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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离却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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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玖的坐骑是名贵的大宛马,顾依第一次见,看来是新养的,马儿毛皮亮丽,膘肥体壮,还通体雪白,美如神仙座下的天马。

顾依很招马,这会儿马儿一直用鼻子蹭他,还要嚼他耳鬓的细辫,辫子是王药缠的,左右各有一束,顾依自己缠不来,于是他不敢拆,可现在这马嚼得太欢,好好一束辫子给搓成毛躁的发束,顾依烦恼着该怎么梳回去。

“大哥。”马背上的顾玖唤,顾依正在和马儿设法沟通,抢回辫子,没有回应,顾玖便用鞋尖踢他肩膀。

“郡主刚才是不是打你?我救了你是吧?”顾玖问。

顾依回过头,支吾点头说是。

“郡主刁难新学生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只要私下到郡王府给郡主送礼就没事,大哥,我替你买礼物吧,我知道郡主喜欢什么。”

“不用。”顾依低着头看路,把小石子踢走,他想着要怎么避开郡主继续留在敦宗院读书,不晓得找教授把自己安排到别的学楼能不能成?

“大哥,我要让马跑起来,这是一日千里的良驹,我要试试有多快。”

顾依停下脚步,仰头看顾玖,这一仰他就觉得晕,两日没有休眠、没有进食,还有伤痛和发烧,他的体力和耐力已在崩溃边缘,他立即皱眉撇开脸,试图凝神调理内息。

“大哥!我和你说话哪!”顾玖弯低身拽起顾依一束辫子扯。

本就紧绷的太阳穴给顾玖拉着辫子那么扯,头变本加厉地疼,顾依感到一阵作呕,捂着嘴想走开,免得吐出来的污秽会弄脏白马,然而顾玖没有放手,两相拉扯,顾依下意识就用劲扯脱,没想,这么一扯居然把顾玖给拉得坐不稳,面朝下落马,顾依立刻去救,接住扑倒的顾玖跌坐在地。

伤处痛得顾依更晕,到喉的酸水生生吞回肚子,顾玖压在他身上没起来,他又不好去推开。

“哎!脏死了!”顾玖踢着脚,要甩掉靴子上的泥,这驭马场都是泥地,昨夜一阵雨的关系,处处是泥泞。

“玖儿,你起来,我给你清干净。”顾依勉力坐起身,顾玖双手搂着他脖子,不肯落地。

“大哥你抱我上马背。”

顾依自觉顾玖落马是自己的错,便没有不悦,反而有些内疚,把顾玖抱回马背坐好后,他就除下顾玖的靴子,用手拍掉泥泞,再捋起袖子,用自己的手臂来擦干净泥污。

顾玖在马背上哼着曲儿摆腿,顾依擦干净了靴子就给他穿好,说:“玖儿对不起,大哥不是故意的。”

“你让马儿跑起来我就不怪你。”顾玖笑嘻嘻。

“那很危险,玖儿你先练习快走。”

“不危险,有大哥看着就不危险。”顾玖一手抓缰绳,一手扬马鞭,眼看就要甩到马屁股,顾依情急下伸手挡,牛皮马鞭在他手臂打出一条痕,小血点像露珠那样冒出来。

“玖儿,新养的马不能这么打。”顾依对手臂的伤一点没感觉,仍然循循善诱,“这种马是有个性的,必须耐心驯服,它若信赖你了,就会尽全力为你驰骋。”

