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锦殿位于紫禁城东边,挨着若轩殿的宫道,因为云清淮喜静,周边几乎无人居住,与周围红艳热闹格格不入,唯一鲜活的便是门口挂着的一盏红灯笼。
外头的墙漆脱落了一大半,门口有着明显许久不住人的痕迹,甚至蜘蛛网遍地都是。
寻芽都不用仔细瞧,便心知肚明,这不是故意给她们下马威吗?
名义上是德妃的女儿,实际住的还是生母死去的宫殿,就连打扫都不安排,摆明着宫里的人没有一个认同她这个从天而降的五公主。
“他们也太不像话了。”寻芽愤愤不平地握紧拳头。
“倒是比左凌峰住的好多了。”哪知魏绍嘉毫不在意,推开门径直走进里屋。
原以为屋内会和屋外一样脏乱不堪,结果刚踏进去,三人就被里头的布置怔得久久不能回神。
云蓝色的锦绣被褥整齐地摆在床榻上,颜色淡雅不失华丽,魏绍嘉上前摸了一把被褥,触感宛如羽毛般柔软,摸着光滑却不凉,这样的品质只有江州的绣坊才做得出来。
“这是有人替我们收拾过了。”魏绍嘉脑中闪过一道身影,这里挨着若轩殿,莫不是她?
“这被褥好像是陛下前阵子赏给云贵嫔的那匹云锦段,云锦段盖着冬暖夏凉。”秀玉道,“是云贵嫔特意送来的吧!当年廖才人在这儿住时,只有她俩关系最密切。”
“你说母亲与她关系最好?”魏绍嘉想到云清淮刚刚看自己的眼神,纵使故人之女,怎么也不该用厌恶的神色去看她吧?
莫非是因为她的脸?
“是啊,廖才人刚生完殿下时郁郁寡欢,是云贵嫔每日来云锦殿,这些宫里的人都知道,后来廖才人还是自刎了,云贵嫔伤心了好一阵。”
母亲自刎前竟然还有云清淮的参与,魏绍嘉别有深意地摸着这套被褥上的花纹,她想到了一个绝妙的点子。
她朝寻芽使了个眼神,对方立马会意,对秀玉说:“秀玉妹妹,五殿下有些口渴,劳烦你去烧壶水吧。”
寻芽支走了秀玉,内殿陈设不多,但基本的工具还是有的,她拿着银壶去小厨房取了热水,临走时告知秀玉今日不必守夜了。
寻芽倒了一些热水在脸盆里,剩下的就用来泡茶喝。
魏绍嘉用手帕沾水擦了擦掌心干涸的血迹,以前在雪山上沾染了浪狼血,沾点雪就能擦掉了,怎么宫里的就这么难擦,擦到她的嘴角慢慢向下撇去,耐心快堙灭时才发觉掌心已经被她擦红了,那不是血那是她透出的血色。
“事情办的如何了?”魏绍嘉给自己斟了杯茶,又给寻芽倒了一杯。
寻芽放下脸盆,走到门口贴近听了一会儿,确保门口无人后再开口:“海公公那边来话,事情已经办妥了,不过海公公说主子是先前没有定过封号的公主,陛下怕落人口舌,暂时不会让您出宫开府,不过为了补偿,他特封您为朱雀军监官。”
大周公主在及笄后油内务府统一置办一个新的封号,这个封号后头跟随的是皇帝赐的官职,意味着一个新的身份。
大周如今盛行男女平等,女子也可入朝为官,只是官位渺小,不足以参政,能够参政的女子官位唯有县长使,也是得了新封号的公主才有资格担任的。
“呵。”魏绍嘉抿了口茶,入口的一丝甘甜让她差点忘了要说的话,“这茶叶哪儿来的?”
寻芽摇头:“估摸着是云贵嫔送来的,江州的茶叶是供奉皇室的。”
“难怪。”她又喝了一口,沁人心脾的茶香,入口不泛苦涩,回味带着果香,不愧是茶岭宝地。
“那主子还要告诉德妃吗?”
魏绍嘉冷哼一声,借着房间里微弱晃动的烛火,透出她眼底所剩无几的温度:“她又不管我,我在宫里如何被对待,会影响到德妃娘娘嘛?”
“可裴大人说过,入宫后......”
“要以德妃为尊,她名义上还是本宫的母妃,只是逢场作戏罢了,我那位二皇兄倒是挺有趣,朱雀军监官,实则就是个挂职的寻守,入不得朝廷,进不了内阁,明眼人都看得出我那位父皇有多提防我这位母妃,就连大皇姐都是四品安宁县长使,而她的儿子只能未来驻守边疆,非诏不得入京。”
父亲是庆国公,哥哥是内阁大学士,侄女又是太子侧妃,就连杨皇后见她都得避让三分。
历代安阳王管辖朱雀军,是每一代帝王呕心沥血培养出来的死士军队,但成为安阳王也意味着失去了继承皇位的希望,德妃想要过继她无非是想多个盾,能够保她颐养天年。
她晃悠着茶盏,不紧不慢道:“去管理一帮死士,也不知道是多此一举,还是锦上添花。”
若是能为她所用就好了。
此番回宫她必是不容懈怠的,失去的公主身份,数不尽的金银财宝,一手滔天的权力,她都会一一讨回来。
寻芽想到一事:“主子,奴婢有一事不明白。”。
“说。”
“半年前裴大人曾透露过想将公主过继给馨美人抚养,一月前海公公也说过贤妃与良妃也有意抚养公主,可为何公主选了德妃?”
