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课下课，柳瑗拿手机照着嘴角结痂不久的伤口和下巴角青紫色的淤痕。

“杰子。明显吗？”她问苏映杰。

“一般吧。”苏映杰瞥了眼柳瑗端着手机照个不停的样子，迅速收回了视线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在乎这个了？”难道是为了他？他心里有点发毛。

柳瑗打量着手机里的自己。

嘴角的伤口还可以说是上火的缘故。下巴上的淤青就只能用遮瑕膏盖一盖了。

她从来不化妆，平时甚至连防晒也不怎么用，什么化妆品都没有，昨晚临时去买又没买到。

马上就到午饭时间，看来只能找班上的女生借了。

柳瑗靠着墙环顾了教室一圈。班上平时爱化妆的女生也不多，学校不允许，也就是喻琳她们几个学表演播音的女生会化个淡妆。

她目光冷冷地扫过喻琳。

喻琳的座位离柳瑗不算太远，正和同桌的女生说着话，察觉到柳瑗打量的视线，恨恨地攥紧了手心。

昨天柳瑗离开厕所后，她劝被柳瑗逼着互扇了对方巴掌的两个朋友一起去找班主任刘向富告状。她们可以互相作证把事情闹大，直到柳瑗在一中待不去。

可是那两个人不敢。

其中一个甚至埋怨地瞪着她说：“咱们也不是第一回说柳瑗的坏话。她以前都没跟咱们计较，还不是今天你骂人家妈妈那几句太过分了？她打架那么厉害，换个脾气的人可能都不止扇咱们一巴掌那么简单。换作是我，有人敢骂我爸爸妈妈我肯定要跟她拼命的。”

没有那俩的同仇敌忾，她找老师告状也没用，那俩只会帮柳瑗作证说她是地太滑不小心摔伤的。

废物东西。但她不会就这么放过柳瑗的。

柳瑗也就反应力不错，力气其实不怎么样，她脸上的巴掌印散得很快。不过柳瑗那句歹毒的话一直在她脑子里挥之不去：可惜我再不稀得要，你也得不到啊。

呵。不见得吧！喻琳看了眼聊天界面的六中校门口的图片，打字回道——只有这个没有视频吗？肯定还有别人拍下来了。你再找人问问，弄到了立马发给我。

她在六中是有初中同学的。柳瑗在那边的臭名声要传到一中来简直不要太简单。

喻琳一直用余光暗暗扫着柳瑗，知道柳瑗已经站起身朝她这边走过来了。

她如惊弓之鸟般飞快地退出聊天界面，打开了手机的录像软件。

只要柳瑗敢再动她一根手指头，她肯定留下证据闹得人尽皆知，都不用别人帮忙找柳瑗打架的视频了。到时候让秦子轩瞧仔细了，他喜欢上的是个什么样的垃圾。

柳瑗远远地扫了眼喻琳藏在桌子下的一直亮起的手机，没什么表情地移开视线，走过去敲了敲喻琳侧前排女生的桌子。

女生正在听歌，没有听到声音，只是看到了忽然出现在桌面上的纤细美丽的手。她茫然地抬起头朝身旁看，见柳瑗抱臂立在那儿没什么情绪地俯看着她，整个人吓得一激灵，耳机都掉了一只在地上。

柳瑗蹲下身帮女生把耳机捡起来，递给她道：“同学。有遮瑕膏吗？麻烦借用一下。”

“……”女生吓愣住了，别说回答，连耳机也没有伸手去接。

柳瑗把耳机放在她桌角垒起的书本上，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有……额……有的。”女生在抽屉里摸索了一阵，掏出化妆包颤着手递出去，看也不敢看柳瑗地道：“都在里面了。你需要什么随便用。”

“谢谢。”柳瑗接过化妆包往座位走。昨天班上的同学围在厕所外偷听到她是怎样教训喻琳的后，就有些怕她了，尤其是女生。以前只是不理她，现在则是躲着她。这不是她的本意，不过她也毫不在意。

昨天怕把事情闹大传到古榛耳朵里去，她其实已经收敛很多了。

“也不知道化了妆又要去勾引谁。”

柳瑗走了没两步，身后传来喻琳嘲讽的声音。她停下脚步回了头。

教室里忽然安静了。所有人屏息凝神地望着昨天才正面刚过，而且胜负已分，今天又再次呛起来的二人。

“琳琳！”喻琳的同桌在轻轻扯她的袖子，用极小极小的声音道：“你疯了吗！”

教室里太安静了，她声音再小，那六个字也还是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大家也和她是一样的想法：对啊！喻琳这是疯了吗？这尼玛是抖 M吧？难道迷恋上了柳瑗火辣辣的巴掌吗？

柳瑗淡淡地瞥着喻琳紧攥在手里的手机。这是故意激她想留被打的证据啊！她挑了挑唇，心情不错地回了句：“不是每个人化妆都跟你一样的目的。”