“我看教驭马的老师都是这么打。”顾玖撅嘴。

“你这不是普通马,不行的,大哥教你吧,你往前坐一些。”顾依拿走顾玖的马鞭,手拉马鞍,脚不踏蹬就跳上马。

两人要坐稳鞍上必须靠得很近,顾依庆幸顾玖用的马鞍软而厚,伤处不至于太难受。

“抓好缰绳。”顾依把顾玖的双手都按在绳上,再握着顾玖的手,手把手示范用绳驭马。

“驾。”顾依叫一声,甩一下绳,马儿轻快地往前踏蹄,转弯处时他轻扯缰绳,马儿便转弯,如此绕着驭马场走,越走越快。

“这时候你压低身子……”顾依前倾,胸口紧贴顾玖后背,把顾玖压低,“蹬马。”顾玖依言蹬了一下,“喊驾,大声。”顾依在顾玖耳边细语。

“驾!”顾玖还没换嗓,喊声稚嫩,但也算嘹亮,顾依听他一喊就抖绳,座下马匹忽地便撒开蹄子奔。

“哇——好快!好快呀大哥!”

真的很快。顾依迎着扑面的风,有一霎那想起大漠,不过那时候对面总是敌军,杀声震天,并不如此时安宁。

这大概就是美好的自由。

短暂的自由。

钟楼塔敲响上课的钟声,顾依把对自由的向往收回,他教导顾玖让马一点点慢下来的技巧,走出驭马场,这才发现场外聚集很多人在看,议论纷纷,有说马的,也有说人的。

“玖公子,这位是你的驭马老师吗?让他也教我们好吗?”几个和顾玖一般年龄的公子哥儿围上来。

顾依跳下马,小心地扶顾玖下马。

“不让,他是属于我一人的东西。”顾玖很得意地叉腰挺胸。

顾依心里有些纠结,他在顾玖眼里到底不是个人吧,可他很快就不多想,也没心思想,他自忖好好当人真的很难,他很努力,结果都讨不到好,还不如像从前那样,去沟渠捞倒掉的残羹,摸黑偷人钱袋里的铜钱,去街上问人愿不愿意用大米换取伺候?

顾依看紫奚来了,把缰绳交给紫奚。

“大少爷,刚才有人到燕萍居找您。”紫奚笑着说,“像是宫里的人。”

顾依一喜,可能是皇上批准他北上,太好了,一出城门,他要打鸟、抓鱼、摘果子都不用怕那是有人养的种的。

“玖儿……”顾玖身周那些富家子看过来,虽然都是爱小个子的仰视,但目光就像在打量一匹马,顾依下意识就改口:“公子,我先走一步,衣服晚些还给您。”

顾玖微笑着点头,俨然一副主子允许奴才退下的神情,顾依后退了两步,才转身跑走。

“顾玖,他是哪家的大少爷啊?”有人这么问。

“是我家的大宠物。”顾玖口无遮拦,他身旁这一群平日也没个正经的公子爷都坏笑。

不远处,一个拿着扫帚在打扫的男子,看着顾依走远的身影,再盯人群包围里的顾玖,这男子满脸沧桑皱纹,身子佝偻,但头发还是如他眼眸那样深黑发亮。

“……长得如此像……”男子喃喃自语,“怎会呢?我明明把孩子送了人抚养……怎么会落得……成了顾秦家的奴?”

X

都虞候席墨生和萧寅是酒友,话不投机的酒友,没人说必须是志趣相投的知己才可以喝千杯都嫌少,他俩相约喝酒纯粹就只是喝酒,不多聊天,聊也只聊公事,有一次萧寅刚有些酒意时忽然聊起半公半私的事,他问,墨生,你觉得顾依这人是不是很好?

一般来说,人都会问:你觉得那谁人怎么样?

像萧寅这么问的,很明显就是心里的答案是‘很好’,问出来就是找附和,席墨生觉得滑稽,他平日说话也不怎么收敛,就故意答,不是,不止不好,糟糕死了。

然后萧寅打破酒碗,喝酒那么多次,他第一次当席墨生面发酒疯,摇着席墨生脖子拼命晃,非要席墨生说顾依好。

席墨生其实就是逗萧寅,顾依是他的上司,办公严谨,勤奋用心,武功卓越,还有赫赫战功,怎会不好?他便是这么安抚萧寅,萧寅总算是冷静下来,但却莫名其妙地扭曲席墨生的话,拍着席墨生肩膀说:“我就知道你有眼光!顾依是我见过长得最好看的人,头发好看,眼睛好看,鼻子嘴巴都好看,你看过他的胸吗?哎我告诉你,顾依的胸又挺又阔,腰还细,男人的身体那么有曲线真神了,我跟你说,他屁……”

