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山门,外来修者便是可以乘坐云梯直接进入东洲三山,不能直接飞上去,会被法阵击落。
云梯一次可乘坐三十人。
滕香和陈溯雪过去时,倒霉催的,上一班云梯刚升上去。
两人便排队等着。
此时周围人还不算多,陈溯雪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压低了声质问:“为什么说我是男仆?”
他带着些火气,语气颇为不善。
滕香就用一种很疑惑的眼神看他:“难道不是事实吗?你说你是凡人,出门在外得有个人保护你,让我捎你一程,你给我制药做饭,还可随时为我疗伤,这不都是仆人做的事吗?否则我们还能是什么关系?”
她的语气很认真,不解也是真的不解。
陈溯雪:“……”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竟是反驳不了她每一个字。
尤其当滕香用疑惑的大眼睛看过来时,陈溯雪瞬间……就觉得男仆就男仆吧,好歹也是进来了,他每天好吃好喝供着,都坐实了男仆的名头了,总不能算是仇敌了吧?
但态度还是要摆给她看的,他慢吞吞道:“就不能是兄妹吗?”
滕香其实很无所谓,“要是你这么想能高兴点,那兄妹也行。”
陈溯雪又被一噎,没想到她这么会顺着他给自己下的台阶下来,他又觉得做兄妹不行。
谁要她这么个臭脾气的妹妹?
“你都和人说是男仆了,算了,我就委屈一下自己了。”
“……”
滕香嫌陈溯雪啰嗦,自觉自己涵养好,忍住没给他翻白眼。
云梯到了,两人跟着人群进入。
滕香站在靠边的位置往下看,其实东洲三山不止三山,只是最高的那三座山如刀型一般并列,其余山群便环绕在四周。
这里云兴霞蔚,山群之间有仙鹤成群翩飞,殿宇楼阁点缀在山腰之上,古老而高贵。
云梯到最高点时,往下看,便看到三山中间的那座山上最高处是一处由八根天柱撑起的山台,天柱上缠绕着铁链,雕琢着龙腾凤飞的雕像。
“那是什么?”陈溯雪指着那山台问滕香,眯了眯眼,想起父亲曾说过的话。
滕香脑中没有记忆,当然不知道,她心里还嫌陈溯雪话多。
不过同行在云梯上的修者回答了他的话:“那是东洲三山的八擎柱,道友莫不是才从凡世而来没多久,故不知这八擎柱?”
陈溯雪一个凡人相当于光脚的,大方承认自己是凡世来的土包子,还瞥了一眼滕香,懒洋洋道:“我跟我家主人来这里读书长见识的,确实不大知这些。”
就算知道,也没见过,总要确定确定是不是认知里的那个。
“东洲三山呈刀型阵,据说下面镇压着万年前从须弥洞逃出来的天启禁兽,八擎柱就是阵眼中心,东洲三山的弟子世代使命便是守护好八擎柱,以防天启禁兽再现世。除了东洲三山,西海酆都,北荒清州,南河剑宗都有这么一处八擎柱。”
那修者也是个话痨,甚有兴味地说给陈溯雪个土包子听。
滕香听闻“天启禁兽”四个字,便多看了那八擎柱两眼。
陈溯雪同样若有所思,但并未就此多好奇什么。
滕香始终记得自己来东洲三山的首要目的,是要找到圆叶洗露草,顺带着最好再能找到九狸骨,修复经脉,所以她视线往下面的山脉看。
她五感清灵,视野清晰,那么扫了一圈后,发现这里的山脉果真如陈溯雪所说,多是湿润沼地。
只是不知是否外来修者是否可以随意闲逛。
滕香瞥了一眼身旁垂着眼抱着胸的陈溯雪,他没反应。
在连续看了他三眼,他都没偏过头来询问她时,滕香终于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一下他手臂。
其实陈溯雪早知道滕香那高傲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了,但她也不说话,只用眼神瞥他。
就算是男仆,也得给他点尊严吧?
就算是她身上有他的巫蛇印,也不能这样。
又不是狗,她一看,他就要凑上去。
陈溯雪淡漠地看着风景,直到感觉手臂被戳了戳。
他的肌肉一下紧绷住了。
她的手指可真细。
陈溯雪也来了那么一次纡尊降贵地偏头看过去,淡淡问道:“怎么了?”
滕香根本没注意到陈溯雪这些小九九小情绪,她凑过去,问:“这里沼泽湿地多,我看每一处都阳光充足,一会儿我们去哪里挖草?”
她凑过来时,正好一阵风吹过来。
陈溯雪便觉得那该死的巫蛇印效应又开始发作了。
空气都是香的。
他看着滕香近在咫尺的脸,虽然是被他揉捏过的,但在他眼里便是她原本的样子,皮肤像雪一样白,毫无瑕疵。
“……都可以吧。”
滕香又说道:“不知那些山我们是否可以随意进入?”
