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你父亲这次回来……变了。”
守心院,书房,赵璟与静石先生对坐。
刚刚赵疆一句话又引得静石先生色变,他自己却好不促狭地笑起来,朝着赵璟勾手指。
跟逗小狗一样。
在静石先生分外不赞同的目光中扔下一句,“明天早上来我院里玩。”
转身走了。
赵璟脑海里还盘旋着父亲的邀约,并没注意到先生忧思的神色。
静石先生喃喃自语:“老夫竟也看不透他了。”
一老一小两人都陷入沉思,书房中静寂了好一会,静石先生才如梦初醒般地对赵璟道:“这次天子宣召,你父亲预备带你一同上京。”
他问:“你可愿意去?”
“如果你不愿,为师去同你父亲说。你的蒙学都还未学完,不可就此中断。”
堂堂王府第三代,连开蒙都开得断断续续的,说出去他这个师父的脸也就没地方放了。更何况他也根本不放心赵疆那么个人带这么小的孩子。
将赵璟留下,才最安全。
在夫子的注视中,赵璟却只挣扎了半刻。
他捏了捏自己的手心,对静石坚定道:“先生,我愿往。”
若真像先生所说,那京城是龙潭虎穴,他怎么能让一个不愿意喝药的爹爹独自前去?
静石先生一叹。
罢了。
赵璟这孩子心思重,又因跟着他学了些圣贤言语,对几乎没怎么见过面的父亲赵疆敬慕非常。这次上京,是他少有的,能与父亲相处的机会了。
他生母只是赵疆院中的一名婢女,略长他两岁。
几年前,陛下动了给定北王府赐婚的心思。而王世子赵堤已经婚娶,陛下便想将“公主”赐婚赵疆。
这消息还没传出去,赵疆就敲锣打鼓地娶了老婆。
娶的不是哪家贵女淑媛,而是他院中的婢子。
当然了,定北王府还要讲规矩、要脸面,给婢子放了身契,又安排了故交认作义女——
正正经经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娶进的门。
只可惜生赵璟的时候难产,二少夫人就这么去了。
那时赵疆也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少年郎,哪里又懂得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又怎知什么怜子如何不丈夫?
赵璟一出生就被抱到了祖父的院里养着,赵疆便继续做他的游侠纨绔去了。
这三年间,父子俩统共也没见过几面。
赵璟这孩子天赋异禀,早开灵智,不光是说话走动远远先于同龄的婴孩,读书识字、为人处世上,也要早熟得多。
可这也意味着,他要比同龄的孩子多许多的烦恼。
“那明日起,便到你父亲院中听候吧。”静石先生道:“要上京去,他必会教你些保命的招数。”
定北王府的孩子都是从小习武,赵璟虽然现在年纪还有些小,但若真要去京城,明枪暗箭的,对武学上多掌握一点也是好的。
听夫子的语气凝重,赵璟也绷紧了小脸,神色严肃地点了点头。
***
翌日,大雪。
北地一向苦寒,下雪也比南边要早,但今年这才到深秋,还没摸到立冬的门槛。
雪已在地上积了三四寸。
赵璟穿着滚兔毛边儿的银杏色厚棉袄子,戴一顶狐绒小帽,脚蹬夹棉的明锦靴,在屋里浑身都热腾腾的了,这才朝师父静石先生供一拱手,撩帘子出门去了。
外头天光朦朦,日头还没出来。
赵璟走的深一脚浅一脚,袍子下摆也弄湿了一大半。
“璟公子,奴抱着您走吧。”
赵璟身边带着一个小厮,一个婢女。小厮岁数也不大,只有五岁,还有些懵懂,婢女倒是个十四岁的大丫头,平素沉稳。问话的就是这个婢女。
赵璟摇了摇头,“我自己走。”
自己费力地从积雪里拔出腿来,继续往前倒腾。
短短一段路,走了得有半柱香的功夫,这才到赵疆院门口。
两名武士披着轻甲,站在门前守卫。那轻甲上都落满了雪花,二人只有口鼻处还往外冒着热气。
小厮上前打了个千儿,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两名武士的手便已经按在剑柄上。
“退后!”其中一人喝道。
小厮登时被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地僵在了原地。
赵璟却不怕。
他拎着袍角,迈着小短腿从小厮身后绕出来,“我是赵璟。我来见爹爹。”
他倒是不卑不亢,“请两位帮我通传。”
过了片刻,两名武士让开通路。
赵璟走在前头,小厮赶紧跟上,后头的侍女刚刚也被吓得屏气息声,走出好几步,才敢悄悄出声道:“还是公子厉害呢。”
小厮觉得自己被比下去了,忙也跟着甜嘴道:“公子威风,公子厉害。”
只恨自己没多识几个字,多读几本书,夸不出其他的花样来。
赵璟却没分出心神来了解这二人间的眉眼官司,他的目光,全落在院内。
赵疆正在打拳。
定北王府是武勋传家,就连管账的养花的做饭的拿起刀来都会比划两下,更何况赵疆?
