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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扶桑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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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桑之地,百年前宴清绝游历此处,在凶兽之间救下游扶桑。

这是凡间对扶桑之地流传最广的轶事。

当然,通常往后还要跟着一些判词,如“宴掌门善心义举,却不想养出一个欺师灭门的浮屠鬼”“游扶桑狼心狗肺,为祸一方,本该死在凶兽脚下!”云云。

而事实上,真正见过扶桑之地的人少之又少,更别说亲历其境者。大约是到了宴如是、庚盈的修为,能遥遥窥见一二;再到了游扶桑、宴清绝、方妙诚这般,方能步入扶桑之地。

至于先前在鬼市遇见的方妙诚身侧女子——游扶桑姑且猜测她是孤山大娘子周蕴——游扶桑隐隐探不得那人的修为。这只有两个缘由,其一,她修为在游扶桑之上,深不可测,其二,她本就没什么修为,又入了鬼市,经过鬼差削减,所剩无几。倘如有的选,游扶桑当然倾向于后者,谁也不想敌对方忽而出现一个实力强盛的帮手,何况假若真是周蕴,一个全身心投进医术的修士,恐怕疏于照顾自身修为,便没有什么太大本事。不过依照方妙诚对她的依赖程度,游扶桑又觉得那人不会真的太没本领,世人慕强,方妙诚也不该例外,实在要这么说,万分之一的可能是这医仙周蕴曾救过她的命,才让她收起锋芒,死心塌地,去作一副甜蜜情人模样。毕竟凡间那些医仙狐妖的话本也不少,兴许还真让她们给撞上情节了?

罢了,罢了,世间情人故事总是不讲道理的。

游扶桑收回神思,离开王母峰前再眺一眼稀薄云海。

鬼市,牵机楼,扶桑地。

“宴门之祸,孤山之计,浮屠之惑……答案从来都在同一人。”

“三百年前窥探到的孤山之祸,是一只狐狸。”

是以方妙诚与浮屠,与扶桑地……

从王母峰退开步子的电光石火,游扶桑踩偏了山峰一块巨石,大抵从前是作牌匾的,着色已不清晰了,隐约见得头上二字:“年少……”

她手一抬,魔气簌簌,石碑上的字逐渐显现出来。

“年少着恨道缘浅,而今但怨道缘深。”

那一刹那,她似回到骤雨初歇的宴门,身后窸窸窣窣,有人抱着书卷靠在她肩上,眉眼耷拉着,轻声诵读道,“年少恨缘浅,而今怨缘深……”

那人的声音极清越,如玉佩相撞,清泉叮叮咚咚,游扶桑静静听着,指腹揉搓着某一页页脚许久未翻页。念了几句,宴如是不念了,她趴在游扶桑背上,悄悄玩她头发,“师姐,师姐,师姐。”

“怎么了?”

“师姐,你说,这里的‘缘’是什么意思呀?机缘?道缘?还是……”

宴如是轻拽着她头发,身子贴近,目光撞上游扶桑的,她坦然一笑,直视进游扶桑双眼,用只二人听得见的声音问,“情缘?”

一倏尔,雨声熄灭了,空山红叶秋色皆潋滟,游扶桑只看见面前一双笑意坦然的眼睛,视线向下,是二人意外缠绕起来的发尾。

“缘你个头啊!”一只突如其来的手揪住宴如是耳朵,疼得她叫起来,那人气急:“说好的结队去临安,唯独等你一人,宴如是,你到底明不明白言出必行、言而有信?”

听嗓音便知晓是宴清绝了,但是是游扶桑从未听过的嗔怪语气。与和游扶桑的生冷关系不同,宴清绝与宴如是是母女、是师徒,偶尔嬉笑打闹也似姊妹。

宴清绝的样貌是如她名姓一般干净清癯,长墨勾了眼角,朴素玄衣袖口白纹,乌发垂在身后,宴如是与她要属一双眼睛最相似,皆是明眸似点漆,又深又黑,灵动清澈。

未料见游扶桑,宴清绝的神色明显地顿了顿,让游扶桑想到梨园忘了词儿的台上人:才唱到“良辰美景”,倏尔“路遇仇人”,半笑的神情陡然便崩殂了,连维持假笑都来不及。

游扶桑已然习惯。

宴如是左看看,右看看,抱紧游扶桑,向母亲喊冤:“哎呀我说了我不要下山,扶桑师姐休沐日还在看书,没人陪我玩啦!”

“宴如是。”母亲于是喊她大名,十分严肃,“她们都在等你。”

宴如是吓一跳,支吾半晌:“好吧,好吧。”

她一步三回头地走了,眼神还定在游扶桑身上,仿似在说,“师姐,你叫住我吧,你叫我一声我立刻和阿娘唱反调!”

游扶桑轻摇了摇头,没应,收拾好岸边散落的书卷,再抬起眼,却是宴清绝沉沉盯着她,那神色与游扶桑后来遇见的庄玄如出一辙,不过庄玄更多亏欠,而宴清绝则是嫌恶。她们都在透过游扶桑凝视着什么,或情或仇或怨,唯独游扶桑浑然不知晓。

宴清绝瞧着她,酝酿许久,终于说道:“扶桑没去过临安城吧?难得休沐,你一块儿去玩一玩吧。”

游扶桑微愣,说了声好。

宴如是心满意足地牵上她的手。“这才对嘛!”

