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点,天没大亮,东边的天像挂了块灰布,晦暗中渗出些光来。
周沛端着个盆,打着哈欠摇摇晃晃去走廊尽头刷牙洗脸。
他们这栋宿舍楼是公共卫浴,设在每层走廊拐角后的位置,周沛走了半天才拐过那弯,又走了好一会儿,感觉这路怎么走怎么漫长。
周沛脚步慢了半拍,感觉心里毛毛的。
他不算胆子特别大的那类人,胜在不像恐怖片主角那样擅长瞎脑补,加之熬夜半宿脑袋昏沉,他并未对这些异状多加在意,又走了十几步,到了水房里面。
天刚蒙蒙亮,光透过小窗照进来,显得这里面灰不溜秋。周沛跺了个脚,声控灯没什么反应。
他嘟囔一句怪事,接了热水,端进浴室里洗脸。
四周安静过了头。除了他周围一个人也没有,灰扑扑的空气中,时间仿佛是凝固的。
奇了怪了,周沛心说,怎么大清早一栋楼都睡迟了,昨晚也没有球赛啊。一边想着,一边把浸透的洗脸帕往脸上一盖。
热水刺激大脑的神经,周沛猛地意识到,穗城地处南方,往几天的七点天早该大亮才是。
更何况他们专业虽说是通宵大户,但这个点总不至于一个人都没起床。
一口气还没喘上来,在这空无一人的公共卫浴间里,他却听到背后传来一阵诡异至极的摩擦声——
周沛扔下脸盆,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这不过二三十米的距离此刻却显得格外漫长,周沛拿出自己体测冲刺一百米的架势,也感觉自己足足跑了好几分钟。
他冲进宿舍,拿背抵住门,灯光安慰般地打在脸上。
寝室里四个人凑巧专业各不相同,其他几人没有周四的早课,都盖着被子睡得沉沉,浑然不觉他吵出来的巨大动静。
瘫坐在自己的座椅上,周沛喘着粗气、惊魂未定地看了眼手机屏幕。
七点零一分,距他端盆出门前,时间只过了不到一分钟。
*
早上八点,西栋教学楼。
“老周老周,”隔壁寝的李先踩着点冲进教室,屁股挤屁股地坐他旁边,翻出教材,压低声音问他,“上周刘老太布置的那个大作业,你做没啊?”
“啊?”周沛神情恍惚,恍若被夺了魂的模样,茫然应道,“做了,我……你刚说什么来着?”
“我靠,”对方无语,“你醒着做梦呢?怎么着,昨晚没睡好?”
“你……”周沛咽了口唾沫,不知该不该和对方讲,“今天早上七点出头的时候,你有没有觉得……宿舍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七点?我还没起呢。”李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室友倒是六点半就起了,但他嘛事儿没有,能有什么奇怪的,停水还是跳闸了?”
“没……没什么。”周沛摇摇头,撑着脑袋继续神游天外。
但对方好像突然来了兴趣,忽然伸手搂了一把他肩,凑近他耳廓小声道:“哎我说,你是不是碰到什么灵异事件了?”
周沛一惊:“你怎么知道?”
李先挠了挠头,惊奇道:“我靠,还真给你碰上了?前几天我们几个宿舍集体招鬼玩,那老板给我们算了一卦,说保证能遇到灵异事件,没想到还真有效,你给我说说,碰上什么玩意儿了?”
周沛一怔,清早的怪事在他嘴里转了半圈,刚要脱口而出,他忽地心念一动,下意识问:“你说算卦?什么算卦的?”