唐简惊得拿胳膊肘重重怼了同桌的苏映杰一下：“艹！杰子。你听到没有？咱家柳爷居然还嘴了！”

苏映杰和唐简同样的震惊。

他们和柳瑗认识不算久，对柳瑗也谈不上多了解。尤其是柳瑗的家庭，他也只从他爸那里听说过柳瑗是黎城童家老爷子的外孙女，别的信息一概不知。

可是他们了解柳瑗的丧啊！

以前不管别人多阴阳怪气，柳瑗都是懒得搭理的。个别时候实在听得烦了，也压根不会费劲扒拉地跟人拌嘴，而是直接用拳头说话。

拳头有时候比嘴更好说话。怎么也说不听的人，打一顿就老实了。

搁柳瑗的脾气，以喻琳刚才故意挑事的态度。柳瑗要么会觉得不是什么大事直接不理她，要么会觉得丫的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拉到厕所里正儿八经教训一顿。

可是连呼吸都嫌麻烦的柳大爷居然选择了回嘴！

“靠。”苏映杰看着柳瑗挺拔的背影和侧脸隐约可见的笑意，问唐简道：“老唐。你觉不觉得，柳爷最近……”

“？”唐简等着下文。

“突然有了活力。”苏映杰学习不好，词汇量有限，绞尽脑汁才想到个还算贴切的形容：“好比都干巴了的枯树突然抽了春芽。”

唐简嫌弃地望着苏映杰道：“干巴的枯树？柳爷是不是抽了芽我不知道，但肯定要抽你的。”

柳瑗怼完喻琳就回了座位。

预备铃响了。

唐简赶忙跟柳瑗告状：“爷。你知不知道杰子说你啥？”

“你丫贱不贱！是不是兄弟？”苏映杰吓得去捂唐简的嘴。

***

中午放了学，柳瑗没有急着上楼，而是拿出借来的化妆品在脸上涂抹起来。

然而遮瑕膏是深黄色的，涂在她白透的皮肤上像是雪白的墙壁上糊了块黄色的漆，特别引人注目，还不如本来的淤青看着自然。

她拿了张湿巾糊乱把脸上的东西擦掉，打算还是戴口罩见古榛。

正擦着妆，教室前门忽然探出个小小的留着齐耳短发的脑袋。

大家都去吃饭了，教室里现在除了柳瑗只有两个坐在前排的还在刷题的女生。

“同学你找谁？”两个女生中的一个抬起头看向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古榛。

“找她。”古榛指着柳瑗的方向笑了笑，踮起脚尖，脚步轻轻地朝柳瑗走去。

两个女生听到古榛的回答都诧异地看了眼她。

柳瑗没想到古榛这么快就来了，忙把湿纸巾和化妆包胡乱塞进抽屉里，低下头埋藏起脸慌乱地去摸寻口罩。

然而古榛已经看到了柳瑗脸上的伤。她只是晚上看不太清东西，白天光线充足的地方视力好得很。她脚步顿了顿，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柳瑗终于摸到了口罩，撕开包装袋埋着头戴上，拿出早上从家里带出来的礼品袋子递给古榛，笑意清浅地望着她道：“听说苹果对你的夜视能力有帮助。也不知道真假，不过吃了总没坏处的。”

“嗯……”古榛鼻子酸酸地接过袋子，回头看了眼前排那两个已经起身准备离开的女生，坐到柳瑗身旁的空座上放好袋子，用双手轻柔地握住了她的手。

柳瑗感觉到包裹着右手的温暖绵软，和古榛靠近时那股沁人的香。脑袋忽然轰地一下，感觉有股气血直往上冲。

“你没有感冒对不对？”古榛的声音有轻微的颤。

她声音本就甜软，再加上一点微微的颤，撩得柳瑗失了神。

柳瑗沉迷在古榛的温言软语里一时间忘了开口。

“她们不只是骂你对不对？”古榛吸溜了下鼻子，眼角忽然涌出几滴晶莹的泪：“还打你了对不对？”

柳瑗本来享受着古榛的靠近，等看到古榛流泪才瞬间慌了起来：“你别哭……不是谁打的，是我自个儿不小心磕的。”她从来没有安慰过人，不知道该怎么做，只是笨手笨脚帮古榛抹着不断落下的泪。

“你不用骗我。磕伤怎么可能磕到颧骨与鼻骨之间的地方？”古榛红着眼无比心疼地望着柳瑗道：“你不用怕她们，不用忍气吞声。我们可以告诉老师，老师不会不管的。”

