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颐闭目,努力不去听三人的自暴自弃声。
和王臼一样喜欢称呼她为“您”的人,她并没有什么印象。
她现在只知道另外被吸食的灵魂在哪里。
在关知许身上。
现在他的身上融合了另一具灵魂气息。简单来说就是被附身体挤掉了灵魂,随后慢慢吞噬。
“怎么都这么喜欢玩附身呢?”
泠颐叹气道:“‘能把木偶戏’发挥到如此也是人才了。”
“那么,”她偏向程信,心说道,“我只能利用一下你的‘蚀心’了。”
要么看到关知许为何被操控,要么看到操控人的身份。
“程信。”
“怎么了阿姐?”
“你看看关大驸马。”
“啊?”程信好奇的抬起略有朦胧的眼睛,真的盯着关知许看了起来。
大约过了十五秒,程信开始抽搐了。
眼睛像前头那样一点点凝聚为了白色,血丝开始在他眼里交错。
“怎么了?好兄弟你可别吓我。”
“理什么?”
果然,如她所料:程信还原的是一炷香前的时间。
只不过有些不对。
无羁在被使用‘蚀心’的时候,不但回到了很久之前,还出现了别人的声音。
而关知许却没有。
不但没有,还原的也只是前不久罢了。
“难道是……‘闭心’?”
再一说,关知许也不至于一直把“好兄弟”挂在嘴边。
泠颐又站在程信身边等了一会儿。这回他的双瞳并没有变得赤黑,而是渐渐恢复了原样。
回过神的程信诧异道:“然后呢?你看出来了吗?”
“嗯。”
“啊?”
“关大驸马,应该从无羁毒蛊发作时就一起被反斥了。”泠颐细语道。
“那现在这个是谁?”
“我不知道。”
“啊?”
泠颐没有再说下去,她把程信的手拉起来,亮出上面的十字形小口,自说自话道:“善用毒蛊、三字禁术,灵源多,但不强,和王苏还说话方式很像……”
“我怎么才想到呢?”
“程信,你对杵这个人了解多少。”
在远处的关知许,耳朵颤了颤,抽泣声小了一点。
“不知道,”程信摊了摊手,“我只知道他灵源属火,后来是拜了胤恩先生。”
“是吗?你有见过那两个人私下见过吗?”
“实不相瞒——没有。”
“这样啊,那没事了。”
关知许暗暗松了一口气。
泠颐继续问道:“这个,你太阳穴上的洞,是王臼搞的吗?”
“我记不清了,我可能出现了一点记忆空缺,”程信沮丧道,“我知道自己做过的一些事,但和上一块记忆完全拼不起来。”
“比如?”
“比如……我记得自己方才还在偏殿撞柱,下一秒,就就……就在山央试炼广场,杀,杀以前一起修炼的同伴了……”
“然后呢?”
泠颐声音并没有波澜起伏,程信却慌乱道。
“我也不知道我干了什么!我就是很奇怪砍了好多人!我我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就是控制不住!”
“嗯。”
“阿,阿姐你不生气吗?”
“我相信你不会这么干的,”泠颐泰然道,“就因为这个被赶下来了吧?放心,那里没死人,不然你就不是被赶下来那么简单了。必然是要就地正法的。”
“是,是的。王师父废了我的灵源和脚筋然后把我赶下山的。”
“等一下,”泠颐顿住了,“你是爬下山的?”
“好像不是,是走下去的,记不清了。”
泠颐思索了一阵,眼神变得犀利,侧眸望向“关知许”。
她隔着蒙眼布,悄悄向地下运输灵力。“关知许”身后的土地钻出了一根藤蔓。
“关大驸马,”“关知许”有些发抖,转头。
“请问驸马您认识王臼吗?”
“您不是介绍过了吗?”
“也是,但我还不认识你啊……对吧胤杵?”
“关知许”整个身子剧烈地一抖,想脱身出来。额头却是一麻,抬眼看才注意到灵纹被带刺的藤蔓固住了,动弹不得。
泠颐朝李桉枳设了禁令,现在的谈话只有程信、胤杵和自己听得见。
“胤杵,你很有才,三个灵源。”
“我我我……”
“好好说话,你现在控制不了自己的灵力吧?三个灵源能控制到现在,也配得上一句奇才。”
“您厉害,我自愧弗如。”胤杵索性不装了,“就是我干的,怎么了吗?”
“很有问题。你不仅给你的好友王臼下了悔心蛊,让他控制程信大杀师们,做到巫桐山这田地,还……”
“还吸了关知许和那个死修罗是不是?”胤杵撇了撇嘴,“您想说我是因为嫉妒对不对,厉害,就是这样。”
程信恍惚听了几句,明白了,情绪激动起来,冲上去抬手欲扇胤杵,被泠颐拦下,随后怒吼道:“我和你有什么关系啊!?你现在害的我回不了家了!!!我回不了家了你知道吗!还有那些同门!!!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我都不知道!你负责吗?!”
