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心会的人把笼子打开了一道门,笼内的人们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团结。明明不久前的气氛还草木皆兵,可一旦出现了更弱的人,他们便不计前嫌地站在了同一位置——只要自己不是最弱的那一个,就拥有欺凌弱小的资本。
四五个成年人一齐把无力反抗的小女孩推了出去,女孩一个重心不稳摔倒在地,等在笼外的壮汉一把抓起她的头发,把她往那座肉山面前拖。
守在一旁的寸头关上了笼门,笼子里的人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他们看上去已经麻木了——既没有为虎作伥的愧疚,也没有苟且偷生的窃喜,只是三三两两地蹲坐在一起,眼神一片晦暗。
不远处传来了女孩的惨叫,人们低着头,视线从未因生命的消逝而停留——除了那个在牢笼角落里蜷缩着的小男孩。他号啕大哭,因为刚刚死去的女孩,是他的姐姐,也是他唯一的依靠。
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妇女被他的哭嚎惹怒,她气冲冲地跑到男孩身前,抬起穿着高跟鞋的脚,狠狠踹在他的下腹,一下、两下、三下……尽管男孩的裆部已经染上了殷红,她却还是觉得不解气,想用鞋跟去踢他的脸,把他的眼睛戳烂。
危急关头,一声枪响打断了她的动作,中年妇女站立不稳跪在了男孩跟前。低头看去,她的右腿腿肚已被子弹射中,血流不止。
开枪的人正是蒋身遥。
“呼……呼……够了,停手吧。”
他的症状尚未缓解,瞄准地面的子弹也偏移到了妇女的腿上,不过好在成功阻止了悲剧的发生。
然而中年妇女和男孩依旧在争吵。
“好你个新来的,你是不知道这俩畜牲做了些什么事吧?我们本来都快逃出去了,这厮却突然向那帮人通风报信,你说他该不该死?!”
“呜呜…叔叔说,只要我看好你们,他就会把我放出去……你想骂想打都随便,我、我会一直盯着你们的!”
“想得美,下一个去送死的就是你!”
争吵声传到少年的耳中,顷刻化作颅内的剧痛,就像是有千万条蠕虫在他脑髓中扭动。他痛苦地抱着头蹲下,意识依然迷离,而其他人窃窃私语的声音,却在他耳中显得格外清晰——
“那个新来的有枪,要不要抢过来?”
“好主意,抢过来的话,所有人都得听我们的!”
“我看小孩也快用完了,把男孩推出去后,咱们下一个就选被打伤的妇女吧。”
“还有,这个新来的看上去也是弱不禁风,第三个就决定是他了。”
“可他手里有枪。”
“很简单,把他的枪偷过来或者抢过来不就是了?”
“我可不敢冒这个风险。”
……
蒋身遥感到一阵恶寒,他忍受着病痛,在脑海中向某个恶魔发问:“这群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们,真的值得被拯救吗?”
“嘶嘶、给你个忠告吧:遇到问题,比起问为什么,不如思考怎么办。他们已经把你当作目标了哦。”
“我想……”
杀了他们?他说不出口。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样才叫活着——这话从我这个死人嘴里说出来挺搞笑吧?嘶嘶嘶嘶嘶。”
“……不,我没有审判他们和剥夺其生命的权利。”
“没关系,这种人活着跟死了没区别,我会帮你的。”
“你不要擅作主张!”
“嘶嘶嘶、我擅作主张?第一枪,可是你开的啊。”
“不,是你、是你开的枪!”蒋身遥突然大喊,其他人纷纷投来了诧异的目光,因为他们看到了一个疯子在自言自语。
“是我开了枪?”
“难道说你就是我?”
“你是我?!哈哈哈哈哈…你是我的话,那我又是谁?”
人们面面相觑,他们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他这是,中邪了?”
“恐怕是……咱还是别惹他了吧。”
“说的道理——好痛、谁咬我!”
