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天晴,外面早早的传来了人群的走动声和嬉笑声,沈彦和许璟前脚刚出门,一转弯恰好就碰上拿着扫帚清理庭院的柳曦白。
那背影过分单薄,比许璟还要清瘦很多,可不同昨日的是,阳光下的柳曦白终于有了些人的行迹,他耐心的将落叶堆积成小山,时而下蹲,时而站立,终于不是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擦汗时,柳曦白注意到了不远处站着的那两个少年,于是停下手中的动作,向他们双掌合十行了个礼。
也不在意是不是有回应,紧接便转过身去,继续清扫了。
两人从后门走了出去,许璟才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问道,“他为什么同意让你用厨房?”
柳曦白性格古怪,不好相与,若是没点交情,恐怕绝不愿意让别人碰自己的东西。
片刻后,只听边上的人不着调的笑了两声,语气微妙道,“钱啊。”
许璟:“……”
这山虽高,可路修的光滑平整,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了一路,也没感觉累,这个时候在他们前面的还有个老人,虽说已经上了年纪两鬓发白,但腿脚很是利索,精神抖擞的像是有花不完的力气。
等快到山顶时老人家才停下,他两手空空,什么也没带,只是佝偻着腰撑腿休息,许璟刚要上前,就见边上的人先他一步做出了同样的反应。
沈彦把手中的矿泉水递了过去,神情淡淡的却不失温和,就算是对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也会施于援手,更何况其他的呢。那天晚上张栋说的话,他以前不相信,现在更是觉得荒谬可笑。
老人本想推辞,可能是因为实在口干舌燥还是接了过去,不过是一瓶水而已,他喝完却握着沈彦的手谢了好几次,最后还不容拒绝的执意要掏口袋给钱,许璟看到后两步并做一步跑上前,临时胡编乱造了个理由把人拉走了。
怕老人追上,两人跑的气喘吁吁,许璟弯下点腰,挺翘的鼻尖涔着薄薄的汗,沈彦脱外套的时候恰好就看见几颗饱满的汗珠顺着宽松的衣襟滑了进去,消失在那片白嫩的肌肤,若隐若现,似敞似合,像无法探知的神秘地带。
他喉结动了动,有些不自然的移开了目光。
“你平时怼起我来几天不带重复,怎么刚刚不会说话了?”许璟声音闷闷的。
“因为我尊老爱幼。”沈彦反问,“你是幼吗?”
许璟慢慢直起身,乘着沈彦没注意的时候突然抬手勒住了他的脖子,双眸微眯,威胁道,“嗯?谁是幼?”
某人猝不及防往后踉跄了两步,他摸索着抓住了许璟的手腕,试图将其扯下,可因为在太阳底下,靠的近,彼此的气息混杂交缠,烫的能烧起来,再加上刚刚的画面在脑海挥之不去,沈彦被弄的又热又燥,乱腾腾的,只能无奈改口,“我是,我是。”
许璟轻哼了两声,慢悠悠的松了手。
山顶的布置与山脚的完全不同,这里漂亮的就像世外桃源,他们在地上捡到了一张平面图,发现最前面的地方才是真正的寺庙,里面不断有和尚出入,熙熙攘攘的人群往那走去,看起来香火很好。
寺庙外头还有很多商贩,有的摆着算命的摊,附近站的人围成了好几个圈,有的卖着吃食,麻辣烫上冒着滚烫的水汽,香味远飘十里,许璟被人群挤的不知道该往哪里走,而后一个小孩猛地从后头蹿了出来,撞的他直接晃了两步,好在沈彦手快扶住,才没有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
只是前头那小孩的糖葫芦脱手,不知是被谁给一脚踩碎了,他睁大了眼睛,要哭不哭的拉着匆忙跑上来的家长,委屈的不行。
许璟忍不住笑了一声,轻轻的,可在这么嘈杂的环境下,那点上扬的尾音最终却进了某人的耳朵。
“去看看?”许璟指了指边上那堆发出断断续续掌声的地方。
沈彦回神,点了点头。
哄笑声不绝于耳,他们走近后才发现人群中围的是个老先生,正拿着把蒲扇坐在木桌前,白发白须,看着就知识渊博。
“大师,再讲一个呗。”前排一个中年男人兴致高昂的起哄道,“我们不差这点时间。”
“是啊是啊,我这么远跑来就是为了当面听您讲的。”
声音此起彼伏,他们的热情也同样勾起了许璟的好奇心。
“我去上个厕所。”
平静的语气显得格外突出,许璟听到后不外乎有些失落,但嘴上还是应了声,“好。”
老先生摸了摸胡须,笑声沧桑有力,很快便娓娓道来。
“相传,寺庙后头的那棵树曾是一只狐妖,这狐狸修炼多年成了精,毛色雪白,颈悬铃铛,且易化人形。后来不知怎的,爱上了位世家公子,只可惜天理伦常,人妖殊途。”老先生叹了口气,弯腰从地上的袋子中拿出纸笔。
几分钟后,许璟正看的认真,忽然发现视线里多了一抹红色,那糖葫芦做的精致小巧,很是喜庆。而再往下,便是两根细长的手指压在竹签的底部。
他一愣,脑子没转过弯来。
沈彦见对方半天没反应,掩唇轻咳了声,又将糖葫芦往前递了点。
许璟睫毛晃了晃,有意再确认一遍似的,迟疑道,“给我的?”