陈溯雪没吭声。
滕香见他许久没声音,抬头看他,就见这人竟在走神,当下就又给他甩脸子了,“你的耳朵是落在山下了还是魂落在下面了?”
陈溯雪回过神来,她大眼睛里带着嗔怒看过来,风又一吹,乌黑浓卷的长睫毛一颤,颤得人的心里发慌。
他回想了一下刚才她说的话,这才道:“听说不能随便进,到时候问问。”
滕香早已经转过头去。
陈溯雪皱眉不满:“你怎么能说我的耳朵呢,我的耳朵不就在这儿?”
滕香哼一声,对他爱理不理的。
陈溯雪眼尾扫了她一眼,倒也没再说什么。
这么会儿功夫,云梯也到了山上,滕香跟着人群走出去,云梯外是一条长廊,廊下修者众多,其中穿插着东洲弟子,男弟子穿白衣,女弟子穿杏色裙,唯一相同的便是胸口袖子上会绣上三把刀似的三山图纹。
东洲三山弟子皆是美人,在人群里极出挑,走在人群里惹人注目,连滕香都多看了几眼。
此时东洲弟子们气氛闲适,滕香和陈溯雪都注意了一下,没听到他们议论月如酒这个判出又被捉回的弟子一事。
显然,这事许在东洲三山还没扩散开来。
两人对视一眼,此时这事也无人可问,他们身份也敏感,便暂时先按耐住放在心里,安顿下来后找机会再打探。
不过这山上真是灵气浓郁,呼吸之间,滕香甚至觉得自己的疼痛都减缓了许多。
随着人群,两个人到了外来修者登记的地方,在这里登记了名讳,拿了属于自己的名牌,便能去山内藏书阁等地方了。
“您好,请问道友名讳?”微笑着说话的依然是个傀儡人,容貌俊俏。
报滕香自然是不行的,滕香想了一下,便道:“月禾。”
傀儡人当场在木牌上印刻下她的名字,并敲上东洲三山的法印章,“道友,这就是您以后在东洲三山的通行证哦,请妥善保存好哦!拿着这个便可到宿院入住。”
滕香拿好木牌收好。
轮到陈溯雪,他的名字没有隐瞒必要,便主动报名:“陈二狗。”
傀儡人仿佛宕机了一般,“请道友再报一次名。”
陈溯雪淡漠着脸,冷笑声重复:“……陈二狗。”
傀儡人又安静一会儿,脸上露出歉疚的神色:“抱歉哦,灵宠不可以有单独的名牌哦。”
滕香没忍住,在旁边笑出了声来。
陈溯雪没忍住轻轻剐了她一眼。
滕香难得没说他什么,唇角抿着笑替他解释一句:“他是我男仆,名叫陈二狗,不是真的狗。”
这下傀儡人就恢复正常了,甜笑着点头,照着流程准备好了陈溯雪的名牌,却是递给了滕香:“那祝道友和道友的男仆能在东洲三山度过美好的日子哦!手持名牌可以去任何对外来修者开放的地方,如藏书阁下三层,习武台,比试场,膳堂等地,宿院分天字号,地字号,人字号,入住需要交金哦!”
滕香接过名牌,脸上还有些笑意,转手递给陈溯雪。
陈溯雪接过后,面无表情往腰间挂,“这里的傀儡人是不是针对我?”
滕香眼睛都是弯的:“谁让你叫二狗,你可以改名。”
说到这个话题,陈溯雪的心跳都快了几分。
他先朝滕香如今被遮得严严实实的脖颈看了一眼,随后便道:“那你说改什么名字好?”
滕香的笑意已经淡了下来了,她随口道:“你叫什么名字关我什么事,随你取。”
“陈溯雪”三个字在舌尖绕了几圈,几次想要尝试着吐出来,但回想一下滕香冷冷地说她和陈溯雪是死敌时的模样,陈溯雪还是把这三字咽了下去。
“二狗也挺好,亲切。”他懒洋洋道。
滕香不置可否,她顺口又问了傀儡人:“这里的山,我们可以随意进入吗?”
