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远徵将虞若初送回徵宫之后,独自一人去了角宫。
他阴沉着脸推开门,宫尚角正在翻看着名册调查,看到他一脸郁闷,问:“怎么了?”
宫远徵见到了哥哥,方才平息了些的怒气又涌了上来:“我在药房撞到了云为衫,抓她制毒抓个现行,结果宫子羽冲我耍执刃的威风,生生把她带走了。”
听他这么说,宫尚角的眼睛微微一亮,合起名册,抬起头:“云为衫?制毒?”
“没错,我看了她的药渣,有山栀、炙甘草、冬虫琥珀...煎煮时还配了朱砂和硝石,这分明就是要配极寒的至阴之毒啊。”
“煮成黑乎乎的一团药渣了,你还看得分明原来的药材?”
宫远徵有些得意:“哥,别人当然分不清楚,对我来说,小菜一碟。”
“宫子羽知道云为衫在配制毒药吗?”宫尚角放下了手中的名册。
“我看着像是知道的模样。”宫远徵想到若初肯定的猜测,但还是讥讽的勾起嘴角:“再说那个蠢货,不知道也会说知道,哥,你没看到他护着云为衫那个样子,呵!”
宫尚角心念直转,不经意笑了一下:“云为衫是想要帮宫子羽过第一关的寒冰莲池。”
“过寒冰莲池?这又是什么?”宫远徵有些愣住。
“寒冰莲池是三域试炼的第一关。”
宫远徵没想到这事儿跟试炼有关,突然笑了起来,似乎有些开心:“哥...按照宫门规定,你好像不应该透露给我吧...”
“你犯得宫门家规还少吗?而且我也没透露什么啊。”宫尚角略带纵容地挑他一眼,重新垂下眼睛。
“嘿嘿,哥,你对我真好。”宫远徵看起来很是雀跃:“哥,那寒冰莲池是什么来头啊,听起来有些神秘。”
宫尚角淡淡道:“这你就别打听了。等到你成年弱冠之后,前往后山闯关试炼,到时便知。”
“简单,我肯定不会像宫子羽那个废物困在里面三四天都出不来。”
宫尚角嘴角虽然含笑,但目光有些严厉:“我当初在里面困了十二天。”
宫远徵一时有些尴尬的低头喝茶:“不过,哥。我又不想做执刃,你做就好了。所以,这后山试炼,不去也罢。”
“你必须去。如果想要日后不被人欺负,就得去。”
宫远徵似懂非懂,但还是点了点头:“嗯,听哥的。”
想了想,宫远徵总觉得可疑,觉得不吐不快:“对了,哥,云为衫配药的药方非常复杂,并非寻常人家能够掌握,而且我刚刚和她交手了,她的功夫并不差,我感觉她不像是黎溪镇的云家小姐。”
一个大家闺秀,不仅习武,还懂配药,怎么想都很可疑。
宫尚角却早有所料一般:“她当然不是云家小姐。只是目前她的身份没有任何破绽,加上宫子羽死命相护,没有真凭实据,很难动她分毫。”他目光隐隐流动着不易察觉的森冷:“不过冬日里霜露重,夜路走多了,自然会湿鞋。”
宫远徵听到此,便也同样露出了莫测的笑容。
第二日的羽宫,宫子羽早已去了后山,整个庭院便清冷了许多,落叶萧萧。
突然,雾姬夫人的房间内传来细微的响动,一扇窗户从屋内被轻轻放下。
宫远徵往外打量了一眼,伸手放下窗户,而后回身扫视着屋内环境。
这时,恰好金繁路过房间外,宫远徵注意到了窗纸上的人影,立刻蹲下,动作很轻,但衣料摩擦的声音还是惊动了金繁的警觉心。
他拉开窗户,见屋内空无一人,便对屋里说话:“雾姬夫人?”
屋内无人回应,他又询问了一声:“雾姬夫人?”
还是没有声响。
金繁放下窗户,走到了门边,一把推开门,屋内很是静谧,他的手轻轻的放在腰间的刀柄上,步履很轻,神色戒备,查探了片刻,他突然身子一僵,因为他从书案上的铜镜里看见了藏身在高柜背后的宫远徵,而宫远徵手上的暗器正蓄势待发。
金繁于是摇摇头,若无其事地说:“看来雾姬夫人忘记关窗户了。”
说完,他走到窗户边,把窗栓放下,然后自然的离开了。
半晌,宫远徵移动到窗前,稍微挑开一道窗缝,从缝隙里,看见金繁的背影已经走远,他眼角露出蔑视,轻轻地笑了笑:“算你命大。”
接着,他从怀里抽出一本册子,只见册子封面上写着“姑苏杨氏”,封面的角落也画着一片花瓣,与昨晚他在医馆看到的那本兰夫人的医案一般无二。
宫远徵翻开来细看,随后目光落在一处:“孕妇身体康健,足月生产...”
而在最后一页,有着大夫的签名落款。
“荆芥...原来这才是兰夫人真正的医案...”