忽然,人群中爆发出一声尖叫,人们迅速警戒起来,只见中枪的中年妇女已然转化成了腐尸,一瘸一拐地挪动着,啃咬到了那些来不及躲闪的人。人们处在狭小封闭的空间之中,根本无法躲避腐尸的攻击,腐朽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便感染了所有人。
等到齐心会的人再次过来时,只看见满笼的腐尸和神情恍惚的少年。
“别他妈的打瞌睡了,你也不看看这群人成了什么样!”负责运送祭品的壮汉一巴掌打醒了负责看守的寸头,他被这个“猪队友”气得脸色煞白,咬牙切齿地说,“好端端的祭品全都变成了腐尸,大哥问起来我可怎么交代?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寸头连忙从躺椅上一跃而起,他看着笼子里的景象,揉着眼睛再三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后,双腿吓得直打颤。
“龙哥……这、这…这可怎么办啊?”
“老子不清楚。反正笼子里还剩了一个活口,把他献上去后,下一个就是你了!”
“别啊龙哥,救我、救我一手啊!”
“你自己睡得像个死猪,神仙也救不了你!”
壮汉没有理他,径直走向笼子,打开笼门,将里头的少年拽了出来,强压着怒火问他:“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们都变成了腐尸,就你没事?!”
“呵呵。”
“你笑什么?”
“比起问为什么,多想想怎么办。”蒋身遥微笑着掏出手枪,把枪口抵在壮汉的额头,一声枪响过后,壮汉松开了擒住他的手,洒落满地粉白。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寸头看守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少年便已站了在他身后。看守感觉到有一个坚硬的物体放在了自己的后脑勺上,吓得魂不守舍。
“我只是听命行事,真的不怪我!”
“你们豢养那头怪物有多长时间了?”
“你是说老大吗?我是中途加入的,我不知道啊……放过——”那人还没说完就被蒋身遥一枪崩开了脑壳,他的手中握着一个通讯器,上面显示着请求支援的信息已经发出。
连续的开枪把少年的虎口震得生痛,可他并没有喘息的机会,因为一串杂乱的脚步声正在向自己逼近。
蒋身遥双手紧紧握住手枪,压低身子躲回了牢笼之中。
笼内的腐尸嗅到了活人的气息,它们霎时间躁动起来,从笼子里鱼贯而出。
十来个身穿齐心会制服的持枪男子赶了过来,他们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不过及时调整好了心态,纷纷举枪射击。他们对付腐尸的经验相当丰富——先是用常规武器限制住它们的活动,再幻化出信仰造物给予终结。
少年躲在尸群之中混了出去,他事先挑选好一个和自己体格相差不大的人作为劫持目标,然后趁乱来到那人身边,把枪抵在了他的太阳穴,低声对他说:“不想死的话,就按照我的指示行动。”
那人连连点头,蒋身遥则是在他身上搜寻着武器——这家伙应该是后勤人员,他除了腰间别了一把小刀,并没有其他兵器或枪械。
“你的小刀借我一用。”
说罢,少年左手拿枪抵着人质的脑袋,伸出右手取下那人腰侧的小刀,接着把刀柄咬在嘴里,捅破了右手手心那已经包扎好的伤口。
好痛……像是订书针订穿了手指,疼痛犹如树根般繁茂而分明,从手臂直直冲进大脑,狠狠蹂躏着痛觉神经。
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发现自己操纵不了滞留在外面的腐尸了——它们或许已经散去,离开了自己的掌控范围,这样的话,就需要用鲜血把它们吸引回来。
可惜的是,此时的蒋身遥并不知道他的猜测是错误的,徒劳地把希望寄托在那不存在的棋子身上。
在解决完所有腐尸后,齐心会的人也发现了异常,他们给枪换上子弹,转过身来,将枪口对准了挟持着人质的少年。
蒋身遥松开了咬住刀柄的嘴,用手枪推了推人质的脑袋说:“放了六月雪,否则你们的同伴性命不保。”
“真是废物,大哥,咱们连他一起打吧!”
一个脸上纹着纹身的男人跃跃欲试地瞄准了同伴的心脏,却被大哥拦了下来。
“啧、你是不是傻?!那人质可是我们中间唯一信仰「蛇杖」的人,是最重要的医生。他死了,咱们都得玩完!”
“啊?那怎么办?”
