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陈笙把晚饭端上桌,粗手粗腿的小胖子手巧得很,一顿饭被他做得色香味俱全。
柳闻南夸了他两句:“大厨手艺就是厉害。”
柳陈笙神色狐疑,“你把我叫回帝京不会就是为了给你做饭吃吧?”
柳闻南筷子背敲了敲他的头,“想什么呢。”
柳陈笙一想也是,他小叔还没有这么不靠谱。
柳闻南一指旁边的宿雪溪:“这还坐着一个呢,当然是给你两个叔叔做饭吃。”
柳陈笙怒而把他面前的鸡腿端走了。
柳闻南:“哎!去哪?”
柳陈笙:“去外面吃。”
柳闻南:“鸡腿留下。”
柳陈笙头也不回:“想得美。”
柳闻南只能招呼的雪溪吃饭,一边挽回面子:“小没良心的白天还是要给我养老,越大越不经逗。”
宿雪溪笑得眉眼弯弯,心里不免还有几分羡慕,只觉得他们叔侄感情很好。
用过晚饭,柳闻南把棋盘摆好,这是他这几天的消遣,不过越来越不能算消遣了。
宿雪溪从未接触过围棋,规则还是柳闻南几天前刚教给他的,只是他上手极快,柳闻南现在赢得越来越吃力了。
棋盘上黑白交织,厮杀得正激烈,柳陈笙推开门,“有人来了。”
柳闻南正琢磨着棋,“谁啊?”
一抬头,身高腿长的青年一身劲装,跟着柳陈笙进来,柳闻南浑身汗毛都炸开了,“柳陈笙,谁让你直接带外人进来的!”
牧云!
当年处处和宿雪溪作对,差点将他伤了的人。
这才几天,这么快就回来了,还找到这里来了,果然没安好心吧!
牧云眼眶微红,快步走到宿雪溪跟前,“噗通”一声跪下,“多年未见主上,主上可好?”
柳闻南:“……?”
宿雪溪扶着他肩膀:“快起来,我一切都好,倒是你,在外面这五年辛苦了。”
牧云:“替主上做事是牧云的荣幸,不辛苦的。”
柳闻南:“……”好、好,这个世界终于疯了。
牧云站起来,也没有叙旧太久,从怀里掏出一封密报,“主上传信让我查的事情已经查到了。”
宿雪溪打开密报,仔细看过。
柳闻南:“牧云?”
牧云冲他拱了下手,“国师大人。”
柳闻南:“不敢当不敢当,你都是要做族长的人了。”
牧云看了宿雪溪一眼,回道:“我始终都是主上的人。”
柳闻南回过味来,忽然惊觉宿雪溪的安排有多周密,“你早就嘱意牧云继任族长,才故意将他调出去?”
如此一来,新任族长多年调任在外,真正实力不为人所知,平衡仙族气运的同时还不至于将仙族真正置于困顿当中。
牧云:“国师大人慧眼。”
五年后才察觉真相的柳闻南感觉自己被骂了。
宿雪溪合上密报,若有所思,“二皇子原来是她的孩子。”
柳闻南看过来:“查的什么?”
“我在宫中观六皇子对二皇子的态度有异,所以想查查二皇子的身世。”宿雪溪将密报递给他,看六皇子的样子,他怀疑他们后来决裂了。
柳闻南拿过密报,一目十行扫过,诧异到音调都变了:“先皇后?先皇后不是早就去世了?二皇子是先皇后的孩子?”
他的眼神和神情都变了,“把正妻和别人的孩子带回来养大,甚至还肯交付兵权,人皇陛下啊……”
宿雪溪斜了他一眼,道:“先皇后死前愿意将孩子托付给人皇,说明她足够信任人皇,二皇子入宫时年纪不小,应该是知道自己身份的。”
柳闻南:“那他是真的待六皇子亲如手足?照这样来说,他更亲近的不该是同母异父的太子吗?”
宿雪溪不这样想,“如果你是二皇子,你会告诉太子,他的生母并没有死,而是隐姓埋名出宫十几年和其他人生下了自己吗?”
柳闻南:“那倒也是,可二皇子的生父究竟是谁?”
