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幽然,将秦苛轮廓分明的侧颜勾勒得越发冷峻。
他眸色幽冷,盯着跪在堂下,衣衫单薄的身影,薄唇微启,声音沉如暗冰,“说——!长公主究竟逃往何处?”
松絮吓得浑身微颤,头也不敢抬地颤声道,“将军……奴婢……奴婢当真不知情……”
秦苛眸光一沉,再不多言,对着松絮身侧的卫兵抬手道,“动手——”
话音甫落,就见那卫兵立时抽出腰间长剑,另一人将松絮制住。
手起剑落,电光火石间,就听一声凄厉的惨叫声起。与此同时,一截白皙的小指被斩落一旁,鲜血淋漓。
秦苛盯着疼得冷汗涔涔,哭都哭不出来的松絮冷声道:“你若还不说,明日我便斩你两指,后日是一只手。若在拖下去,让皇上知晓长公主逃离的消息,也无需我杀你,届时便是咱们所有人,人头落地——”
松絮疼得左手紧紧攥着鲜血淋漓的右手,又惊又惧,半晌才咬着牙颤声道:“回将军——奴婢……奴婢当真不知情。长公主只是向奴婢透露过想离开大魏,却未曾说明具体去向。奴婢……奴婢实在不知——”
秦苛冷冷盯着松絮,察觉到她的语气不似说谎,便抬手道,“带下去看押起来,另外,找医士给她治伤。”
“是,将军——”两名卫兵随即拎起松絮,如拎小鸡一般大步而出。
秦苛则回身从书柜里寻出大魏国境的地图摊在书案之上,鹰隼双眸细细扫过,思量着端阳长公主将行的去处,视线一顿,最终落在距赣城一城之隔,也是大魏的边陲之地,出了城便是出了魏境的金岭城,他眸色一凝,当即道,“来人——”
卫兵应声而入,“在——”
“传令下去,明日卯时,出发前往金岭城!”
“是——!”
翌日,破晓的晨光划破黎明的黑夜。
驿站大门前,收拾齐整的商队在胡掌事的命令下再度启程,前往金岭城北门。
如昨日一般穿着兜帽,掩住大半张脸的李景升则规矩的坐于一辆运货的马车上,遥遥望着城门方向,眸底掩着一丝殷切。
因着天刚破晓,城内的长街之上行人寥寥,商队一路穿过这座历经战乱而沧桑斑驳的古城长街,直到快到城门处时,就见城门紧闭,城门处及长街两旁林立的甲兵手执长枪笔挺而立,身上的青甲倒映出森冷的色泽。
与此同时,城门前围了数人像是要出城却被拦住的模样,更有一名甲兵拿着一张画像似正一一排查。
李景升悄然收回目光深深垂眸,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她直觉不对,在马车停顿时下了马车,对着车夫道:“我忘了一件重要的东西,你们先行一步罢。”话落也不待车夫多说便径自往回走。
车夫与她不熟,便也没多言。
商队前方的掌事胡进对李景升的离开尚不知情。
此刻,他望着城门处的一幕心下微沉。
他是长业家族的老掌柜,经商多年,长期来往于晋魏两境,见多识广,见眼前这一幕,隐约察觉到出了变故。
幸而他不仅有通关的路引,身上还有长业家族的令牌。
晋国强大,无论文治武功皆强过魏国,而今与魏通商,魏国求之不得,轻易不敢得罪,尤其是晋国四大家族的人。
就在车队到达城门前数丈之地时,两名手执长枪的甲兵骤然伸手拦去前路,“城门已封,今日不可出城——”
胡进心下一紧,连忙跳下马车上前道:“两位官爷,在下是晋内长业家族的掌事,奉令入魏采买,如今载满货物需尽快回去交差,我这还有路引与长业家族的令牌,还望官爷通融通融。”
两名卫兵闻言对视一眼,他们自然知道晋朝四大家族之人入魏经商的特权便是一路畅通无阻,只是今日之事事出突然,想起知州大人的嘱咐,其中一人道:“城外有流匪作乱,事态严重,我等奉知州大人之命暂时封城,一干人等皆不可出城。阁下若是有异议,尽可前往州府衙门。”
说罢,另有一甲兵越过胡进上前而来,循着商队众人扫视,从那些貌不起眼的伙计身上一一扫过,见这商队大都是伙计,未曾发觉可疑的人迹后,随即返身向方才的甲兵摇头示意。
那人会意,又朝胡进道:“无论如何,这几日不得出城,诸位若是有异议,尽可去找知州大人。”随即站回原处不再多言。
胡进见这些人奉命行事,连长业家族的令牌都无用,只怕是这城内出了要紧事,却也不敢多问,只得让商队众人又返往驿站,他在另行想办法。
脱离商队躲在街角观察着城门处动静的李景升见胡进一行人又调转回返,心里直觉不好。
她不知这金岭城被封是否与她出逃有关,但直觉与她有关。
倘若当真与她有关,那些人是在找她,那就说明秦苛也不远矣。
思及此,李景升心头沉重,眼前胡进的商队往这边而来,李景升转身往巷道深处走。
她需得找个地方静静,想想接下来的出路。
正凝神间,经过拐角处时,李景升不知踩到什么,足下一滑,身形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与此同时,她听到一声闷哼声,不重,却足以让人汗毛竖立,心惊胆战,她登时道:“什么人——?!”
