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旧衫、小泥人、竹风车……楚玥一件件地翻看着床底的旧木箱,里面都是她之前存起来的心爱之物。
每一件,都和楚知禹有关。
她拿起一个布满裂纹的花瓶,那花瓶是楚知禹去赶集的时候给她带的,算是他送给她第一份礼物。
收到礼物后,楚玥高兴地晚上睡觉都要抱着花瓶。
楚芳颖看她那样子不顺眼,第二天就找了个理由把她的花瓶摔碎了。
楚玥后来又偷偷将碎片收拾起来,夜里借着月光悄悄把碎片一片一片粘起来,将花瓶重新粘好。
只是从那以后,她再也不敢将花瓶拿出来,只能小心翼翼地收在床底的木箱子里,偶尔没人的时候才拿出来看一看。
她抚摸着花瓶,回忆小时候的点点滴滴,那段日子似乎总是在压抑和痛苦之中度过,唯一的甜就是楚知禹。
哪怕只是看到他,看到他那般美好,她都会露出笑来。
那时候她总是盼着,盼着能早日与他成亲。
直到如今,她才发现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
梦做了这么多年,该醒了。
她将那花瓶随手放在桌上,准备有空采点花来插,既然回来了,以前的一切都都过去吧,她要把日子好好地过起来。
不念过往,只争来兮。
收拾完旧物,她将翻找出来的旧衣物搬到院子里洗晒,以备日后穿用。
她离开楚府几乎什么都没带,身上只戴了一块青玉双鱼佩,这玉佩便是她与亲生父母唯一的联系了。
这玉佩是她被楚家收养时,就在脖子上挂着的。并不是什么值钱的玉,不过是普通的青玉,雕刻成鲤鱼模样,并不值钱,所以王氏也就没有拿走,让她自己留着了。
小的时候她也想过,为何爹娘会不要她?
到了后来,她早就习惯了,认为这就是自己的命,她命该如此罢了。
她出神之际,忽听不远处传来一阵笑声。
“要我说啊,麻雀就别做攀高枝的梦!你看看,现如今又被打回来了吧。不够丢人的!”
楚玥循声看去,就见两个农家女子正扛着锄头路过,边走边笑地大声说着话。
这二人长大了,样貌变了,但她依稀还能认出来,刚才说话的正是村里的村花赵二丫。
“就是,还不如像我们踏踏实实的嫁给村里人,还不用被休。”
“如今成了下堂妇,要是我,我还不如找块石头撞死算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好不快活。
楚玥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站起来,对她们道:“我被休也好,和离也罢,我没偷没抢,如今也是靠自己堂堂正正地吃饭,你们凭什么说我?”
赵二丫见她还敢还嘴,在村里磨炼了多年的刀子嘴立即倒豆子似的说了起来:“楚玥,你个下堂妇还不赶紧夹着尾巴做人?咱们村里你可是头一个被休的,你不知道丢人啊?你个没爹没娘的小蹄子,命比草贱的童养媳!还敢和我比?你也配?”
楚玥没想到她会骂这么难听,脸都气红了,但她又不会骂人,只能对她道:“我知道你喜欢楚知禹,所以看我不顺眼,你若是喜欢他,去找他便是,何必拿我当出气筒。”
她这么一说,赵二丫顿时炸锅了,指着她鼻子骂起来:“我XXXX,你放你娘的狗屁!我家相公可是在县城做买卖的,我过得一点不差,你算哪门子的葱,敢说我?我看你是XXX……”
她的脏话不堪入耳,楚玥打断她,问她:“既然你相公做大生意,你怎么还在村里住,不去搬去县里?”
赵二丫一窒,憋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关你屁事!”
楚玥知道她要面子,所谓的在县里做生意,可能是在县里摆摊卖菜,继续道:“你的事自然不关我事,可我的事也不关你的事。还请你别在我门前说闲话了,不然的话,我就去请村长评评理。”
青山村的村长虽然不姓楚,但楚知禹乃是京城大官,她虽然是他的弃妇,村长想必还是会看着楚知禹的面子上照顾一些的。
赵二丫自然也知道这点,若真是去找村长,她讨不到好,只能气哼哼地留下一句:“狗仗人势!没人要的东西!”