魏绍嘉手中的动作戛然而止,双目愣愣望着杯中的茶叶沉吟了半刻,说道:“良妃有四公主,馨美人有六皇子,贤妃虽膝下无子,但怀着身孕,太医院的太医也说这胎必定是位皇子,我去了她那里,下场跟去其他人那里是一样的。德妃有二皇子,但没有继位的可能,而且我需要她,只有她能帮我进内阁。”
当年安定侯府一案被封存在内阁,唯有大学士手中的钥匙才能打开。
“可德妃对您似乎......”寻芽还想说什么,却被魏绍嘉的眼神吓得噤了声,立马换了话题,“不过裴大人没写云贵嫔,倒是挺奇怪的。”
“云贵嫔......”魏绍嘉的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了那双比雪山还冷的眼神,那种带着厌恶与疏离的感觉竟然让她心中感到舒适,“你去找只白猫幼崽,要刚出生不久的那种。”
寻芽:“?”
魏绍嘉忽地叹了口气:“上哪儿去给她弄一只一模一样的呢?”
寻芽无言,不是你把人家的猫弄死的吗?
“要不我去给她认个错?”魏绍嘉侧着头,半张脸都被烛光打亮了起来,寻芽看着看着一瞬间竟然恍了神,那半张脸与当今圣上极为相似,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绝美。
“如何认错?”寻芽宁愿相信自己耳朵出问题了,也没觉得是主子变性了。
……
次日,天刚亮不久,魏绍嘉就带着寻芽到了若轩殿门口。
还真是和秀玉所说那般,这宫殿确实豪华,门口的摆件也都是黄金玛瑙,只是如此奢华倒显得人心空荡荡的。
她往里抬头,只瞧见一姑娘正在打扫积雪。
云清淮一早便去了景仁宫请安,现下殿内只有铃瑶姑姑一个管事的在。
“你是?”铃瑶瞧着这副生面孔,又穿着端庄,一时拿不定主意。
“我们是云锦殿的,昨日刚回宫,偶遇了你家娘娘,不知娘娘有曾跟姑姑听过。”寻芽毕恭毕敬地向铃瑶说明来意。
“原来是五殿下,娘娘说了,你们来要好好招待。”铃瑶将她们领到内厅就坐,并道:“五殿下稍坐片刻,娘娘过会儿就回来了。”
铃瑶端着一盘小厨房刚刚蒸好的桂花糕放在魏绍嘉手边,上头还撒了点蜂蜜和干桂花,闻着让人心旷神怡。
“这是今早刚做的,五殿下尝尝?”说罢,铃瑶又沏了一杯江州特供的香茶,“这茶中有洛神花,与糕点最配了。”
“好啊。”魏绍嘉笑得灿烂,捻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大块,嚼万还不忘夸赞,“铃瑶姑姑手艺真好,这糕点软糯香甜,蜂蜜甜而不腻,与香茶真是绝配。”
厨师最开心的莫过于自己做的美食被人夸赞,铃瑶听罢,也渐渐对这位五殿下放松了警惕。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了几阵断断续续的孩童哭声,魏绍嘉耳尖,听到外头在哄的人似乎是七皇子魏璟霆。
“是七弟哭了吗?”她放下茶盏,眼中透着担忧,作势起身往外走。
“七殿下估计是梦魇了,奴婢去就好,五殿下!”铃瑶见拦不住,赶紧跟在她身后追了出去。
若轩殿的嬷嬷抱着哭闹的七皇子不停哄着,可小孩做了噩梦哪有这么快平息的,尤其是在醒来后见不到自己母妃时,哭得更凶了。
“云遥,云遥看谁来了。”
说来也奇怪,魏绍嘉与魏璟霆也只见过一面,半大的孩子哪里来的好记性,她嘴里念着魏璟霆的小名,踏进那间屋子时,哭闹声竟奇迹般停了下来。
“是姐姐,姐姐来了。”魏绍嘉弓着腰,小心地拉起小孩胖乎乎如藕节般的小手,“是姐姐哦。”
哭得眼角红通通的小孩朝她不断伸手,乳牙都没长齐,长着一张嫣红的小嘴,流着哈喇子含糊地叫着她:“姐姐抱抱,姐抱。”
魏绍嘉张开双臂,毫无阻力地从嬷嬷怀中接过这坨软乎乎的小团子,摆正了位置好让他靠着舒服些,小孩闻到了血缘至亲的味道,眼皮也渐渐耷拢了下来,呼吸声渐渐平缓,随着她嘴里轻哼的摇篮曲缓缓进入梦乡。
正巧云清淮刚从景仁宫回来,撞见了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一大一小背对着她,身上流着相同血脉,相似度极高的侧脸,如此温馨的场面在云清淮眼中竟显得有些突兀。
她张了张嘴,赶人的话却始终说不出口。
还是魏绍嘉转身时,才发觉身后站着一个云清淮。
她抬眸,望向云清淮那张肌肤胜雪的脸时,眸底间流露出对猎物胜券在握的得意:“云娘娘回来了,七弟刚睡着。”
她被魏绍嘉的眼神吓得站在原地,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云清淮闭而不语,嘴角紧紧抿着,慑人心寒的眼神停留在魏绍嘉身上迟迟不动,她处在深宫五年之久,其认为将人看透了,可这位五公主的出现实在是捉摸不透。
“云遥太重了,不劳烦五殿下,还是把孩子给我吧。”伸出手的手又被躲了过去,云清淮怔怔地看着自己落空的手掌,抬头时女孩的脸上眉眼弯弯笑起来人畜无害。
是她想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