“真的没事。”柳瑗心猿意马地拿指腹抹着古榛脸上的泪水。丫头的脸颊肉软绵绵滑溜溜的，特别好摸。

“……”古榛不知该安慰柳瑗些什么才好，自己能实际帮上的忙实在有限。

她仰起脸，用指尖轻柔地摘掉柳瑗的口罩查看伤口，近看比远看还要触目惊心。她咬着唇又气愤又心疼地道：“我真是恨极了她们那些人。除了伤害别人还会什么？上次有个你们班上的男生也是，找我借校服，说敢不借就放学打我。”

柳瑗心里一紧，连呼吸也滞住了。她忽然很不想认识苏映杰。

“她们再敢有下次，你一定要告诉老师。记得留证据，录音或者视频都可以。”古榛轻轻嗅了嗅，柳瑗身上只有那种常有的清香，没有半点药膏的味道，于是担心地问道：“你没有抹药吗？”

柳瑗轻轻嗯了一声。她本来想趁午饭聊天的时候，跟古榛说说凑巧借到她校服的事，然后感叹一番缘分的奇妙。现在却不敢说了。

她本来想在相处中慢慢地向古榛袒露不那么好的真实的自己，现在也不敢了。

古榛厌恶怒斥的就是她这种人吧？是了，她除了伤害别人好像真的什么也不会。

不过没关系。她可以变得好一点的。

“那咱们先去医务室再去食堂~”古榛将饭盒和杯子放进苹果袋子里，右手拎着袋子，左手牵住了柳瑗的手。

柳瑗低头望着两手相牵的地方，又想起初见那夜。她轻轻蜷起手指，更紧地握住了古榛小小的手。

***

医务室里的校医姐姐正在吃午饭，抬头看了眼柳瑗脸上的伤，在惊愕中放下了饭盒。

“这是怎么弄的？”她担心地问。女生脸上的伤明显是人为，不管是同学打的还是家长打的，都是姑息不得的大事。

古榛仰脸望着柳瑗，通过相牵了一路的手轻轻晃了晃她的胳膊。

“练跆拳道弄的。”柳瑗半真半假地道。

“哦。”校医姐姐笑了笑，没有再疑心。学校里确实有跆拳道社团，有不少学生甚至很小就进跆拳道馆学习了。她从药架上拿了盒药膏递给柳瑗道：“皮肤破损处禁用，也不能入口，嘴角的伤别用。颧骨和下巴可以。”

“谢谢。”柳瑗把左手拿着的便当盒放到桌子上，接过药膏扔进兜里付了钱，全程没有松开古榛的手。

出了医务室，古榛抿嘴望着柳瑗，软绵绵地问：“是不是很疼呀？”

“还好。”柳瑗看向古榛微微扬起的脸，和流过泪后还有些泛红的眼，喉咙不自觉地咕噜了一下道：“那个……一会儿吃完饭你帮我抹药好不好？我……”她想了半天，忽然发现其实没有什么一定要古榛帮忙抹药的借口。

“好。”古榛没有多想就干脆地点起了头。

柳瑗弯起了唇。

在食堂打好饭后，古榛是带着柳瑗去乒乓球场吃的。球场旁边有长凳，刚好可以坐。

午间的阳光很好，伴着柔柔的风。风吹起了古榛额头的发，露出她光洁的额头。

柳瑗近近地坐在古榛身旁，看着她认真吃饭的模样，闻着轻柔的春风带过来的她身上的味道，满足地喟叹了一声。

从来没有过这样美好的时光。原来那些希望时光停止的诗句，并不是诗人的矫情，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懂不了的。

等俩人都吃完饭，古榛盖好便当盒拿湿巾擦干净手，站到柳瑗面前准备帮她擦药。

柳瑗从兜里掏出活血化淤的药膏，撕开包装盒子递给古榛后，顺手就要把包装盒子和里面附带的说明书一起飞扔进不远外的垃圾桶。

古榛吓得一把握住了她的手道：“先别扔。我仔细看看有没有什么注意事项。”说完就从她手里拿出皱皱巴巴的说明书，摊开认真看了起来。

丫头不管做什么事都好认真啊。柳瑗嘴角始终挂着浅浅的笑意。

“好啦。”古榛读完说明书，拧开盖子挤出一小块药膏，弯着腰扶住柳瑗的脸，轻轻柔柔地抹了上去。“疼就说哦~我会轻点的。”

柳瑗感觉自己真的无可救药了。明明很温情的话，她居然听出了一丝SE情的味道。

[疼就说哦~我会轻点的。]

她情不自禁地想到了一些另人羞涩地的画面，直直地望向古榛认真单纯的脸，坏心的带了丝邪气地道：“重一点也可以。”

古榛没听清，继续心无旁骛地抹着药。她动作很轻很轻，轻得有些痒。

她温热的呼吸近近地扑在柳瑗脸上，烫得柳瑗的脸有点微微的红。

从来没有过这样美好的时光。可是以后会有很多吧？柳瑗在心里暗暗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