*
下午两点半,太阳当头,五月的天已经有些热起来了。
周沛想了想,把七八节课要用的课本电脑统统塞进包里,收拾齐全了才朝大学路后街出发。
上午他和李先聊了好一通,周沛心里仍然抱有疑虑,因此讲述时只带了七分真。李先听罢,信誓旦旦说是鬼打墙,周沛嘴上附和“原来如此”,实则心里并不尽然认同。
真要他找个解释,他更倾向于起床时不大清醒,迷糊间在座椅上做了个十分逼真的清明梦。
这么想有其合理处,最合理的地方就是符合唯物主义价值观,别的不说,周沛平时刷知乎微博,走近科学里闹剧般的“灵异”事件也看过不下五六回了。
但这件事里最让他恐惧的,是他早上带去洗漱的盆和牙刷都没了。
没有,到处都没有。
宿舍里原本放盆的地方没找着,等到门外有了人声,他跟去水房时也没有找到,这几样东西就仿佛凭空消失了。
周沛没把这点给李先讲,主要是怕引起骚动。
他是心思比较缜密的那类人,像这类灵异事件,没有实物证据倒还好,尚还可以当成一个似真似假的校园传闻。
但如果他口无遮拦把洗漱用品的事一齐说了,不到一天,这事儿势必传遍整栋宿舍楼,惊动大半个学校的朋友圈都很有可能。
周沛觉得,在他摸清事情来龙去脉前,还是保守一些,不要传谣为好。
这回他没憋住和李先讲,也特意告知对方不要大肆传播。
坏的是他信不过李先的嘴,好的是获得了算卦这个线索,周沛摸不准是不是巧合,思来想去,决定去他指路的地儿碰碰运气。
据对方所说,他们几个宿舍凑了一伙人,上周末在校后街一家新开没几天的酒吧里喝酒,老板很是年轻,跟他们勾肩搭背一伙谈天说地,一时上了头,就给他们分享了些所谓的“祖传秘术”。
周沛站在店外看了眼手机,两点四十三分,是营业的时间。
一般大学边上的酒吧也就是做个样子,鲜少当真起到酒吧的作用,白天从早到晚也一般会开着门,酒一收换个菜单,还可以赚一把奶茶钱。
不过出乎他所料,这家店的装修倒是很有意思。
藏在巷子里,招牌是用做旧的木头做的,做成仿古的牌匾样式,甚至还挑着根酒旗,与其说是酒吧,不如说更像是过去常见的老酒馆。
他在门口张望了好半天,除了没有客人以外,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推门而入,里面的布置也是很有特色,悬挂的灯饰和红木的吧台,中西结合得很巧妙,看得出店主的审美品味该是相当不错。
只是墙壁被封得严严实实,光线太过昏暗,大白天的,周沛一眼扫过去,只觉得店里面灰蒙蒙的,又是地处深巷,安静得有些过头了。
他稍稍一怔,忽然意识到这家店的吧台……
没有人在。
清早的怪事一下上头,周沛还没过草木皆兵的时间,第一反应就是转身想跑。
但还没等他风声鹤唳过头、干出此等丢脸事来,吧台旁一扇看起来像是装饰的小门动了动,嘎吱一声,一个人影慢悠悠地从中晃了出来。
对方看见他时明显一愣,然后抬起手来挥了一挥:“下午好啊,没想到这个点会有人来,咳……不好意思。”
周沛忍不住怀疑他才刚起床。
这人很帅,是一打眼就能看出的帅,人高腿长,衣着是简单的白衬衫加西装裤,上面几颗纽扣松开,黑发多而蓬乱,略带点儿卷,想是疏于打理或者干脆是刚起床没顾得上梳理,乱七八糟地支棱在脑袋上,尽管如此,仍然有着一种漫不经心似的气质在里面。
周沛心里感慨,果然,帅的人么,怎么不修边幅都帅。
这家店布置本来就不错,再搞点什么营销,炒作一把店长颜值,过不了多久就能火成个网红店。
不过感慨归感慨,他也不是帅哥的受众,眼下还是关心正事更重要。
周沛在心里琢磨了一把,先是点了杯咖啡,随即顺势跟对方聊了起来,旁敲侧击问起招鬼的事情。
“我只是来打工的,不太清楚这些,可能是我们老板弄的,他就喜欢搞这些名堂。”对方笑笑,递过来一张名片,“不过他这两天都没在,有事儿可以来找我,我勉强算个代理老板吧。”
意思倒是很明显,周沛跑的这趟,不算一无所获,但也没找着什么有价值的消息。但思及消失的洗漱用品,他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犹豫半晌,还是开口问道:“那……老板你会算卦吗?”
“勉勉强强会点儿吧。”对方说,见周沛面色很有几分古怪,便饶有兴致问,“你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想算卦试试,又觉得都是迷信没什么用处?”