山中雨歇了。

雨后泥土芬芳,清风吹动一纸书页,书页端端正正、明明白白地解释了先前宴如是无疾而终的困惑。

究竟是哪一字“缘”?

“道缘”。

年少着恨道缘浅,而今但怨道缘深。

缘浅尚能凭修得,缘深进退不由人。*

不由人。进退牵掣左右难,从来都不由人。

*

一路从蓬莱回往浮屠,沿路夏花渐渐褪去,风沙肆虐,驱赶云层。

惟浮屠殿外那支兰花安在,白瓷的清纹蜷缩在叶脚,团成一片孤零零的影。

殿门大开。几日不见,殿内陈设已井井有条,宴如是坐在窗棂边,借了些许天光在擦长弓,眼见来人,她有些讶异地抬头:“尊……”

却是魔气侵袭,一只手抚上她双眼,恰遮住了全部光亮。游扶桑轻声道:“得罪。”

宴如是没有再问。魔气霸道,却也照顾了宴如是的状态,不会让她难受。

但仍有不解。

如今游扶桑与宴如是结成血契,理应神脉记忆都可互通。血契里,游扶桑为主,宴如是为客,那么游扶桑尽管锁着自己的神识,而可以探知宴如是的。

窥人记忆不是什么光彩手段,不过游扶桑入魔百年早忘了什么仁义道义,她只是太好奇方妙诚。

宴如是与方妙诚有仇,多次交锋,应当……

仅仅瞬息,游扶桑松开了手,她神色轻微地怔住,仿似探得了许多,又仿佛什么也没探明白。

宴如是的记忆与她从前所言相差无几。

许久未回宴门的母亲,再次出现时却背负了盗窃的罪名;青雾霭霭的宴门转瞬弥漫烽烟;逃亡路上风餐露宿,她捡起路边一只半碎的玉镯,茫然抬起眼,浮屠城的魔气在风沙里若隐若现。

正道的少主义无反顾扎进浮屠乌烟瘴气的城楼。

那么多灰头土脸的记忆,居然鲜少有方妙诚的身影。只偶尔几只信鸽,寄来一些血肉模糊的玩意儿,以示威胁。

游扶桑觉得怪异,总以为是哪里遗漏了信息……

但眼前宴如是与她干瞪着眼,显然在等一个解释。

她看着她,恍若又回到从前后山清雨落下,咫尺间一双清澈的眼。游扶桑倏尔有些心软,“抱歉。我借血契窥探了你的记忆。”

宴如是隐约一愣:“尊主可是怀疑我?怀疑我不忠不诚……”

她说话时脆弱地笑了下,语气还有些哽咽,眉眼低垂了,没有从前骄傲的样子。与魔修结成血契者最是心思不安,到处没有安全感,生怕被遗弃;莫名离别几日,再见时也只等到对方兴师问罪似的探查。

换谁都不好受。

游扶桑看着她,安抚的掌心终于还是落下了。

“没有的事情。我从未怀疑过宴师妹。”

*

游扶桑回浮屠,被关在书房里的庚盈如逢大赦。

“终于不用再抄那鸟书了!终于不用再抄那鸟书了!”她欢天喜地重复了好几句,蹦蹦跳跳回到自己的小屋,春光满面,环视一周,细数自己的银针宝器,却惊觉比印象里少了些许。

她倏尔冷下脸色,抄起案边一只铃铛甩出房门,顿时听闻门外有人倏尔跪下的声音。

庚盈脾气不好喜怒无常是浮屠人的共识,哪人哪句让她听不开心,血溅三尺都是常事。曾有戏言:宁惹扶桑城主,也千万不要触这庚盈小鬼的逆鳞。

“是不是你?嗯?还是你?”她一连着揪起好几个侍者衣领,一双眼睛里已经迸出恼火。

侍者跪在地上吓得瑟瑟发抖,她们开始磕头:“给小的八百个胆子也不敢……”

岂料庚盈也不再追究了:“算了算了,算了!可能是我记错了。”她摆摆手,松开人,显然是心情极好,“终于不用再抄书了,要去浮屠塔里大开杀戒啦!”

她那些毒针功效千奇百怪,无一例外伴随剧毒,稍不慎就是暴毙,旁人避之不及,庚盈也不觉得除开她还有谁能驾驭它们。也许是那几个魔修偷拿的吧……对着她的护法位置虎视眈眈,哼,趁她正被尊主罚着,来拿她的东西,找死!

庚盈在心里将那些人骂了百八十遍,盘算着等从浮屠塔里出来怎么报复人。

——自然不会怀疑到那位深居简出的宴少主头上。

同一时刻浮屠殿中,宴如是依偎在游扶桑怀前,佯作乖顺地道一声好。

暗处却眉头紧锁,乌黑的发里一枚短针寒如冷月。伴随着剧毒入体,无尽的疼痛如潮涨层层翻涌,然,功效却显著。

功效是……

隐藏,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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