席墨生到这里为止是捂着耳朵等萧寅讲完的,他倒没有想过萧寅和顾依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亲密活动,在外打仗的男人,受伤上药或是洗澡的话,彼此坦诚相见很平常。

反正自此席墨生就知道萧寅喜欢顾依,不是赏识的那种喜欢,是有颜色的那种喜欢,席墨生不予置评,青菜豆腐,人各有喜好,席墨生本人的喜好也不是大多数人理解,他喜欢年级长一些的女人,他娘子比他长二十几岁,比他娘还老,他爹当初就苦口婆心劝他不要为了少奋斗几年而牺牲长久的家居幸福,他则坚持他是为了幸福才追求他娘子,他娘子有钱只是碰巧。

由于经历过萧寅无节制地形容顾依的皮囊,席墨生每次见顾依就会不由自主想象那无节制的描述,使得他经常避而不看顾依,此时顾依走在他旁边,他就定定地看前路,目不斜视,走着走着,感觉身旁人影渐渐落后,直退到了眼角余光之外,席墨生才回头找。

顾依弯腰低头,双手扶腰喘气,席墨生走上前慰问:“殿帅,没事吧?”

“没……”顾依又站直身,那脸和唇白的呀,原来有这么白的吗?席墨生不太记得。

“席大人,你有没有水?我有点渴。”顾依伸出手,虚指着席墨生挂在腰间的水壶。

“这……”席墨生犹豫,他这水壶里面其实是酒,顾依是他上司,虽然暂时停职,但皇上两度召见他,那肯定复职在即,要是知道他随身带酒,按规矩是可以罚他,他又不敢谎称壶里没有水,这一路走着的时候他都听见壶里水声,顾依怎么可能听不到?

“我这水渗了提神的补药,不好喝。”席墨生机智地答。

“啊……”顾依收下巴,席墨生见他瞄左边,那是个面摊,又瞄右边,那是豆花摊,再往后看,那有油条摊。

皇上没说马上要见顾依,那就是不急,席墨生便说:“要不喝碗豆花再走吧,老板两碗豆花。”说着已经拉豆花摊的小板凳坐。

“不用!”顾依有些慌张地应,又对豆花老板说:“老板,一碗就好,我不用!”

席墨生觉得奇怪,顾依接着再对他说:“我找口井取水,你在这儿等我。”

席墨生警惕起来,他是奉旨来带人的,顾依左顾右盼的样子仿佛趁机要跑,虽然他想不到原因,但重点是他无论如何不能失职,于是霍地站起,严肃地道:“不行,殿帅,这离目的也就不远,你忍一忍吧,到了再喝。”他扬手比个请,另一手则若有似无地搭着刀,这有逼迫意味的架势自己人是看得懂的。

“做什么做什么?以下犯上啊?”熟悉的一把浑厚嗓子忽地传来,循声看去,是萧寅大摇大摆走来,两手各抓一把油条,走过面摊时还顺便点了两碗面。

“饿啦?吃。”萧寅走近顾依,油条直送到顾依嘴边。

“墨生,你喝你的豆花,我和殿帅吃碗面。”

席墨生愣了下,见顾依竟然真的捧着油条低头啃,不是要逃的意思,便有感自己真的误会,也对,这早饭时间,顾依可能还没吃,进宫面圣这种事多少都得等一阵子,机智的人都是吃饱才去的。

“那我也吃面。”席墨生捧着豆花走来面摊要坐,萧寅却端起面站直,说:“你坐吧,我带伤,坐不了。”