“算是吧……”
周沛叹气,看了看手里的名片,“沈焉”,单名一个焉字,他一愣,心说这名字倒还挺有意思的,适合当个神棍。
代理老板熟练地在咖啡上做出朵漂亮的拉花,又把杯子端到他面前。周沛心想事已至此,不如破罐子破摔一把,于是叫住了对方:“沈老板,能帮我算算吗?”
“可以啊。”对方倒是没怎么意外,随手拎了把凳子就坐在了他的对面,“你是今天第一个上门的客人,就给你算免费服务好了。想算什么?”
周沛迅速进入角色:“今天之内……干脆还是这周吧,我有没有什么大凶之兆?”
话刚出口,他就被自己的话尴尬到了,名字听起来像神棍,不代表对方真的是神棍啊!
果不其然,沈焉笑出了声:“现在的大学生怎么还信这些,送你句咒语好了,富强民主文明和谐,遇事儿了多念几遍,保你大吉大利性命无忧。”
周沛禁不住脸皮一阵发烫,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赧然地又闭上。
沈老板倒是很通情达理,见他这样,也没继续开玩笑,板起了脸扮神棍样儿:“这么着吧,我随便算算,您想信就信。封建迷信虽不可取,不过看你这么不放心,就当个心理安慰吧。”
言罢,他从柜台里摸出三枚一元硬币,一字型排开,摆在周沛面前的桌上,“六爻卜卦,听过没?你扔六次,每次正反面的结果都记下来,完事儿给我看就行。”
周沛一怔,想这么随意的,但心里七上八下一阵,还是打开手机的备忘录,虔诚地扣紧双手默想自己的问题。
几分钟后,他把记下了正反面结果的手机递给沈焉。
“这……”周沛打量着对方神色,小心翼翼地开口,“会不会有点太随便了?”
他心里满怀着惶然,看对方这眼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为了求个心安而已。
谁料这一眼下来,他却发现对方的瞳色有些奇特,只是刚才光线太暗没能注意到,眼下细看之时,那双眼不知是因为红木折射还是什么原因,竟仿佛泛着些红褐色,像是暗沉的铁锈,或是凝结的血迹一般。
周沛不由一怔,还在想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却在无意间和对方视线接触了,他心里莫名一突,忙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见。
“哪能啊,”沈老板却像是若无其事似的,朝他摆摆手便道,“我来给你解卦。”
他拿着手机看了好一会儿,方才严肃道:“酉时,就是下午五点到七点之间的时间,你得小心些。不过不至于出什么大事,用不着担心,”他笑着起身,把硬币在手里抛着玩,“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吉人自有天助嘛。”
听他说的这么轻巧,周沛心想这人要么是诓他,要么真得是个资深神棍。
只是这个时间,下午五六点……这时候他要么在教室要么在食堂吃饭,周围全是人挤人,作死也能找着个垫背的,倒是不怎么值得担心。
他一边思索一边摸出手机看了眼,这回出门也要快一个小时了,过会儿还有节课,于是和老板道了声谢准备走人。
沈老板朝他友好地笑笑:“欢迎下次光顾,茶啊咖啡啊没什么优惠活动,不过酒都打五折。”
周沛刚想说自己不怎么喝酒,没想到对方不由分说往他手里塞了一叠花花绿绿的纸片。
“打折券,”代理老板很是慷慨,“拿着吧,自己不用可以送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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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六点,编译原理课。
周沛上课上得一个脑袋两个大,干脆把之前几小时里发生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这门课本来是开给大三学生的,他仗着学有余力提前选修,没料想直接把自己的周学习时间作成了室友的两倍。
老师拖到六点半才下课,课下留了道思考题。收拾好书包走出教学楼,周沛满脑子全是什么DFA递归下降LR(0)。
古往今来就属读书人头铁,阿基米德死前都还在算数学题,周沛一门心思钻研,大脑多线程都给搞成单线程,一双腿跟长了第二颗脑袋似的,驮着他心不在焉的上半身到处溜达。
待他一拍脑袋想出答案,灵魂回壳,忽然觉得这环境怎么有些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