傀儡人甜笑着看着滕香,道:“除了一些禁止外来修者进入的山,其他山脉修者可以随意进入,山上灵草也可随意采撷。”
属实是大方。
滕香满意了。
这里这么多山,应当很容易找到圆叶洗露草了。
陈溯雪看见她脸上的神情,倒是也没什么说什么扫兴的话,只垂眸摸了摸鼻子。
当初他是说了东洲三山多湿润沼地,容易找圆叶洗露草,可他没说这洗露草生长刁钻,不仅喜欢湿润沼地,还喜欢伴着金玉矿石充裕之地,就别提还有守护灵兽了。
且一片洗露草里,或许只有那么一株圆叶洗露草,圆叶洗露草的叶子不仅是圆的,还是透明的,摘下便会消散,故此必须摘下即服下,保存不得。
当初谁管滕香如何,告诉她该如何修复经脉已是他大方善良了。
啧,他可向来是个大方良善的人呢。
……
还没到宿院,就听路上的人闲言碎语说天字号的那片宿院被北荒清州来的北巫族全占了。
滕香当然是选了离天字号那一片远远的人字号的宿院,价格还便宜。
这里屋子不大,但对于一个修者的起居来说,足够,入住需要在门口的锁里投入银钱,便可解锁。
滕香身上穷得叮当响,非常自然地看向自己的新晋男仆。
她淡声说:“以后我有钱会还你。”
陈溯雪:“……”
他能怎么办?
她那双大眼睛都这么看他了,还这么说了,男仆只好给尊贵的主人出钱。
两人都没什么东西,在屋外挂上一个三角的牌子,便表示这屋有人入住,就出来了。
滕香早就看准了几座山,打算这就先去山里找找圆叶洗露草,越早找到,越快能恢复她的实力,也越能防止北荒清州的人使什么手段阻碍她找到洗露草。
如今北荒清州刚进山,就算想在山内大范围做出守株待兔的架势,必须要经过山主的同意才行。
不过,她看了一眼在地上捡石头的陈溯雪。
她思索了一下,问:“你要摆阵?”
陈溯雪蹲在地上挑选着大小不一的石头,看似随意地摆在他和滕香那两间屋子周围,但动作又透出些认真来。
“北荒清州的北巫族通天地,本事不小,即便你失忆前用了法子让他们追缉不到你,但他们还能借星宿之力卜卦方位,手段多得很,如今你们距离太近,最好把一切有可能泄露你气息的东西遮掩掉。”
他提起北巫族时,神色很是淡漠。
滕香敏锐地察觉出他的情绪不太对,多看了他两眼。
她顿了顿,好奇道:“你和北巫族莫非也有仇?”
陈溯雪摆阵的手没有停,只颠了颠手里的石头,声音又清淡了下来,道:“不算仇,但你要这么理解,也不是不行。”
他站起身来,“行了。”
滕香便又想起自己来,如今和陈溯雪也算熟了,直接就问:“你既能摆阵,可否在我身上也画个印记阵纹之流隔绝气息?”
这东洲三山虽然大,但保不准会遇到北巫族人。
她可不想在没恢复力量前遇到他们。
这是一句很普通的话,但陈溯雪却莫名有些耳热,他想起了那几乎将她腰腹胸口都死死裹缠的蛇纹。
那巫蛇纹本来是死寂的,如今沾了他的血,只要他愿意,巫族休想发现她。
他抬眼时,漆黑的眼古怪地看了一眼滕香。
但这事不能让她知道。
所以他用很平淡的语气说:“只要你不摘下乾坤月铃,再加上你脸上的蝉蜕,北巫族就算站在你面前都认不出你。”
他这么提到铃铛,滕香便也心中古怪。
毕竟,她戴了那铃铛足足三百年。
滕香也移开了视线,没多说什么,点点头,只说:“先去山里找圆叶洗露草。”
陈溯雪点头。
但出师不利。
两人刚从宿院人字号这边出来进入到往下面山脉必行的路上,迎面就遇到了被人群簇拥着从天字号宿院出来的北巫族大巫祈生。
中间那人是个年轻男子,面容英俊但死板,一张脸冷眉冷眼,嘴角撇着,透出不好相近的气息,傲慢而不可一世。
他身穿深红绣黑色巫纹的深衣,比起寻常北巫族人,衣摆上还多了一条白色的蛇纹图绣,头戴玉冠,额心有红色蛇形印记。
空气里独属于巫族的浓郁的气息扑面而来,勾起滕香骨子里的戾气,她的呼吸都在这瞬间停滞了。
紧接着,她急促地呼吸起来,眼前似有血雾在弥漫。
什么都看不清,又好像看到了许多画面。
滕香体内灵息不稳,身体都开始控制不住。
这样明显的注视引起了祈生注意,他抬头看了过来,便见到个脸圆圆,眼睛圆圆的紫衣女瞪视着自己。
他眉头冷冷皱起,正要细看,便见那女子身侧打扮精致的男人抬手搭上她的肩,侧身低头和她说话,挡住了他的视线。
陈溯雪弯下腰来,在滕香脸侧道:“要不今天中午吃栗子烧鸡?”
滕香被挡住视线,眼底还带着些火,看向陈溯雪。
陈溯雪替她整理了一下从布巾里掉出来的头发,脸上神情自然的亲昵,就这么揽着滕香,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