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每年的阳历七八月,便是农历五月份,芦花溪公社的各个生产队就要开始热火朝天的收麦子了。
及时抢收不仅能避免过度成熟而出现粒子脱落、甚至烂穗等问题,保证麦子的产量和品质。
日头正当高,双脚踩在被暑气蒸腾的田地里,弯下的脊梁烤晒着炎热的阳光,豆大的汗珠不停地从额头滑落,沿着皮肤滑落到地里头。
参与抢收麦子的生产队每个村民都能记十个工分,因此唐家除了陈老太、刘芬和几个小的,其他人都到田里去了,中午的时候陈老太领着几个小的做了午饭,再让他们送到地里头去。
唐宝儿手里提着个篮子,收麦子是个辛苦活,陈老太心疼几个儿子儿媳,特意用精粮掺着细粮蒸了香喷喷的馒头,打了十几颗鸡蛋和大葱一块煎了,还有解渴的青菜丝瓜汤。
唐宝儿拎着篮子快步走一会又慢几步,她心里也着急,只是走快了怕饭菜撒了,走慢了又担心爹娘不能及时的吃上饭。
禾场里已经堆了不少割完了运上来的麦子,这些麦子用碌碡碾过两三遍,基本上麦子就能从麦穗上脱落下来了,碌碡吱呀地滚动着,木叉翻动麦穗发出刷刷啦啦的声音,还有村民挥动梿枷打麦的嗵嗵声,一片繁忙。
轧好的麦子趁有风的时候用木掀迎风抛向空中,借用风力把麦子里掺着的秕子、麦秆和麦糠给分出去,这个活计相对来说轻松些,主要也是安排妇女在干。
直到一床麦子打完了,大家才得以休息一下,在树荫下乘凉喝点茶水,吃个午饭。
“娘!”唐宝儿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包着头巾的姚秋月,“吃饭了!”
唐实在地里割麦子的也下工了,唐宝儿给饭菜摆好,又搬过来两块砖石,父母吃饭时,她就用一张蒲葵叶在旁边给他们扇凉。
天气太热了,空气黏糊糊的,就连路边的狗尾巴草都被晒蔫得抬不起头了。
若是平时唐宝儿心里肯定期盼着来一场大雨凉快凉快,但现在她可不敢这样想,万一下雨了这一地的麦子就废了,下了雨,麦秆沾上水也扬不起来了。
姚秋月皮肤白,被晒得脸上脖子翻红,脖子处也被草帽的绳子勒出了痕迹,头发上也沾了不少麦绒和杂草,乱糟糟的一团,唐宝儿看着心里不太好受,眼睛有些泛酸,忍不住用手给姚秋月前面的碎发拨到耳后去。
姚秋月欣慰地笑道,“我们宝儿也知道心疼娘了。”
“没事的,一年也就那几天,熬一熬就过去了。等收完麦子,天气也就凉快了,到时候不管干什么活都轻松多了。”姚秋月安慰闺女道。
嘴上是这么想,姚秋月心里也不由得感慨,这日子一年又一年的,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这日子像搅稀泥一样过,整个公社的人搅和在一起,明明都已经这么卖力的干活了,却还总是缺衣少食的。
……
抢收完麦子,还有晚谷、黍等夏播作物也正是播种最忙的季节,要趁着前段时日的暴雨,稻田里还有积下来的雨水,赶快把秧子插了。
另外,春天时候播种的玉米、大豆也正在需要除草、施肥的季节,土豆也要在这个季节抢挖,许多蔬菜瓜果也是在这个季节移栽。
忙忙碌碌、脚不沾地的熬过了农忙季,社员们才终于可以好好地歇一歇喘口气了。
正巧一场暴雨整整下了一日,冲刷掉了七月的所有忙碌和疲惫,原本刚经过丰收的土地被冲刷平整,原本就长势正好的作物愈加青翠鲜亮了,整个绿水村浸在雾腾腾的雨中,像是走进了江南的水墨世界。
次日雨停了,唐宝儿就和家里的哥哥姐姐们一起上了山,刚下过雨,长出来的野菜是最新鲜的,种类也多,有野韭菜、马齿苋、薤白,几个孩子们在山里泡了一整天,每个人都挖回去了一大篮子的野菜。
这种天气吃点清爽消暑的野菜是最合适的了,配上粥吃,那真是无比的惬意,陈老太用香油和醋,拍了点蒜米拌上了,上桌不到一会功夫就被夹光了。
一连躺了几日,感觉身体的元气都恢复了,唐实便盘算着要带闺女到公社上去了。
大清早的吃过早饭,唐实找熟识的人借了辆凤凰牌的自行车,宝儿坐前杠,姚秋月坐后座,一家三口就这样到公社去了。
