埋进去蹭了蹭，抑制不住地抽泣。
“我真的好想演出……”他的脸颊上一片湿润，“可是我怕我做不好。”
A班的标签还紧紧贴在衣服的正面。
如果撕掉这个标签，那将是一片空白。
看了看自己的“A”，修明不理解这意味着什么。他走到商有余旁边也蹲下去，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搭在后背，又轻轻地顺抚着，一直等到抽泣的停止。
“第一个间奏，两个八拍后从甘乐和应向前中间出来，唱‘天上不会掉宝藏’，这一段的集体舞蹈，换位是……”
脸上的泪痕还没干，商有余抬起头看向突然开始说话的修明，感动中透露着一丝不解。
他怎么记得自己的部分是什么。
而且这段舞正巧就是怎么也练不好的那一段。
修明没有解释，只是在商有余恢复精神后，和他一起复习了那段舞蹈，以及所有的走位。
训练室的灯亮了一夜。
“哎！你们有没有去找商有余啊？说好今天怎么也要拉他一起吃早饭的！”
走廊里，相约同行在公共大厅碰面的尤麦遇见了甘乐，大声问道。
然而甘乐却满脸担忧，目光四处寻找，急躁地跑过来：“没有，但是修明不在宿舍。”
“我原以为他只是回来的晚，可是早上起来，他的床铺完全没动过，一晚上都没回来。”
“商有余也不在，我问过他们宿舍。”尤麦思考片刻，产生怀疑，“修明不会去医院找他了吧？不过他室友说小余已经从医院回来了，不可能了。”
“正义龙和应向前说要去食堂多拿点东西，等会带过来防止训练时饿。”尤麦补充说。
甘乐苦思冥想，叹了口气：“那就只有去训练室看看了，不过这也太早了。”
“是啊，这么早，身体还没恢复好……”尤麦顺着他的思路，不禁急切，“不行，我们快点去训练室，万一小余又提前到，我们得看着点。”
尤麦和甘乐一路紧赶慢赶，早饭也忘了去吃，直接冲到训练室。
刚推开门喊了一声，就看见沙发上坐着的修明对他们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商有余靠着修明，身上盖着两个人的外套，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