“大家把枪放下,我去会会他。”
他们的大哥带头放下了手里的枪,身为小弟也只好照做。那人张开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携带武器,朝着蒋身遥走了过去。
少年知道近身作战他必败无疑,于是在那人距离自己还有五米远时,及时叫停了他的行动。
“停下,不要再靠近了。”
“没问题。”
“放走和我一起的那位栗发少女,杀了那座吃人的肉山。”
“前者没问题,后者免谈。”
“你们想豢养腐尸并把它当作武器?错误的抉择。”
对方听见“错误”这个词后,脸色明显变差了几分,他向身后挥了挥手,让手下把六月雪押了过来。
少女的白裙已经染成了深棕色,皮肤上的伤口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还在流血。原本光泽细腻的短发变得篷乱不堪,她的双手和脖子被枷锁铐住,胸口起伏的幅度十分微弱。
看见这般模样的六月雪,少年的心感到一阵抽痛,他拿枪的左手不由自主地扣紧了扳机,冷冷地说:“你们会为错误的行为而付出代价。”
再次出现的“错误”一词彻底将对方激怒,那个大哥指着少女的脑袋怒吼道:“他们才是腐朽的根源,你不懂吗?!
他们宁愿把小麦稻米精加工成糕点,也不愿意拿它来喂活更多平民。明明有让更多人活下来的办法,他们却选择提升少部分人的生活水平,这就是你所谓的正确吗?!”
仔细想来,蒋身遥感觉后背发凉——夜照城中最不缺乏娱乐设施,人们选择对窘迫的现状视而不见,拿着仅有的资产歌舞升平……被放逐者的牺牲并没有为平民省下更多口粮,而是转变成了上位者的馐食。
自己一日三餐吃着廉价的堂食,而眼前的少女却每天吃着精致的蛋糕——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少年看着六月雪笑而不语的模样,心底升起莫名的恐惧。
“你听到蝼蚁们的怒吼了吗,为何不回答?!”
无能者的愤怒,多么引人发笑。
六月雪抬起头和那人对视,一字一字地说:“怒吼?我还以为……你们是在唱催眠曲呢。”
“……没救了,拿去喂腐尸吧。”
眼看形势正在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蒋身遥停止了胡思乱想,他扯着嗓子喊道:“你们的医生还在我手上,你不顾他的死活了吗?”
“大哥……?”
“动手。”
对方心意已决,他也没有僵持下去的必要了,少年放开了手里的人质,冲到六月雪身边,对着押解她的人扣下扳机。
“咔哒——”
没子弹了?!
情况急转直下,仿佛一记重锤锤在了蒋身遥头顶,眩晕感随之而来。他想强打起精神,却发现这次的眩晕无法抵挡——它并非出自癔症,而是由于右手的伤口失血过多。
更要命的是,他所流失的血液,似乎吸引来了不妙的东西。
那座肉山过来了!
它以一种扭曲的姿态把头伸了过来,巨大的脸几乎占满了整个房间。它浮肿的皮肤散发着腐败的气味,呼出的臭气熏得人睁不开眼睛。
“小兄弟……俺的吃食,咋还不端上来?”
恶臭的气流流经肿胀畸形的喉管,发出浓稠怪异的声音,齐心会的人听到这声音后,齐刷刷地跪下求饶。
“回老大……祭品这边出了些问题,您先把这个管理员吃了吧。”
“别,别吃我!不是我的错,你…您吃那个穿着雨衣的家伙吧,都怪他、都怪他!”
“大、大哥,我看…我们还是先跑吧!”
跪下的人你看我我看你,似乎忘记了自己手中拥有能够反抗的武器。放弃抵抗的结果令人毫不意外——一只巨手将他们一把抓起,举在了半空。
肉山看着这十多具壮硕的躯壳垂涎欲滴,它伸出腐烂的舌头舔了舔为首那人的脸,说:“一个人怎么够,你们也别推脱了,成为俺的养分是你们的光荣!”
然后,它张开巨嘴,把尖叫的人们放在齿间,一口咬下血浆飞溅,十多颗圆滚滚的物体滑进了腐尸的喉咙。
这怪物抬起头,吮吸从脖子里流出来的液体。不一会儿,那十三个人就变成了一具具干瘪的尸体,它们站了起来,像以往那样簇拥在肉山脚下。
经由他们鲜血的滋养,肉山的体型急剧缩小,现在的它只有一辆轿车那么大了,这意味着,它离更强的「新死相」又近了一步。
它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唇,向蒋身遥伸出了浮肿溃烂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