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同就是这么写的,没有商量的余地。如果你继续找理由推脱,之后我们就会正式起诉你的。】
【要么赔违约金,要么就回来,前提是你赔得起。】
......
时漾揪住鬓角的几缕头发,双眼死死锁定着面前的合同。
个,十,百,千,万......看着将近百万的违约金,他的脑子搅成了一堆浆糊。
这几个月原主所赚到的礼物钱都没过万,公会居然敢讹一百倍的违约金。
身不由己地牵扯入纠纷,这三天他无心排位,连从来没断更过的视频都废置了几天。
最开始时,原本的时漾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颜值主播,带着死板的黑框眼镜,性格畏怯又几乎不说话,直播间根本没几个活人,每日的流水甚至没过五十。
在公会的“培养”和威逼利诱下,他走上了擦边这条不归路。流量确实如愿翻倍,礼物打赏也日渐增多。
公会在尝到甜头后变本加厉,催逼他穿更暴露的衣物和跳热点舞蹈。
最后的风波,便是那支在时漾穿越来时跳的拐杖舞,在网络上一炮而红。
在网上咨询了几个律师后,时漾都得到了不太可观的结果。
【就算你留有他强迫你的聊天记录,但也只能酌情减少赔偿的违约金。】
【而且你违反合约在外站私自开号并获利是事实,这方面很难争辩。】
【我们接到过很多类似的案子,这家公司算是专业的惯犯了,在签合约前你多少应该查一查的。】
“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没有查啊......”时漾仰天长叹。
以坑骗违约金为目的的机构公会,就这么巧被原主签上了。
但他不止担心要偿还巨额违约金,还同时烦心着另一件事情。
就算能成功解除合约,但清楚知道他游戏博主账号的公会,肯定不会就此放过纠缠撒泼的机会。
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人财两空,甚至他会失去谋生的账号。
因为这一纸合约,时漾几乎三天没阖过眼。
浑身像是棉花般松软无力,他活动着下酸痛的胳膊,练日的心力交瘁使得杏眼中布满了红血丝。
“哦对了,游戏。”
恍惚中时漾想起了自己的心心念念的游戏账号。
他强撑意识起身,根本没有发现沙发角落里亮起提示音的手机。
摇摇晃晃地坐在电脑前,开机时的荧蓝待机光线刺得时漾眯了眯眼镜。
打开游戏排位进入,他单手抵着额头发着呆。
私聊框跳动了两下。
【易如反掌】:出了什么事情吗?
“......易哥?”时漾抬起眼皮,昏沉的脑子终于有了点反应。
他不记得自己回复了些什么,也没意识到自己在操作些什么,一切全凭本能。
在眼冒金星的状态下游戏的后果,便是排位连跪和招来不满的队友。
【你的q呢?】
【你往对面泉水走干嘛?】
【辅助tm煞笔吧,在玩些什么鬼东西,不想玩别玩。】
看着自己噌噌往下掉的排位分,即将从宗师反向上分到大师的时漾终于老实了。
跌入深睡前的最后记忆,便是私聊中,易渊川的留言。
【看一下手机。】
【有事可以找我 。】
......
十五岁的时漾,曾经用一手出神入化的皎月杀入了一区大师。
在登上大师的第一天,他就接到了一家俱乐部的青训邀请。
喜出望外的他立刻跑去跟自己的养母分享,却没想到一向温柔的阿姨会因此翻脸。
“不行,别整这些有的没的。”
她的眸子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冷凛,严厉的警告像把钝刀,一下一下割走时漾热忱的夙愿。
“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别让我再听到你想打游戏。”
但时漾终究还是太淘气了。
在家不能打,他就偷偷跑去网吧;没有网费,他就帮同学代打赚生活费。
手法操作越来越熟练,他从宗师一路连胜到王者,最后登顶峡谷前十,成为里面唯一一个非主播也非职业选手的路人。
慕名而来的看客和雇主也越来越多,靠着帮人代打,他攒下了一些积蓄。
最终,十七岁的时漾拿出私藏的储金,给养母刚结婚的儿子垫付了一台轿车的首付。
以此为条件,他如愿以偿地进入了一家青训。
青训营内,五湖四海的少年前赴后继地奔赴梦想。层层筛选后剩下的都是天才中的天才,一身孤高的志气,没有人会愿意低下头去迁就对方。
战队的位置分配不均,让经理很是头疼。
“哥,我什么位置都能打,能上就行。”
时漾自告奋勇地提出去打辅助。
只要能站上那个舞台,他什么都愿意做。
后来,他第一次登上了LPL的舞台,登上了那个耀眼的顶级赛场。
在捧起奖杯的一刹那间,时漾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那个人。
但梦总有醒的那一刻。
睁眼,闭眼。
揉着胀痛的眼窝,时漾缓缓直起腰,从键盘上拯救起自己被压出印子的脸。
天黑了。
他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摸着干瘪的肚子,揣起钥匙下楼。
老旧社区的傍晚意外地热闹,街边的麻辣烫和烧烤小贩扎堆摆放着。
时漾随意挑了个马路崖边的坐下,朝老板挥手。
“来碗炒饭。”
勉强吃了几口后,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弄着塑料勺。
周围都是三三两两结伴的人群,吹着牛,嘬着小酒。时漾坐在中间,却恍如隔着一层薄膜。
“老板,来两瓶啤的。”他喊道。
他知道现在并不是喝酒的时候。但可能唯有酒精,可能才让他绞死的脑筋清醒一点。
一口接一口,他的意识很快飘忽散乱。
时漾很少喝酒,也从来没有喝醉过。不只是因为酒量差,更是因为领队的反复叮嘱,
“尽量别喝多,你们可金贵着呢,出事了怎么办。”
一瓶下肚,又灌了几口。从裤兜里摸索出手机,时漾歪着头点开屏幕。
【riverrrr】的新消息几乎占了满屏。
点开聊天,他努力打开键盘想要打字,手指在眼前叠现出两道重影,意外点到了语音通话上。
“喂。”
铃声刚响了两下,男人便接起了语音。
“哈喽啊......呜。”时漾含糊地开口。
易渊川马上发现了不对劲,“时光?你喝了多少?”