密报上没有写,牧云惭愧道:“属下无能,没有查到。”
宿雪溪:“不是你的问题,时间久远,你能查到这些已经很不容易了。”
他回忆二皇子对六皇子的态度,觉得那些关心不似作假,“二皇子待六皇子的态度应该是真的。”
柳闻南:“不必多想,等见到六皇子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宿雪溪不置可否。
“牧云。”
牧云单膝跪地:“属下在。”
宿雪溪拍拍他的胳膊:“起来,日后你就是仙族的新任族长,不必尊我为主上。”
他尚未说完,只说到这里,牧云低下头,“您始终都是牧云的主上。”
“别倔。”宿雪溪缓声道,“因为你我从前的事,你继任之后会受到一些掣肘,不必有所顾忌,有我在,谁都不足以成为你的阻力。”
“主上始终都是牧云的底气。”牧云解下腰间月牙形制暖白色琉璃做的坠子,“明日就要回到仙族驻地,牧云一举一动都在族人眼中,多有不便,此信物交还主上。”
宿雪溪接过,牧云便离开了。
柳闻南看着被宿雪溪挂在腰间那坠子,无论是形状还是上面的花纹,总觉得莫名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宿雪溪拈起棋子:“该你落子了。”
柳闻南:“哦。”
柳闻南心不在焉落下一子:“就没有办法让我们也恢复记忆吗?”
宿雪溪吃他一片白子,一颗一颗捡走,平静道:“有。”
柳闻南:“那你为什么不用?”
宿雪溪:“我不会。”
柳闻南:“……”
回溯时间之法宿雪溪都还没有研究明白,回溯之后如何恢复记忆更不必提。
柳闻南幽幽道:“你竟然输给了小胖子。”
他说着这话,福至心灵,“对啊,让柳陈笙试试啊。”
宿雪溪倒也没觉得惭愧:“等见到六皇子吧,他们既然能成功,六皇子也许会知道。”
柳闻南:“嗯,我先让柳陈笙来试试。”
说做就做,柳陈笙被他叫过来,对着纸上密密麻麻的咒文,他指着自己自我怀疑道:“我?”
他连问三遍:“我?我?我?”
“我亲爱的小叔,你疯了吗?这里——”
他指着其中一个微微弯曲的一横一竖交叉组成的字,像一把绷紧的长弓,柳闻南以为他对这个有什么想法,柳陈笙道:“这个我都不敢认成‘十’字。这是神明旧历的秘文吧,你觉得我看得懂一个字吗?”
“你打击人的方式还挺委婉的哈。”
柳闻南:“……”
研究七年都没有头绪的宿雪溪笑道:“别为难他了。”
“这密文我那里还有一份,这份给你,事无绝对,闲暇时可以翻翻,或许会有眉目也说不定。”
柳陈笙故作成熟,小大人一样勉为其难接过来道:“那好吧。”
柳闻南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好好说话。”
柳陈笙改口飞快,煞有介事地握着拳头给自己打气加油:“我一定会努力的。”
宿雪溪忍俊不禁。
**
按照和三皇子约定好的时间,宿雪溪提前一天回了仙族。
长老们看他是铁了心要支持牧云,竟然连着数日没回族中,再见到他都是唉声叹气,长吁短叹。
萧长泽当真按时来接他。
宿雪溪跟着他上了马车,马车前后跟着数十名皇家麒麟卫,威严整肃。
“殿下这几日辛苦了。”
不仅顺利说服朝臣,连陛下专属的麒麟卫都带出来了。
萧长泽:“不能辜负族长的信任。”
宿雪溪问:“殿下从前去过通天塔吗?”
萧长泽如实答:“从未去过。”
宿雪溪:“怕吗?”
萧长泽回答得很直白很诚实:“怕。”
宿雪溪这几日在柳闻南那里,生生把自己待得懒散了不少,靠在车厢内壁上问道:“怕为什么还答应去?”
萧长泽笑了笑,用手指试探地蹭了下宿雪溪随意搭在腿上的指尖,很轻地勾了下:“我只是想,倘若错过了,大概会后悔一辈子。”
宿雪溪指尖微动,别开了头。
朝塔在帝京东面,黑沉厚重的塔身扑面而来悠久肃穆之感,历年神祭,他们都会随人皇入塔祭拜,对这里对这里并不陌生。
今日站在塔下,却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宿雪溪恍惚了片刻,数百年屹立不倒坚不可摧的玄天塔在他眼前轰然坍塌,轰隆震耳的倒塌声和刺耳的惊叫声夹杂在一起,气浪夹着灰尘扑面而来。
黑雾黑影从废墟之下冲出,如同冲破禁忌,霎时间充斥四周,遮天蔽日,肆虐其间。
天色都黯淡下来。
宿雪溪被这一幕震住,上前一步。
“师海寻——”用尽全身力气,凄厉刺耳的喊声骤然响起,回荡在空中。
周遭灰暗如云雾散去,他仓惶抬头。
只余虚影的师海寻浮在半空中,“知道了知道了,我怎么可能会死。”
透明的指节穿过他额头,却有东西弹在他眉心,像是被那指节曲起弹了下。
“叮当——”
象征鬼族族长身份的白色骨戒跌落在地,弹跳两下,静静躺在离他一步远的位置。
宿雪溪踉跄一步,被萧长泽自身后扶住,“族长?”
扭曲的场景在这一刹如潮水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