宫远徵把医案收好,暗自欢欣:“藏木于林,隐水于海,确实聪明。”
然而他满意的神情在打开门之后,就瞬间急转而下。
“徵公子。”
是金繁,他根本没走。
锋芒一触即发,两人的过招异常激烈。
衣袂翻飞起舞,落叶四处飞舞,刀光闪闪,呼呼生风,每一招奔向对方要害,宫远徵的武功不俗,可令人意外的是,金繁却更胜一筹。
只见金繁的长刀密不透风,竟然完全压制住了宫远徵,倒是宫远徵显得有些狼狈:“区区一个绿玉侍卫,竟敢对徵宫宫主下杀手?你反了你!”
金繁持刀步步紧逼:“你擅闯羽宫,私自盗窃,我身为羽宫护卫,当然有资格拿你!”
宫远徵冷笑:“就凭你?”
锋芒毕现,刀刃相击,金繁再次出招,快如闪电的交手中间,金繁突然一个旋身,转到宫远徵身后,用刀背击倒他,那一下用了死力,宫远徵吃痛倒地,怀里医案掉落出来。
金繁注意到掉落的东西,正要伸手去拿,却被宫远徵先行拿起,金繁只拽住了一角。
两人一左一右扯着医案,谁都不愿松手,争斗间,医案被“撕拉”一声撕成了两半。
失了力,宫远徵和金繁迅速弹开,手中各一半,趁着金繁分神的瞬间,宫远徵也知道继续纠缠无意,便拿着那一半医案转身施展轻功飞身离开。
金繁刚想去追,余光却瞥见了向他跑来的云为衫,便只能作罢。
角宫里,没合紧的门缝里传出一声闷哼。
宫尚角正在给宫远徵上药,宫远徵的背上青紫一片,他咬牙:“区区绿玉侍卫怎么会如此厉害?”宫远徵一方面疑惑,一方面怕哥哥笑话:“按他的实力,至少也是个黄玉侍卫。”
“我回头查一下金繁。”宫尚角涂好药,把宫远徵的衣服拉好。
宫远徵目光里有些愧疚:“哥,医案我只拿了一半,要怎么指证宫子羽...”
话还没说完,他就看见宫尚角突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目光凝重的转向门口,那里的地面缝隙露出了一个虚虚的影子,两人面色闪过一丝异常。
房门被猛然推开,宫尚角闪到门外,人影虚晃之间,他闪身到门外人身边,一把扣住她手腕,托盘和瓷碗摔落,汤汁洒了一地。
“宫二先生,你把我拽疼了。”
竟是上官浅。
“你偷听了多久?”宫尚角的眼神冰冷又危险,手上用了十分的力气,说完,他看到了地上的东西:“这是什么?”
上官浅眉头扭曲,她忍着疼答:“药油。”
“你果然在偷听。”
上官浅委屈的弯下唇角:“方才徵公子来的时候,我看到他身上带伤,就想着拿瓶药油过来,却不想在门口无意中听到了一些...”
宫远徵从门后走了出来,脸色不悦而阴沉:“哼,究竟是无意,还是有心?”
上官浅却是没有继续解释久久站在门口的原因,只是话锋一转,突然说:“角公子,我有办法把东西拿回来....”
这边错节盘根的事态,虞若初是一无所知的。
她和瓷音方才从医馆回来,走到书案边,将手中拿着的一本医案放下,坐下看了几眼,问瓷音:“远徴还未回来?”
“没有。”瓷音摇头,看了眼桌案上她们二人在医馆翻找了许久的医案,问道:“小姐打算如何做?先前...小姐说并不打算插手?”
小姐的态度一直很是鲜明,但昨晚看到角公子他们与雾姬夫人接触之后,却是一反常态的主动着手调查起来,她有些不解。
“是,执刃之事,我不愿插手,但...”她垂眸看向医案,摇头道:“这次...不一样。”
她已然知晓角公子找雾姬夫人是为何事,而她昨夜和今日两度去医馆,也大致猜到了雾姬夫人的盘算。
这件事情...她无法无动于衷。
可她仍有些犹豫,或许对于子羽来说雾姬夫人的谋划,于他是有利的。
但对于宫尚角来说...那却是一道至今都尚未愈合的伤疤。
这一点虞若初深有体会,正是因为如此,她才难以无视。
到了晚膳的时候,宫远徵才从角宫回来,一开始虞若初并未察觉什么异常,直到她为远徵盛了一碗汤,他伸手接过的时候,那手臂无意间的迟缓引起了她的注意。
若初奇怪:“你的手怎么了?”
宫远徵顿了顿,才放下碗,摇头否认道:“没什么啊。”
她狐疑的盯着他,又凑近他几分细细观察,忽觉得他今日身上的药香似乎也不太对劲,看着远徵面上不自然的神色,若初心思一沉:“你受伤了?”