“回不了家?师哥,你本来就没有家,你不过就是个丑唱戏的。”
“我,我我……”程信咽住了,怒气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悲伤,在白雾中无限放大。
“胤杵,不管怎么说,我都劝你放弃你身体里的那个东西,你给了他什么?他帮了你四年?”
程信抬头:“还有人参与?”
泠颐点头:“是鬼。”
胤杵脸上露出笑容,随后越裂越大,霸占了他的半张脸:“您怎么看出他的?”
“很简单,王臼先化形于你,修为也大于你,你能有这么厉害超过他数百倍?你连毒蛊反应都不知道。再然后,‘木偶戏’只有那几个人会……”
“好了,够了。信不信我把这两个人都废了。”胤杵道,“您肯定知道欧阳仰止的厉害。”
“我自然相信,所以没有动手。”
欧阳仰止是谁?
鬼王。织梦者,雨化乡人。
泠颐解开禁制,把李桉枳拉到身后挡住,道:“你先放一个,我要和那位好好谈一谈。”
胤杵闻言,也并无举措,深吸一口气。
关知许的□□突出一口黑水,干咳了几声,随后目光恢复正常,刚刚诡异的笑容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真正的关知许站了起来,楞楞地看了四周:“赵医师?这是怎么了。”
“看背后。”
关知许闪声拔剑,退后三步。
胤杵,竟是那披着俎人皮的黑眼睛小男孩。
“现在可以了吗?赵医师?”
“可以,我还以为你会先放另一位呢?”
“不是我不放,是欧阳大人不放。”
“欧阳大人?”李桉枳和关知许齐齐叹道。
“是的,二位大人不必惊讶。”程信在背后丧丧道。
关知许微微惊了惊:“你怎么在这……”
程信:“……”
“赵医师,”胤杵打断几人对话道,“我能放过是因为大人应允,你想问的还是只说吧。”
下一瞬,胤杵的躯体被拉长,愈加健壮高挑。灰灰的脸也白净起来,赤粉的薄唇之上,高挑的鼻子上配着龙神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淡金的高领华衣挡着脖子。
“诸位,第一次见面吧?此为吾山,诸位私闯我‘家’……”
儒雅的气质和欧阳仰止的身份极度不符,他斯斯文文的道:“有何高见?”
“你和他说了什么?让他这么为你效力?”
“赵医师只想知道这个?好说。你,和那山上的同门根本没怎么关心过他,所以他的性格孤僻,很多事他干了别人也不知道。
“他说自己孤独,自己怎么努力也比不上别人。
“修正道不成,他就在我伟大的影响下走另一条路啦!
“我就需要他的孤独,好久没吃过这么好的食物了。后来我要他控制王臼的时候,他想反抗的,但已经晚啦,我怎么能让到嘴的食物离开呢?”
“懂了,那我暂且理解为你附身他当载体,那么那位呢?”她指了指昏迷着的无羁,“他呢?”
“当然也是吃的啦!杵迟早会被我吃完的,他的孤独迟早会被我吃完的。这次根本不用我花力气洗脑他控制他,他自己就来巫桐山啦。”
“停,以前见过他?还是物色好的?”
“有位旧友让我认识到的哈哈,还有,建议你们动静小一点,我可给他安排了个好梦呢。”
“什么?”关知许推开泠颐,“你给他编什么梦了?”
“更本不用我编,他自己好好回忆就行了。大驸马,他只不过是骨气傲人了一点点而已,你就这么把他当朋友?”
“那我就以我的地位说话。”
“切……你的地位还没公主殿下高。”
欧阳仰止又对泠颐道:“不用感谢我,我死了都没人知道,我可不愿让他们也这样,死了也要让人知道。”
说罢,他的身形变矮,成了胤杵的模样。
“杵,劝你好好说。”泠颐道。
杵道:“我!我就是信了大人的话,为了满足自己就这么干了。他有的我就不能有吗?”
泠颐道:“可以,但绝不能这么夺来。”
杵道:“不是所有人都如你那么光鲜亮丽的,受人尊敬的。你就看看你的好师弟吧,流浪汉,然后唱戏挣钱。运气好就一次刀马旦的戏就选中上山修炼了……”
“你闭嘴,”程信嗓音微哑道,“你以为那很简单吗……”
“我怎么就没那么好的皮囊那么好的运气呢?”
“你闭嘴!”程信直接哭了出来,“我不是无父无母!是我爹娘不要我了!他们把我扔在河里等着我淹死!我是被一个顺水的渔民捞上来的!你说我幸运吗?你自己来啊?!”
“很抱歉,但已经这样我就只能赌了。”胤杵提高了嗓门,道:“就算我知道关心是假的,这只是他给我编织的梦,我也愿意一直沉睡着!”
泠颐接口道:“我理解,只是你没有真正睡着而已。你明明很清醒。不会有人怪一个梦游的人,前提是你在梦游。犯了错就是错,朝法律例不管江湖人士,你就该自己了悟。他总会放弃你的,别以为他的木偶戏有多拙劣,这只是鬼王的戏中戏。”
胤杵不做声了,泠颐乘胜追击道:
“承认吧,你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