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静静躺在一片寂静虚无之中,缓慢地睁开眼睛,好似从安眠中苏醒——但这只是错觉,少年一直都是清醒的。
这片空间——暂且称之为空间吧——只有混沌,方位失去规则,时间没有意义,光暗融为一体,呼吸不是必要,生死无需辨别,一切都存在但一切也都消失。
唯独少年在这里清醒着。
明明闭上双眼和睁开双眼对这个世界来说不存在区别,但少年依旧选择睁开双眼直视这个世界。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扒拉着他的四肢,整副身躯犹如被灌入水银般沉重,虽然他面色平静但睁开双眼已用尽所有力气。
少年知道如果他选择结束清醒那么他就能终结内心无休止的钝痛,可他却宁愿忍受万般煎熬也要保持清醒,甚至逼迫自己去直面一切。
有意义吗?
似乎有人在耳边发问,但这片空间还是只有少年一人——或者说生物,这个发问比起真实存在更像是少年终于在混沌中发了疯。
没有意义。
少年选择张嘴回答,即使他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发出声音也不确定声音是否真的能在这里传播。
那便睡去吧。
少年静默不语。
归于宁静,融为集体,抵达我们的开始与结束。
没有规则的声响像是在空间四处回荡又像是直接在少年脑海里回响,明明是从未接触过的语言体系——假设真的能算作语言——可少年依旧明白了他们想传达的本意,更准确的说是善意和亲近。
但少年仍旧选择了拒绝。
为何?这里能忘却外界的不幸,能洗去身体的屈辱,能缝补灵魂的缝隙,能挣脱一切的束缚。
这里是乐园,为何不归?
被拒绝的存在没有生气,只是纯粹的不解。随着话语的延续少年所感受到的苦痛与禁锢也愈发明显,疲惫感犹如浪潮一波又一波冲上沙岸留下一层压一层的痕迹。
是啊,为什么不点头呢?
少年反问自己,过去已成定局,现在已无路可走,未来已晦暗无光,他不过是在时间和空间的夹缝里苟延残喘。
所以为何还不愿低头,不愿妥协,不愿承认?
空间再次回归寂静,或许是一万年又或许是一瞬间,少年才缓缓开口:
理由很简单。
少年突然笑了起来,风华无限。
因为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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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年前,三月初春,樱色渐起。
此时的气温多少还残留着严冬的冷酷,但对县内排名第一的神奈川第二医院妇产科来说,春寒的料峭丝毫不会影响他们的繁忙程度。
护士与医生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婴儿的啼哭声、孕妇的呻吟声、家属的说话声、护士的嘱咐声,无数声音即使隔着厚厚的门板也隐约交织在一起构成人世间。
这是神奈川第二医院妇产科平常又普通的一天,但对于正在走廊上等待的夫妇而言,今天却是那样的不平凡。
“幸村女士,幸村先生,你们可以进来探望了。”
丈夫立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得亏他熬了一夜的脑子还残存一些理性,否则他很可能就要做出类似左脚踩右脚然后摔一跤的黑历史行为——为了尽可能减少对妻子身体的影响,他强作镇定,小心翼翼地推着轮椅走到门前,听完一系列注意事项并道谢后便推着妻子以一种稳却快的速度径直来到他们隔着玻璃注意许久的保温箱前。
——在那小小的透明箱子里,他们刚出生的儿子正躺在蓝色绒布上静静安眠。
妻子梗咽一声,哪怕声音几乎微不可闻也立刻捂住嘴巴也生怕自己会吵到熟睡的儿子。看着婴儿发红却随着呼吸鼓动的身体,她从昏迷中醒过来便一直提起的心终于落到实处,可眼泪还是无法抑制地聚在眼底。
丈夫偷偷在心里松了口气,从口袋中拿出手帕轻轻为妻子擦去眼泪,勾起嘴角轻声道:“我们美丽的妈妈怎么变成小花猫了?小心儿子笑话你呀千寻。”
“理人你又胡说。”妻子这才从儿子身上分出几分心神,睨了一眼丈夫的样子比起不满更像是撒娇,“即使我是小花猫那他也还是我儿子。”可话是这么说,她还是接过丈夫的手帕重新打理了一下自己。
“好好,你是猫妈妈,我是猫爸爸,咱们的儿子就是小小猫了。”
借着几句简单却温馨的交谈,他们终于收拾好自己的心情,重新注视着他们的儿子,安静地,珍惜地。
良久,妻子缓缓吐出一口气,嘴唇蠕动:“真的,太好了。”
“是啊,太好了。”丈夫也柔声应道。
简短的三个字便足矣道尽他们此时的心情,是庆幸也是幸福,是害怕也是安心。昨天的一切都太过突然仓促,哪怕中间哪一个环节出了差错,他们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与他们相伴了36周的小家伙,万一接下来——
“不会发生的。”丈夫似乎看透了妻子的心思,将双手放在她肩膀上,用骄傲又坚定的声音说:“他可是我们儿子啊,怎么可能会屈服在这种地方呢?”
感受到丈夫手心的热度,妻子也坚定地点点头,不容辩驳地说道:“是的,他可是奇迹啊。”
丈夫默默环住妻子的肩膀,他们曾经接受了没有孩子的未来,却在一天得到了神明的恩赐,虽然曾被医生建议放弃但一切却顺利得犹如神助,哪怕是经历了昨天的慌乱也依然顽强地诞生于世。
他恐怕永远不会忘记在产房外最焦急无助的时刻,那一道伴随着破晓之光一同出现的啼哭声。
这是他们家的奇迹。
似乎是感受到父母们热切的视线,小婴儿缓缓睁开了眼睛,紫色的眼眸倒映出他们夫妇二人的身影,即使两人知晓此时的婴儿根本无法看清一切,他们也觉得婴儿正在看着他们。
夫妇二人不自觉屏住呼吸,直到婴儿小小地吐出了个泡泡才让他们回过神来。
“你好呀小家伙。”丈夫轻笑一声,隔着保温箱挥了挥手道:“我是爸爸哦。”
“我是妈妈。”妻子柔和了眉眼,“欢迎来到这个世界。”
“诶!”像是听懂了父母的话语一般,婴儿挥了挥绑着手环的拳头,而写在那手环上的正是他们为儿子精心准备的名字——
幸村精市。
“以后请多指教,小精市。”
窗外的樱花花苞忽而绽放,随着春风摇摆,好似世界也在祝福着这位小小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