这会儿顾依的油条吃完了,萧寅把面和筷子给他,他一声不响地就接过了吃,居然也不坐,席墨生顿感顾依挺配合萧寅的么,刚才他去燕萍居找顾依,就有个人说顾依在驭马场,能骑马的话就是那廷杖打的伤好了嘛。

于是,三个大男人捧着面呼噜噜在街边吃,站中间的萧寅像个嘘寒问暖的相公,吃一口就问顾依一句话,够不够?加面吗?加汤?加丸子?加肉?加蛋?席墨生很有冲动要闪边,但不行啊,他有任务在身。

萧寅率先吃完,席墨生随后,顾依的面吃完了,正对着碗喝汤,这面老实说不怎么样,汤头稀薄无味,席墨生没喝,萧寅也剩半碗汤。

“你这两天做什么?脸那么苍白,颊都陷下去了,你这手,皮包骨了都,你……”萧寅抓起顾依的手,袖子滑落,现出一道青紫肿起的细痕,还有几处刚干涸的血迹,“谁打你?”萧寅面色陡沉。

“马鞭。”

“马鞭精吗?”

噗——席墨生吐出刚喝的一口酒。

“我要进宫,面和油条我下次请你,席大人,我们走吧。”

席墨生擦着嘴点头,正要向萧寅告辞,萧寅就牵住顾依往前走,还说:“我送你到宫门。”

席墨生望天翻白眼,无奈地跟在前面这俩‘郎才郎貌’后面走。

“咦?那不是大公子?”走过席墨生身边的一个女子回头看,她是王家庄的婢女王茜。

自从顾依给拒在王家门外,王家庄作息没有变化,但家里主人的情绪都明显有些低落,尤其是少爷,虽人前面色不变,似往常潇洒,但夜里彻夜不熄灯,窗外可见人影或坐或站,即使只是影子,也能感觉到一抹凄然的寂寥。

少爷对大公子还没死心,心思细腻的婢女们都如此想,王茜是其一,他相信大公子只要回来再求几次,少爷就会原谅大公子。

王茜回到王家庄后和人提起见到顾依,就被提醒勿要再提,原因是早上少爷派去给大公子送药的仆人带着大公子盖了血指印的离书回来,说大公子表示要去北方,还要弟弟勿挂念,少爷听后在房外就撕烂离书,洒落一地,然后还发泄般地踩踏纸屑,却偏偏没有脱口骂,反而是红着眼、流着泪,我见犹怜啊。

“大公子太不像话!”王茜还想再骂,忽被人按住嘴巴,原来是少爷正朝门口大步走来,身后跟着一串弟弟,昂首阔步,面色严峻,像要去打仗的将士。

“少爷,小公子。”王茜和其他婢女们站到一旁规矩地行礼。

王药在门前停步,回头对婢女说:“买一打藤条回来,我抓个人回来打。”

这说的肯定是大公子么,王茜趁少爷还没走,马上赶上前去汇报,“少爷,我刚刚见到大公子,和萧王府的小王爷一起,后边还跟着个军爷,是不久前和一位贵客来过的军爷。”

王药听见萧寅时就一阵窒息,但再听说还有一个来过家里的军爷,觉得必然是皇上来时带着的御前侍卫,便即冷静下来,他问王茜看见顾依的地点,还有顾依行进的方向,就猜想顾依是进宫。

把进宫的事和顾依要去北方,还像是一去不回的道别方式联想到一块儿,王药瞬间就不气了,取而代之的是担忧,还有不舍。

顾依可能又要去打仗。

不行,顾依一身隐疾,若不调养,一定耐不住艰苦军旅,且还是在北方酷寒之地。

“王大哥,我们到宫门等大哥好吗?”顾尔说。

王药摇头,“不行,那很容易被顾府的人见到你们,你们好好待在家。”王药跨出门,转回身,微笑着对弟弟们温声说,“王大哥给你们把大哥带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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