从绿水村到芦花溪公社有十几里地呢,反正也不赶时间,他专门挑阴凉的树荫下骑车,遇到上坡母女俩就下来走路,唐实推着车等她们。
走了大概四十分钟,终于到公社了。
“咱们先去国营食堂吃碗馄饨,再去供销社买做衣裳的料子。”唐实道。
唐宝儿感觉上次吃馄饨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听到爹爹说要带她们去吃馄饨,想到那鲜美的味道,紧实的肉馅,当下口水就忍不住流了下来。
“小馋猫!”姚秋月点了下她的下巴。
国营食堂是由国家出钱建立的,食堂门口挂着块方二尺的小牌子,上面用粉笔写着食堂今天供应的主食和菜谱。
馄饨有三种口味的,素馅、三鲜还有鲜肉,他们一致地选择了鲜肉馄饨。
“离早饭已经过去了这么久,肯定早就饿了,快吃吧。”姚秋月刮了刮她的鼻子,笑着说道。
于是唐宝儿就开动了,那馄饨皮薄馅大,晶莹剔透,一口下去全是肉,馄饨汤里还加着紫菜,特别的鲜特别的好吃。
唐宝儿在家里时食量不算大,但馄饨整整一大碗她都吃完了,但是汤喝不下了,唐实便主动替闺女消灭了剩下的馄饨汤。
从国营食堂出来,他们转了转,去了公社里的供销社。
这个供销社是两间青砖砌的瓦房,门口挂着一块木牌,上边用绿墨水写着“芦花溪供销社”的几个大字,里面还挺大的,有各种日用品、吃食、还有文具以及布料,平日里村民们需要买个盐和酱油醋,火柴蜡烛,一般都是到这里来买。
临近开学,售货员对这样的一家三口早已见怪不怪,分别指了指两个不同等级的料子,“这个好一点的料子六角钱一尺,还需要3尺的粮票,这是次一点的料子四角钱一尺,1尺粮票。”
姚秋月分别看了下两种料子,便宜的是普通的棉质布料,一共有黄红蓝三个色,贵的是化纤布料,也叫“的确良”,颜色要更鲜亮多样些。
一共有三款颜色:粉红、豆绿和浅灰。她听说现在城里就流行这种料子做衣裳,穿起来又薄又耐穿,不用烫,不褪色,容易洗,干得快,不走样。
姚秋月犯了难,要是挑贵的料子她手上的粮票不够,要是挑便宜的还能有些富余。
她就这么一个闺女,自然想给她买好的。
“娘,咱们买便宜的。”唐宝儿拉着姚秋月的胳膊往料子前走,不愿意让母亲为难,“挑一块这个料子吧,我喜欢棉布,穿起来又透气又舒服。”
队里每年按人头,一个人就能分上五六尺的布票,要是买的确良的衣料,那得用掉他们一家三口一整年的布票了。
万一到了冬天,想要再添置件棉衣添置双袜子,那就只能捉襟见肘了。
唐实对于布料没啥想法,听到唐宝儿想要棉布料,便拿起一块在她身上比划了一下,“咱们闺女皮肤白,穿啥颜色都好看!”
“以后上了小学,咱闺女肯定是班级里最漂亮的那个。”
唐实说的是实话,他就没见过绿水村有哪个孩子比他们家闺女还漂亮的。
唐宝儿鼓着气,“爹,你就是看我看顺眼了,才觉得我好看。”
“谁说的!”
父女俩插诨打科。
供销社里供应的棉布都是那种老式机器织出来的土棉布,跟旁边的的确良比起来显得皱巴巴的,姚秋月开口,“要不咱们先扯上两尺的确良的料子,你外婆那里应当还有些剩余的布票……”
“娘,外婆家里还有好几个表哥呢,他们也要开学了。”
姚秋月感念她的懂事,心里也有些埋怨自己的无能为力,摸了摸她的脑袋道,“那你自己挑一块喜欢的料子吧。”
唐宝儿便挑了块黄色的,黄色不像蓝色那样沉静,也不像红色那样张扬,却透着一股朝气蓬勃的鲜活气息。
姚秋月便要了6尺的黄色料子,那售货员用布尺量了,沉重的大剪刀一刀裁过去,正好6尺,不多不少。
买完了布,姚秋月还让售货员称了一点水果糖,难得出来一趟,不给家里孩子带点零嘴说不过去。
水果糖的滋味在嘴里蔓延,甜滋滋的带着水果的清香,真好吃,唐宝儿幸福地眯了眯眼睛。
姚秋月知道孩子吃多了糖对牙齿不好,因此也控制着宝儿吃糖,不许一次吃太多,但家里也没几次能吃糖的机会就是了。
临近中午的时候,已经办妥了所有的事情,唐实便像来的时候那样蹬着自行车,载着媳妇和闺女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