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夫妻君臣
“你该休息了。”夏鹤没有说破,“纵欲伤身。”
“别以为我不懂,男人才要休息呢。”祁无忧搁下笔,长长地“哦——”了一声,“原来驸马只是银样镴枪头,才一天就不行了?”
刚才纪凤均来,又给她细细讲解了一番,还讨好地进献了一盒肾衣,是他新研制出来的享乐之物。若她用得上,他这就紧着回去赶工。
祁无忧领会了并非所有女子都有落红,心中舒了口气,也觉得纪凤均这次进献的东西不错。既然男子一滴精十滴血,不如就那么把夏鹤吸干算了。用完就丢,兵不血刃。
她这厢食髓知味,夏鹤却不然。
他只当她有了一个裙下之臣还不够,道:“小小年纪就如饥似渴。你是不是非要尝到不知节制的苦。”
“你说谁如饥似渴!”
祁无忧抬手便拿着一支狼毫当飞镖掷过去,但夏鹤的身子连动都没动就接住了。不慌不忙,游刃有余。
昨夜也是如此。
祁无忧马上联想到了那根小黄瓜和昨晚的窘态,不管三七二十一,怒道:“谁许你接住的!”
说罢,她又拿起桌上的墨锭扔向他。
这回夏鹤没有接,更没有躲,结结实实挨了这一下。坚实的墨锭一端半干,沾着浓郁的墨汁,直冲冲地砸上了他光洁的下巴。
这一下砸得狠,只听得一声清晰的钝响,是夏鹤的下颌骨受到了重击。
祁无忧当即站了起来。
她最清楚自己用了多少力气,若是再偏一点,必能把夏鹤一口牙齿砸碎。
墨锭“咣铛”落地,夏鹤的头微微一偏,再转回来时,白皙如玉的皮肤上已经沾染了一块丑陋的墨渍,伤处不消片刻便会开始红肿。
他对此漠然置之,冷淡地看了无措的祁无忧一眼,转身即走。但祁无忧喊了一声“等等”,又叫宫女们拿了冰块和跌打药进来,不由分说扯着夏鹤坐回榻上。
“很痛吗。”这时候再说是无心之失,祁无忧自己也不信。但她确实没料到夏鹤不躲。她让宫女们下去,自己拿湿帕子给他擦去了脸上的黑墨,“我给你上药,你别生我气。”
但她金尊玉贵,不是伺候人的料。没多一会儿,祁无忧就因为嫌弯着腰太累,坐到了他的腿上。
墨渍拭去,夏鹤这张脸还是俊雅无瑕。
祁无忧侧坐在他怀中,抬眸打量。昨晚他们比现在还亲密,她却因为蒙着眼睛,没机会细看他跟她厮磨时的模样。有些暴殄天物了。
她尽可能轻地在夏鹤红肿的下巴上抹了跌打药,自诩足够温柔小意,但他面无表情,垂眼看着别处,根本无动于衷。想来他刚挨了她一顿打,没道理这么快就能跟她你侬我侬。
祁无忧问道:“你刚才怎么又不接我的招了?”
夏鹤还是不动如山:“你是君,我是臣。你要打,我也只能受着。难道真能像普通夫妻一样大打出手。”
“我瞧你也没那么恪守尊卑。”祁无忧抱怨了一嘴,又问:“如果真是普通夫妻,刚才你欲待我如何?你会反过来打我吗?”
“至多不理你罢了。”
祁无忧对这个答案谈不上满意,“那还是不当普通夫妻好。”
至少她问他话,他不敢不答。她让他等等,他就不能不留下。
夏鹤不置可否,没有说话。
宫人退尽的楼殿偌大寂静,层层香帘绣柱之间,燕尔新婚的少年夫妇似鸳鸯交颈,依偎在窗前一片葱郁芳香的茶花丛中。
祁无忧又望了夏鹤片刻,光看着他无俦的面容,气就已经消了大半。而且现在理亏的人还是她。
她放下药,就这么赖在了夏鹤怀里不走,双手勾着他的宽肩,说道:
“驸马,刚才是我不对。还有昨天那些苛待你的人,我也下令处置了。你是我的驸马,我以后会对你好的。”
夏鹤觑了觑她。
她说的是昨天那些让他跪瓷片的下僚。她还记得那桩事。
但祁无忧一会儿讽刺他银样镴枪头,一会儿馋他身子;一会儿河东狮吼,一会儿善解人意。才一天,夏鹤就习惯了祁无忧的反复无常。
别说她现在答应会跟他好,就算她这就立下山盟海誓,明天也可能和他恩断义绝吧。
“那我能回去了吗?”他问。
果然,祁无忧又变了脸:“休想。”
祁无忧虽强势,但这回闹得夏鹤差点破相,她也没有得寸进尺。到了夜里,夏鹤还是跟她同床共枕,她也没有再勉强他和她颠鸾倒凤。
夫妻二人楚河汉界,各枕一边,相安无事度过了第二夜。
次日一早起来,夏鹤的下巴依然红肿。
祁无忧又要宣太医,却被他拦住。
“你这一叫,是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建仪公主新婚第一日就痛打驸马了?”