他是童子功夫,骑射都有专门的教习师傅,无不是军中久经战阵的老将,剑术更是师从名家,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侠客。倒是这拳法普通些,八极拳,拳谱满大街都是,乐意练的都可以照着学学。
这却是他幼时赵英亲自把着他的手教的。
雪还未停,赵疆上身赤裸,只穿一条简单褶裤,拳掌生风。
八极拳没有任何华丽的招式,也无需繁复炫技,堪称质朴,然而在这位定北王府二爷打来,出拳时竟有破空锐鸣之声,听得真切清楚。
跟在赵璟身后的小厮忍不住捏住拳头,也想跟着学个一招半式的。
怎么他用尽了全身力气打出一拳,却连雪花儿飘落的轨迹都不变一下?
赵璟是看得眼睛都直了。
父亲、父亲身上还有伤呢!现在怎么能光着上身便出来打拳?若是受凉该怎么办?
他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出声。
——他爹现在看起来简直像一座移动的火炉,那些鹅毛大的雪花在还未触及他周身两三寸的地方就被他身上的热气融化了。
院内还有一名带剑的武士,不过看起来他可要比门口的那两个和蔼多了,看赵璟直愣愣地瞧着赵疆,他主动给主子的公子解释道:“这是拳风。”
“力猛手快而自成风。”武士道:“这是不用内力的硬功夫,军中也有些人做得,只没有十余年的功底,出手这样刚猛是伤身体的。二爷在江湖日久,却还保留着军中习惯。”
“二爷的内外功夫均已大成,这套八极拳也打了十多年。”
不论寒暑,日复一日。
自成风……赵璟口中正喃喃,院中,赵疆已收势朝他们走过来。
武士不再言语,向前一步,为赵疆捧上大氅。
赵疆浑不在意,拿过那件黑色描金的仙鹤大氅披着,伸手摸了摸赵璟的脸,“冷?”
赵璟小脸蛋冻得冰凉,嘴上却说:“不冷。”
他不要做一个娇气的小孩。
但父亲的注意力似乎并没有在他身上停留太久。
赵疆转向了儿子带来的两个下人。
这俩刚刚在门前是什么表现,进来通禀的侍卫都已和他说了。
小厮和婢女从赵疆走过来的那一刻起就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大气不敢出。
小厮是单膝跪地的,膝头的裤子都已经被雪水浸湿了。但他仍然一动也不敢动。
这可是二爷啊!定北王府的继承人,千里奔袭斩杀北胡右将军的第一人!
他感觉到上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激动得浑身颤抖。
然后便听二爷开口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小厮一颗心几乎都要从腔子里跳出来了,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努力捋直舌头道:“回二爷,小的今年六岁了。”
其实他六岁生日还没过呢,但打定了主意要把自己说大点。
“想从军么?”二爷又问他。
小厮的心跳得更厉害了,几乎毫不思索地答道:“想!”
话一出口,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连忙双膝跪地,往地上重重磕了个头,道:“但小的更想跟在璟公子身边,为璟公子效劳!”
一片静寂里他只听得自己的心“咚咚”乱跳,过了半晌,冷汗都冒出来了,才听到头顶上方传来男人的一声轻笑。
二爷道:“明日去军中报道,赏你的忠心。”
小厮浑身如烧铁般沸腾起来,他跪在雪地中,先磕赵疆,又磕赵璟,最后斗胆抬起头来,深深看了小公子的面容一眼,便起身跟着一旁的武士出去了。
他这便要去奔他的前程了。
赵疆这才转向一旁的婢女。
婢女顿时也心如撞鹿,只不知道二爷会不会也许自己一个前途。
她深知此时无声胜有声的道理,不像刚刚那傻小厮一样急着表忠心,只尽力将自己行礼的姿势保持得更婀娜一些。
听说……璟公子的母亲,当年也只是二爷院中的婢女呢。
赵疆声音平淡:“往后你便不用跟着赵璟了。”
立即便有武士来请她出去。婢女只来得及将一个可怜的求救眼神投给赵璟。
赵璟有些迷惑,他仰脸看着父亲,奇怪为什么他只是来院中习武,身边的人却突然之间就都被父亲打发走了。
赵疆觉得他的小圆脸挺好玩的,伸手戳了戳。对于今日毛茸茸的大儿子,他的耐性有所提升,难得地解释了两句。
“半月后上京,你身边统统换为赵家军的人。”他问赵璟:“知道赵家军吗?”