“我...”宫远徵不想虞若初担忧和多想,却也不想对她撒谎,便有些迟疑。
“我看看。”虞若初却是焦急了起来,她站起身凑近他,一时情急也忘了其他,只是径自伸手就要去解远徵的衣服。
纤细白暂的手指方才触上少年的衣领,少年就像是惊到了一般,他倏地攥住了若初的手:“姐姐。”
宫远徵一开始是不想让姐姐看到他背后的伤口,徒增忧虑,但在攥住姐姐的手时,又变得有些无所适从,心脏漏跳了一拍之后,幻化成了林中小鹿,疯狂乱撞般的跳动着。
一语惊醒梦中人,若初恍然意识到这行为似有些过于暧昧。
她猛地抬眼,一下子撞进了远徵的眼眸里,两人视线相对,才忽觉距离太近了,她几乎可以数清远徵的眼睫,以及...那清澈的眼瞳里倒映着的....她。
气氛变得有些缠绵,握在一起的两只手似乎也开始变得灼热。
若初霎时有些慌了神,眼睫不自觉的眨了眨,她垂下眸避开远徵带着热意的视线,面上强作镇定,微微用力挣了挣,想要继续如常的解他衣领,还故作逗趣的模样:“怎么?不能看?你不是我的未婚夫吗?”
现在这般神态,倒衬得她是什么强抢良家妇女的恶霸似的。
听到虞若初的话,宫远徵眸色蓦然一亮,但在看到姐姐的神色后,又转而一暗。
随后,他深沉而又执着的眼眸中暗藏认真,泛着几许湿润的光泽,他微用力攥紧了虞若初的手,缓缓说道:“姐姐,那日你说我曾经年幼分不清,那现在的你,分得清吗?”
宫远徵知道,人都是贪心的。
正如最初,宫尚角认他做弟弟,教他习武用刀,他便觉得很开心,可后来他便想要的更多,他希望哥哥能够在乎他,就像在乎朗弟弟那样。
所以他会忍不住和上官浅争宠,他比不过朗弟弟,却不希望自己再被后来的上官浅比下去。
而姐姐,他一开始觉得,只要姐姐能够留在她身边、陪着他,他便觉得足够了。
可现在,他却止不住的希望,能够得到回应,他希望姐姐待他时,是如他一般的情感。
不是所谓的亲情,也不是什么友情,他想要的...是独一无二又无可取代的情意。
“姐姐,你...分得清吗?”
少年固执的询问。
虞若初怔在了原地,她愣愣的看着宫远徵,无意识的再次用力挣了挣手,想抽回手来,却没有挣开,这是少年第一次如此用力的攥着她,眸中神色也与往日截然不同。
但这个问题,虞若初一时间难以回答,这几日她从未思索过吗?
当然并非如此。
只是,越思索便越难理清,她知道少年的情意有多重,是以才想更加慎重,若是回应定是要报以同样的真心,才算不负他的情意。
可是对于在情爱一词上,几乎是空白如纸的若初来说,这似乎有些难以理解。
一直以来,她每日想着的就是活着,活过今日,再活过明日,便能陪哥哥和长安多一日。
日复一日,她便是如此度过的。
究竟要如何才算是爱,她还无法明白。
虞若初没有回答,宫远徵眸中的星光变的暗淡,像是云雾被风吹拂,而后一寸又一寸的挡住了月光,于是世界蒙上了一层灰布,变得晦暗无光。
但宫远徵还是笑着的,他松开了手,说道:“姐姐,哥哥帮我上过药了。”
思绪确实还如水中乱麻,无章无序,虞若初或许还想不明白,但在这时她的身体却快过了思维与理智。
在这一刻,她什么也没有想,只是看着远徵的眼眸,她不希望那里面的星光湮灭,那里应该要闪烁着如月辉般的神采,骄傲而又炙热。
还有...倒映着的她自己。
若初觉得远徵眼眸里的自己,似乎看着都是格外温柔的。
于是,她蓦然又伸手触到了远徵的衣服,那柔软的衣料下,传出了温热的触感,手指不禁微颤,但还是坚持的解开了他的衣襟,柔声道:“那还是要看的,看过了...我才放心。”
刹那间,那灰暗的星光又变得明亮,风又将浮云吹散,月光如华撒落,那双眸子像是揽入了所有星子,透着最真切的欢喜。
那是虞若初喜欢的模样。
宫远徵薄唇微扬,直勾勾的凝视着姐姐,那眼底的情意如海水般波涛汹涌。
衣衫被褪下,青紫一片的脊背显露眼前,若初的神色染上一丝心疼,忍不住伸手触碰:“疼吗?”
一瞬间,宫远徵绷紧了身体,他的手倏地攥紧衣角,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整个人像是成熟的蜜桃一般飞速染上绯色。
疼吗?
宫远徵觉得,哥哥为他涂药的时候,是很疼的,疼得他牙关紧咬,青筋暴起。
但是现在,他却丝毫疼痛也感觉不到,反倒觉得姐姐的手像是有什么奇怪的魔力,那轻轻一触,就让那一块泛起了麻痒,那股痒还飞快蔓延到了心里,侵蚀着他的心脏。
可他全身上下每一寸皮肤、血肉、经脉却都在一瞬间丢盔弃甲,升不起一丝反抗之意。
而他...也不想抵抗。
“不疼。”他低语。
“这么重的伤,怎么会不疼?等吃完了饭,我再帮你上一次药。”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