“什么时光啊,我叫时漾。”时漾翻了个白眼,对叫错自己名字的男人很是嫌弃,“时间的时......荡,嗝......荡漾的漾。”
他半睁着眼数着自己面前的酒瓶子,“一,二.....现在是第二瓶~”
这过于离谱的酒量让易渊川太阳穴都在隐隐作痛。
“你在哪?”他问。
大晚上的,不管男女,一个人在外买醉都不安全,更何况时漾才刚成年。
“哦~你想知道?”时漾轻哼一声,伴着显而易见的戏谑。
不想跟醉鬼争辩,易渊川无奈只能顺着他的话讲,“嗯。”
“那不行,这可是有条件的。”话筒中传来一声低低的邪笑。
时漾眼轱辘滚了两圈,“那就......叫我一声时神吧。”
“食......”要不是隔着网线,现在易渊川绝对会把时漾逮到面前来。
“不叫,不叫那免谈,拜拜。”将筹码拿捏得死死的,时漾死活不松口。
“时神。”男人没什么感情的开口。
恶趣味被满足,时漾开心地咧嘴,“唔,不错,那就勉为其难地奖励一下你吧~”
他使劲眨了眨眼睛,努力让自己的视线聚焦,凭着记忆乱戳着屏幕。
两分钟后,在发了一个红包、两次转账和一张照片后,时漾终于成功点进了位置共享。
“啊来吧来吧,相约九八~”
听着对面的胡言乱语,易渊川的眉心绷得越来越紧紧。
他迅速点开导航进行定位。
东城区的毛纺厂家属院附近,从北城开车过去大概得两个小时。
现在已经八点过了,到那得将近十一点。
“你在那呆着,不对,你先回家。”易渊川沉声劝导着他。
“家?”时漾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只有住的地方,没有家。”
易渊川:“......”这家伙。
时漾的嘴巴就像坏掉的水龙头,话头根本止不住,
“我从我阿姨家搬出来后自己租了个房子......嗯,后面就一直住基地宿舍。逢年过节也没什么可以回去的地方......不过反正战队都不太放假嘻嘻,实在没地方呆领队就带着我去他家......”
捕捉到一两个关键词,易渊川心一惊,“时漾,你别喝了。”
“我没喝啊。”说着,时漾仰头灌下一口,看着空了的瓶底,他略有些不满地嘟着嘴,“没喝呢,我只是有点渴。”
跟醉鬼讲话如同对牛弹琴。易渊川扶额。
转头重新又开了一瓶,时漾晃着酒瓶,因睡觉被压塌的卷发微微盖住眼睑,湿漉漉的黑眸怔怔地盯着前方。
“易哥,我感觉好运都被我这个败家子给花光了。”
“可能是之前太幸运了,一切都顺利到我都不敢相信那是事实。”
“我食言了。”他道,“本来说好和你一起找队伍的,但......”
“但现在,好像没办法实现那个承诺了。”
泄气般地放开手机,时漾将头埋在手臂里趴在木桌上,再没了声音。
......
“喂,我们要收摊喽。”
有人推了推时漾的肩膀。
“唔......”时漾挥了挥手,扭头垂着凌乱的毛脑袋继续睡着。
“真是的,现在的小年轻。”老板骂了两句,转头对站在路边的男人说道,“这是你朋友吗?是的话赶紧带他走。”
“好。”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时漾疑惑地微微侧头,试图抬起无比沉重的眼皮。
漆黑夜幕降临,暖黄路灯下,男人就背着光站立在浮散的纤尘中央。
他轻轻抬脚,一步步地,走向时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