夏鹤一句话拿捏了她的短处。
他拥着她,似笑非笑地拉着她坐到了他的腿上,让她像昨天一样给他上药。
他拢着她的腰背,比昨天待答不理的态度进步了不少。但祁无忧被貌美的夫郎抱在怀里,却犹为不悦。
夏鹤第一次主动跟她亲近,却是为了使唤她。
祁无忧冷着脸给他擦了药,没有昨天认真仔细。最后,她打量了打量,自言自语:“马上就要去你家归省,现在这样能好吗?”
她还想去喊纪凤均。但琼华宫里,纪凤均正在给许惠妃诊脉。
张贵妃因嫁女过于操劳,略感不适,整个太医院的医官都到了她那里会诊,就剩下了他一个年轻人。若非如此,这差事也轮不到他头上。
半晌,纪凤均恭声道:“恭喜娘娘!您并非肠胃不适,而是有喜了。”
珠帘后面,许惠妃年轻却苍白的脸呆滞了良久,直到宫女欢喜地喊着“娘娘”,她才倏地坐起来,问:
“当真?”
“事关皇室血脉,下官不敢玩笑。”
“……可诊得出是男是女?”
“娘娘恕罪,这尚不可知。”
许惠妃又怔怔地坐在榻边,不动了。
并非她多此一问。如果她怀的是个男孩,皇帝就无需抉择立太弟还是立太女,直接立她的孩子做太子就是——只要她能平平安安地把他生下来。
这孩子的性别,关乎国体。
纪凤均细细交代着需注意的地方,说到妊娠初期应格外小心时,许惠妃忽然哽咽道:
“纪医官,”她像是怕了,“可否请你暂时替我保守这个秘密。”
纪凤均一愣:“娘娘欲瞒下喜讯?”
“你也说了,现在我的胎象不稳,还不知道是男是女,不宜慌慌张张地昭告天下。”许惠妃又道:“也瞒不了多久。最迟到中秋佳节,我不仅会让皇上知道,也会让所有人都知道的。”
不怪她怕,现下张贵妃母女如日中天,册立太女的说法也是甚嚣尘上,她们岂容一个拦路虎天降到她肚子里头。
“只要纪医官愿意帮忙,我哥哥必不会亏待你的。”
纪凤均已领教过祁无忧的脾性,深信娇娇柔柔的许惠妃不是那母女二人的对手。许国舅不如她们母女势大,但也不是他得罪得起的人物,当下一口答应。
“娘娘放心,下官一定守口如瓶。”
……
按照礼俗,公主出降后还要去驸马家中拜访一趟才算礼成。这次出行关乎皇室的体面和天恩浩荡,祁无忧的仪仗车马十分隆重,前前后后几百名侍卫开道,仅次大婚那日的盛况。
她身着绯红销金蝴蝶刺绣礼服坐在宽敞的四敞翟车中,轻柔的绮罗宽大华艳,犹如蹁跹的红蝴蝶翼。
城中的老百姓在她大婚那天得了恩惠,今天又赶来看公主千岁和这对天赐的檀郎谢女。从公主府到定国公府横跨半城,蔚然壮阔的队伍在祝福他们百年好合的欢呼声中抵达了国公府。
祁无忧坐在车上,不再想“如果驸马是晏青,百姓该如何作评”了。
她抬眼望去,远远便看见了国公府高耸的画阁朱楼。偌大的京坊,夏氏的国公府是独一家的恢弘。
夏元洲是个目中无人的悍将,自恃对燕、对梁的战事还需他挂帅,加官进爵后愈加肆意妄为起来。朝中有参他穷奢极欲、逾规越矩的,皇帝有心办他,但战事未平,也只能先憋着气按下不表。
漱冰和照水拉开车帏,祁无忧弯腰探出半个身子,一抬眼却见夏鹤立在车前,眉清目朗,丰神异彩。尚衣局为他二人特制了一套相称的礼服,驸马同样身着蝶纹绯衣,凑的是比翼双栖的寓意。
夏鹤本在前面骑马,到了国公府后,又绕回来接祁无忧下车的。祁无忧递出手去,心里叹他天生丽质。身为男子,穿大红大紫都不显轻浮花哨。
绣鞋落地,祁无忧朝他丢过去了一句轻不可闻的“殷勤。”
定国公夫人杨少婉已携夏氏几十口亲眷出迎,齐齐立于朱红的大门之前。祁无忧携着夏鹤的手走到他们面前,一一受了礼,毫不掩饰二人如胶似漆。
来之前,他们便商量好了,要在众人面前恩恩爱爱的。
俗话说长兄如父,夏元洲远在关外,他的长子夏鸢奉召回京,代他接办公主夫妇照临。
众目睽睽之下,祁无忧与夏鸢见了礼,夏鹤也喊了声“大哥”。
知情人都清楚两人差一点就成了夫妻,目睹这幕,不禁在心里感慨万千。
走完繁文缛礼,祁无忧笑着道了句:“世子别来无恙。”
她仔细看了看夏鸢,发觉他已经与记忆中的少年战神大相径庭,沉稳到有些寻常。不过上次分别时,她也是稚气未脱的女孩,不像今日出落得风情万种,令人不敢直视。
夏鸢的目光落在她与夏鹤相连的衣袖上,故作释然地笑道:“殿下,云州一别,可是久违了。”
两人叙着旧,祁无忧一心二用,鬼使神差拿余光觑了夏鹤一眼。他垂眼立在一边,仿若什么也没看见,不见半点异样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