“嗯,路过,顺手买了。”
“……”
许璟哦了声,转过了头没接。
边上的人都在小声埋怨老先生怎么说一半中途停下来作画,尤其是刚刚说话的那几个,探头探脑的很是活跃。
“莫急莫急。”老先生将手中的毛笔搁于砚台上,而后抖落了两下桌上的宣纸,后头的人同时踮起了脚尖,只见上头画的是只小狐狸,虽然没用多少线条勾勒,但该有的神韵一样不缺,看起来栩栩如生。
“两人命数相克,那位公子原先身强体壮,自大病一场后就再也没能起身,小狐妖心中万分不舍,无奈之下只能跑去阎王殿,和阎王定下了献身说。”老先生捋了捋白须,叹气道,“神妖可以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取凡人百年的时日,一但签下献身说,永生永世都只能埋于地下,再无见天日的机会。”
故事说完,周遭安静了足足有半分钟,许璟耳里听的是这个,心中想的却又是另外一件事。
刚刚自己的反应会不会过于冷漠了点,怎么说对方也是……
可这个念头还没结束,许璟就感觉有什么东西强行塞进了自己的嘴,他下意识伸舌头舔了舔。
有些黏,有些甜。
沈彦将糖葫芦度到对方的手里,低语道,“如果你不在,我也不会买。”话落,便拉着他从人群堆里挤了出去。
久违的甜腻让许璟一下子就想到了小时候,那会他嘴贪爱吃糖,长期下来生了好几颗蛀牙,上幼儿园后隔段时间就得跑去医院,后来实在疼的没办法只能忍着,不过也奇怪,有了那次经历之后,他就再也没想过了。
可话说回来,难道这人是因为看到自己刚刚在那个小男孩身上多留心了会,以为他喜欢吃才特意跑去买的?
许璟抿了抿嘴角,舌尖还残留了点冰糖葫芦的酸甜味,他不知怎的,心也跟塌陷了小半块地方似的,跳的有些快。
片刻后,许璟问,“我们去哪?”
沈彦笑,“去看看狐狸变成的树。”
“……”
不知是人为还是天意,这棵传说中的树生的确实好,高耸入云,枝繁叶茂,上面还用红绳系满了铃铛,风一吹来,伴随着数不清的福袋摇晃,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领福袋的队伍绕了好几圈,许璟正有些烦躁的找着末尾,就见前面的人从口袋里拿出了两样东西。
沈彦抬头,说,“从柳曦白那拿的。”本来还有话,他却忽的止住了,紧接伸出食指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嘴角,看过去的目光中多了几分笑意。
许璟有种不好的预感,伸手一摸,只见指腹上多了些碎渣,大概是吃的时候不小心的粘上的。本来还没什么,只是沈彦刚刚那戏谑的眼神让人看了莫名有些臊。
写字的地方人不多,桌上放有钢笔和墨水,沈彦和许璟走到一角,对视之际拿笔的动作同时慢了半拍。许璟嘴里叼着还没吃完的冰糖葫芦,单手拨开笔盖后,侧过了身。
自己有什么愿望?
许璟想了半天,迟迟落不下笔。而后有道视线,无意却又是直直的撞进余光之中,像是强行在那片空白的领域里拓开星火,他呼吸微滞,任凭口中的味道不断蔓延,半晌,俯下了身。
正楷规规矩矩工整清晰,只需随意看也能一目了然。
言简意赅,却是白纸黑字。
“望他如愿以偿”
许璟心如擂鼓,迅速将纸条藏进了福袋,系紧时,那压在上面、触碰到字迹的指尖仍在发烫。
有很多人选择将福袋挂到最高的地方,听说这样最容易达成心愿,可他们却默契的选择了中间的位置,沈彦个高,挂的福袋要在许璟上面,却也离的最近。
祈愿的事情终于告下段落。
沈彦转过了头,说,“走吧?”
许璟嗯了声。
福袋的外观都一样,想来之后也弄不清谁是谁的,不过这样也好,清楚沈彦心愿的同时,而对方却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在里面写了什么。
他略高一筹,走时,揣了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日落西山,拉长了少年离去的身影,渐行渐远,仿佛他们从未来过这里。
只是晚风忽然拂过,铃铛摇晃不止,发出的响声清脆悦耳,遍遍回荡。而那所有看着相同的福袋,却有两个里头,绣着漂亮的繁体小字。
一上一下的两根红绳漾起细微的幅度,不知何时,竟相缠相绕,再难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