赵璟点了点头,但他觉得自己的答案可能并不是父亲所指。
赵疆言简意赅:“我爹的人,我的人,以后是你的人。”他道:“只有和你一起流血的,才是可信之人。”
那小厮是个有野心的,但胜在也有忠心。只要他能做得了赵家军的人,迟早有一天还能回到赵璟身边。只那个婢女,有几分颜色,却行止轻浮,难堪大用。
赵璟觉得父亲的话和平时夫子教给他的仿佛不太一样,可似乎又很有道理。
他暗暗记下来,决定以后要问一问夫子。
赵疆看着这小孩一脸严肃,笑道:“你夫子是个老古板,你不要学他。”他突然问:“喜不喜欢狗?”
赵璟眨眨眼睛,不知道父亲为何有此一问。
“说了是叫你来我这里玩,下雪了,要活动活动有点热气才好。”
赵璟有点紧张,他不知道这个问题的正确答案是什么——
君子应该克己复礼,他是父亲的长子,更应该做为表率,礼乐射御书数还有那么多没学……他、他应该喜欢狗吗?
而且还是小狗。
而且此刻已经热烘烘的、围在他脚边撒欢的小狗。
“汪!汪汪!”
赵疆看着这个僵硬的儿子,都觉得他有点可怜。
上辈子他也上京去了,只带了几员侍卫和副将,当时仇深似海血沸如浆,他哪里还顾得上这三岁大的儿子?等他回到北地举旗起事,每天数不清的军情战事,勾心斗角,更加将这孩子抛在了脑后。
等他想起这继承人问题的时候,赵家军连半壁江山都给打下来了。再把这合格的继承人叫到近前来,父子之间却再难亲近。
此外赵疆更有一点不满。这赵璟,打小儿就活得跟个假人似的,都被元彪那个假道学给教坏了!他亲爹飞鹰走狗玩什么都是行家的本事是一点也没学到!
王府有专门的狗房,这群小狗儿都是挑出来的,毛色、牙口、性格、血统,皆是优良,长大都是能屠狼猎熊的好狗。
只是赵疆特特嘱咐了,要的都是三月龄的狗崽子,牙都嫩呢,凶性也小,就是咬人也咬不坏。
他现在就觉得自己的决定十分英明。儿子和狗子都毛茸茸的,看起来大为悦目。
这群小狗有十来只,此时全都围在赵疆身边,有的已经咬着他的袍角磨起牙来,上好的料子上全沾了狗口水。赵璟周足无措,险些就被一只爬到他肩膀上的小狗舔口脸蛋。
赵疆站开了,道:“这些小狗将来都是良犬,你能摆脱它们到我身边来,今日这一课就算你上完了。”
说完就把儿子扔给了一院子狗,走了。
***
“少在那故作高深,我看你就是想找乐子,找到璟公子头上了。”程勉筒着袖子站在廊下看雪,冲走过来的赵疆道。
赵疆挑挑眉,“那又如何。”
“他这个年纪,人都已拿心眼来对他,不如与狗玩。”
想想将来这儿子君子如玉,如切如磋的姿态,此时看着他被一群小狗崽子欺负更是别有一番趣味。
程勉又道:“那婢女也是可怜。”
他上下打量赵疆,目光在他敞着怀的胸腹上停顿半刻,道:“你这是蓄意勾引,人皆有好色之心,她动心也是人之常情。”
赵疆冷冷一笑。
“赵疆若为北境王,她当为半主,心性才智,可有一样配得上北境三千里疆域,数万万臣民?”
程勉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才回嘴:“你真会自夸。”
先给自己戴个“北境王”的头衔不说,这意思难道不是他赵疆配得上北境疆域臣民?
赵疆微微眯眼,从檐下望去,赵璟正被一群小毛球扑倒在地,费力地扑腾着他的短胳膊短腿,试图挣扎。
他上辈子便没什么夫妻缘。子女缘也是淡薄。
这一生,只要对得起北境,对得起天下,对得起……那三个孩子,也便心足了。
“璟公子一时半会是挣不脱了……”程勉看着赵璟陷入狗崽围攻,忍俊不禁。
赵疆冷冷一眼扫过来:“你若觉得有意思,我叫他们放些大狗与你也玩一遭?”
三个月的小狗是可爱,大狗那可就不是一个意思了。程勉脑海中迅速掠过那些尖牙利齿和狼一样猩红的眼睛,飞快地摇头拒绝:“没没没,别别别,我就是担心璟公子,没别的意思。”
他不笑了还不行吗?!
不就是笑话他儿子两句,这就要拿狼犬来吓唬他。至于吗?!真是小气!