说完,她拉着另一人,快步离开。
她们二人走后,楚玥一个人在原地站了良久。
想到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却还要靠着楚知禹的名头才能在村里过活,她心里就很难受。可离开此处,她真的无处可去。
她也没了洗衣服的心思,索性拿起篮子,带着小白狗,去山上采野菜。
屋后的山她小时候常爬,知道哪里能找到吃食。
一路上藤蔓重生,她小心翼翼地走着。这个季节山上很难找到可以吃的东西,只有零星一些板栗之类,看起来她得准备下笼子捕鱼和野兔了。
她一边心里盘算着,一边向上爬,不知不觉地竟走到了一处悬崖边。
悬崖边上有个小土丘。
这是一处野坟。
崖底的风裹着寒气向上吹来,扬起她的长发和衣袍,天高地阔,她与这荒芜的野坟默默无言,相对而立。
她是知道这个野坟的。以前她偶尔路过,会给它清理一下杂草,放些鲜花。
自她离开以后,这座坟头想来是再也没人来打理了,如今已经是草木丛生。
楚玥用砍刀将坟头的草木砍伐掉,把它整理干净,又从篮子里抓了一把野果放在坟前。
村里人都说,这里面埋着个无父无母的寡妇。寡妇没有亲人,相公去世以后,公婆嫌她病弱无用,就把她赶出家门,她只能在村里流浪,有些心怀不轨的男人,把她带到家里,春风一度后就把她赶出去。
因此她常常被村里的女子追着打骂,很快就病死了。
村长出面主持,把她埋了,也没办后事。她没有亲人,自然也没人给她上坟,村里人都嫌她晦气,连她坟头附近都不愿意来。
楚玥却觉得此处难得清静,她受了委屈就喜欢来这里哭一场,顺便给坟头清理一番。
“如今我和你差不多了。”她对着野坟轻声道:“我虽不是寡妇,但被休弃的名声更不好听呢。”
一阵寒风吹过,撩起她的鬓发,她的目光越过坟头,望向远方。
山峦重重叠叠,耳边也只能听风声,远处的青山村就像只狸猫被山岭围在怀里,看去变得渺小起来。
楚玥心头升起一阵悲凉,她觉得她在这世上漂泊无依,宛若浮萍。
人人都有家,都有亲人,而她却什么都没有。孤身一人来,孤零零的活着,无一人在意。
她伤感良久,最终也只余一声叹息。
“不管怎样,总得活着啊。”她像是在说服自己。
她最后又看了一眼这孤坟,才向下山的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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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腊八,楚府里依照以往的惯例,一大早就备好了腊八粥,楚知禹一家三口正同桌吃早食。
自从楚玥走了,王氏和楚芳颖都神清气爽,心情大好。
正吃着,王氏就笑眯眯地道:“那扫把星走了以后,我身子骨都好多了。”
“禹儿,今日是腊八,你让人给郡主送些腊八粥去吧,也算是你一份心意。”
楚知禹却沉下脸,对王氏道:“母亲,还请您别说这种话。楚玥是我妻子,我会把她接回来。”
王氏听他这么说,气得顿时没了胃口,放下筷子道:“你怎么还说这话,你是要气死我吗?那楚玥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迷魂汤?你犯得着为了她三番五次的说你亲娘吗?”
楚知禹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对王氏行了礼,然后道:“我对母亲不敢不敬,只是糟糠之妻不可弃,还望母亲也能善待儿媳。我吃饱了,请母亲和妹妹慢用。”
说完,他转身就出门了。
王氏见他没吃两口就走了,气得直喊胸口疼。
楚芳颖忙上来扶住她,帮她轻轻拍打顺气。
王氏好一会子才缓过来,道:“你哥哥被那小蹄子迷糊涂了,早知道她是这种祸害,我当初说什么也不该把她捡来,更不敢同意他们成亲!”
楚芳颖安慰她道:“娘,哥哥心善。等过些日子他就知道郡主才是和他门当户对之人了。”
王氏长叹口气,道:“若真是这样就好了。你看他这些日子都清瘦多少了?这些天为了那个赔钱货茶饭不思的,我看了都心疼。”
楚芳颖眼珠一转,道:“娘,反正如今楚玥那贱人已经走了,咱们不如往哥哥房里塞个美人。男人不都是喜新厌旧的嘛。哥哥定能把那贱人忘得一干二净的!”
王氏略一思索,点点头,道:“还是你有主意。我这就吩咐人去办。”
楚知禹回到书房就开始处理政务,可提起笔却迟迟不能落下。
楚玥走的那天说的话再次在脑海中回响。
休书……
他自然是不能写的,她贤良淑德,并无过错,他怎么能休了她。
她打小在楚家长大,为了楚家付出了多少,吃了多少苦,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为了他上学读书,她日夜做女红,还要操持家务。可以说他能有今日,离不开楚玥。
他又怎能休了她呢?那他这么多年的圣贤书岂不是白读了?
往昔的桩桩件件,在他脑海中一幕幕重现,他似乎又回到了年少苦读的时光,她一夜夜的陪读。他看书写字,她就在旁边做绣活,顺便为他研磨点灯。
寒冬腊月,她的手被冻得生满了冻疮,又红又肿,他都看在眼里。
那时他便想,若是以后做了官,必不再让她受苦。虽然他向往能有个琴瑟和鸣,共话西窗的妻子,但也知道要还楚玥之恩。
只是,不曾想,她竟这般决绝。
他想了良久,笔尖滴落的墨晕染了洁白如雪的纸张。
直门外响起洗墨的声音,楚知禹才恍然回神。
“大人,宫里来人请你即刻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