无人回应。
李景升小心而警惕的站稳之后,才发觉她的足下有些不同寻常,她谨慎地看过去,才发觉墙角下一团黑黢黢的竟是一道人影。
李景升又等了片刻,见光线逐渐明亮,而那墙角处的人影似乎没有动静。
可她刚刚分明听到了声音。
想着,李景升慢慢蹲下身,离那人影靠近了些,见这人身上的黑衣制式不似常人,身形修长,像是男子,上半身被杂物盖着瞧不清脸。
鬼使神差的,李景升伸手挑开这人身上的杂物,熹微的晨光下,就看到凌乱的发丝下是一张肤色白皙而轮廓英挺的侧颜。
他浓墨般的剑眉轻轻蹙着,紧闭的眼睫纤长而浓密,不难想象睁开之后会是怎样好看的一双眼。
不过,他满脸脏污,下颌处还印着些许血迹,看来是受了伤,且不似轻伤。
李景升望着这张脸,难以想象此刻是怎样的心情。
因为这张脸,竟与原世界的她暗恋的那人有着几分肖似。
李景升按捺着悸动的心,沉默良久,终于做了一个决定,她随即站起身,转身往小巷外走去。
半个时辰后,驿站西南角的一间厢房内,胡进看着躺在木板床上眼睑紧闭的男子,眉头一蹙。
眼下金岭城内情况不明,这个人身份存疑,他实在不愿多事。转头之间,忽而视线一顿,留意到此人足下的皂靴前角微勾,边角细密而暗纹密布,这是他们晋人的制式,且不是寻常人家,而是非富即贵!
胡进沉吟片刻,并未将此事说出,见李景升站在一旁欲言又止,便道:“姑娘心善,此人也并非不能救,只是眼下城门被封,城里城外情况不明,我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之则……”
李景升心头一紧,正欲开口,就听胡进又道:“所以此人咱们自己救下,万不可对外声张。”
李景升心头一喜,她正有此意,连忙颔首道:“掌事放心,我亦不敢让旁人知晓。”
胡进又道:“那照顾他的事,就得劳烦姑娘自己动手了。”
李景升没想到这一茬,愣了一瞬,才轻轻点头,“是。”
胡进这才转身出门,嘱咐商队里的一位郎中前来看诊。
郎中看过诊后,向李景升叮嘱了一些照顾病人的事宜,又留下几副药与伤药后,便去向胡进回禀此事。
房内,李景升按照郎中的吩咐小心的熬煮中药,直至一个时辰后,她将熬好的汤药倒入瓷碗内,端到了木床旁的矮几上。
见人还未醒,李景升又去端来一盆水,用棉巾轻轻沾过水,轻轻擦拭着男人脏污而印着丝丝血迹的脸。
沿着刀削斧凿般笔挺的鼻峰轻轻拭过,清水划过伤口引起的疼痛让男人难耐地皱紧眉头。
下一刻,鸦睫浓密的双眼突然睁开,一双如浓墨般黑白分明的眸子射出犀利的光芒,却在看清李景升与悬在他面上的手时微微一怔,片刻后,他眸色尽敛,毫无血色的薄唇微启,出口的嗓音沙哑而暗沉:“你是何人——?”
李景升望着眼前这张双眼乍然睁开,与她前世那张暗恋的面庞愈发肖似的脸,心里越发惊异,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你不必担心我是谁,总不会是为难你的人。你身上伤势颇重,需得静养。既然你醒了,便自己服药吧。可能坐起来?”
贺兰敛迟疑一瞬,见眼前这女子态度有些古怪,但望着自己的眼神里的确有关心之色,便动了动自己的身子,察觉到他伤势虽重,但也并非不能自理,便轻轻颔首。
李景升便将面巾放入木盆内,转身来小心翼翼的将他扶起靠在床板之上,又端来已凉了不少的汤药,用手试了试温度,递到贺兰敛面前,“药已经凉了,快些用罢。”
“多谢。”贺兰敛伸手接过,却在看清眼前递过来汤药的是一双肤色白皙,玉指纤纤的手时眸色一顿,想起他方才看到的那张脸分明黝黑无比,心中一震,登时伸手扣住李景升的左腕,语气沉沉,声势凛冽,隐隐掩着一丝杀机。
“你究竟是什么人?!救我有何目的?”
李景升没想到这人会突然变脸,手腕更是被他抓得生疼,木碗中的汤药亦洒了不少,不由心疼地道:“快放开我!这药我可熬了一个时辰——”
想想这还是她头一次如此费尽心力的熬药照顾人,这人竟如此不领情。
贺兰敛纹丝不动,手腕依旧紧紧攥着李景升,眸色冷然地盯着她。
李景升见他眼神冰冷,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人身份不明,身上又有如此多的伤势,绝非寻常人物,更有可能并非善类。
思及此,李景升收了心神,轻声道:“郎君不必多虑,我救你只是因为见你受了伤,不忍心你死在那小巷子里。至于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子,姓李,名字就不便相告了。郎君若是对我有戒心,尽可伤好之后自行离开。我既不会过问郎君的过往,亦不会携恩求报。”
李景升说这番话时眼神平静,态度诚恳。
贺兰敛默默望着,半晌松开了扣住她腕间的手。
就在李景升以为他相信了自己的话,不会在过多追问时,却听一道低沉的嗓音再度响起:“姑娘既说得如此诚恳,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