二人在书房中谈了一回公事,程勉觑着外头赵璟渐渐和小狗们玩开了,赵疆的脸色也逐渐转霁,赶紧劝着这位爷又喝一回药,换了衣服,跟个碎嘴老妈子似的去给璟公子准备姜汤去了。
赵疆出得门来,便瞧赵璟挺着小胸脯站在廊下,后面是七零八落乱七八糟不过也勉勉强强都蹲坐着的小狗儿。
他大声道:“爹爹,你看!”
然后骄傲地展示自己的训犬成果。
赵疆目光一掠就知道,这小子是把自己随身锦袋里的零食都拿出来喂狗了。
这些幼犬从一生下来就被教着认主,训犬的会用赵疆、赵璟等人的衣物气味来训练,这些狼犬即使从未见过主人,也已经熟知主人的气息。因此在赵璟眼中的一场“恶战”,对这些小狗来说,是争先恐后地同小主人玩耍争宠呢。
赵璟拿出零食来,这些小狗就知道怎样会得到主人的奖励,一个个乖巧驯顺得很。
“太阳快出来了。”赵疆“哈哈”一笑,“爹带你瞧瞧去。”
赵璟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觉得后领子一紧,一转眼,人已经腾空而起。
他强自压住惊叫的反应,一颗心噗通噗通乱跳呢,脚下才终于有了实感。
爹爹带着他飞到了屋顶上!
赵璟短短的三年人生里从来没有过“上屋顶”这个选项。
作为被寄予厚望的王府第三代,他行止坐卧都是严格守礼的,这房顶上应该怎么站、如何坐?
只见他爹爹一撩袍子,大大咧咧地就在飞檐旁坐了。
赵疆扭头看他的好大儿还束手束脚地站着,忍不住笑了,“过来。”
他把赵璟撸过来,直接让他坐自己腿上。
“看。”赵疆道:“从这里能看到整个王府。”
落雪的飞檐重重叠叠,还有数不清的院子,小径上洒扫的侍者,大道上往来的武士,这一座王府,竟然有这么多的房间,这么多的人。
赵璟看得眼睛都有点发直。他大多数时日都在院子里读书习字,此刻才发觉,自己好像从未注意到王府真正的样子。
赵疆托着他屁|股往上掂了掂。
“往后带你去雁峰顶上瞧瞧,那里能看到整个北境。”
“有咱们的地盘,也有北胡人的地盘。咱们的百姓在雁峰的这边种地,北胡人就在雁峰的那一头放马。他们会吹一种笳,很好听。”
一轮日头就在父子二人说话间,自雪白一片的屋檐上升起。
天光大亮。
赵璟眼睛亮晶晶的,无法克制地心生向往。
然后就在他一走神儿的功夫,就被他那想一出是一出的爹给扔在了屋顶上。
赵疆做过江湖游侠,那是习惯了高来高走的,别说上个屋顶,就是当年宫城里太极殿的琉璃顶,他也上去赏过月喝过酒。
他一跃而下,身形好似一只大鸟,巨大的氅衣如同金雕的羽翼般在他身后展开。
赵璟一声惊呼还没来得及出口,他爹已经稳稳当当站在院里了。
然后朝着房顶上手足无措的他勾勾手。
“璟儿下来。”
赵疆带着笑,眼睛里仿佛也有一轮太阳,“我接着你。”
赵璟脸都憋红了。
从、从房顶上跳下来,这、这成何体统?!
赵疆却愈发来了兴致。他曾见过一种飞鼠,会从高处跳入人掌中,只出于对人的绝对信任。他这好大儿今日穿的毛茸茸一团,整个人都被那棉衣兔毛裹成个小软球儿,正和那小鼠一般模样。
他又循循诱道:“璟儿跳下来,爹接着你。”
赵璟觉得今天不跳是没法收场的。他咬了咬牙,看着父亲眼中那熠熠生辉的日轮,终于下定决心,小腿一蹬屋顶瓦片,朝着赵疆飞扑下去。
——“诶唷我的妈!”
程勉带着静石先生刚进院门口,就看见小团子赵璟从屋顶上毫无保护地跳下来,程勉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尖走调了。
他甚至不敢去看静石先生的脸色。
赵璟却无暇顾及谁进了院子,又是谁在呼喊。
从高空坠落的失重感似乎只持续了一刹,凉凉的风雪扑在他脸颊,而下一刻,他便正正好地掉进一个怀抱里。
坚实的,暖烘烘的怀抱。
父亲的怀抱。
赵璟几乎是下意识地抓住赵疆的大氅好稳住自己的身形,然后便听到赵疆的大笑声。
父亲的胸膛因为这笑声而发生振动,震得他耳朵痒痒的。
而赵璟也不自觉,他在父亲怀里笑得连牙都露出来了。
是一点“体统”也没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