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遇闻言心头猛地颤了颤,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傅修宁。
重逢后她能感觉到他和自己一样都在心照不宣地回避那段不堪的过往,有意维持着岌岌可危的平衡,可她现在不明白傅修宁为什么突然打破这个平衡。
难道是觉得现在只有他们两个,没有必要再装下去了吗?亦或是打算为以后利用职务之便,报复她当年断崖式甩了他的前女友,而提前打预防针?
毕竟众星捧月的傅公子应该从没被人那般对待过。
苏遇心里其实是有些拿不准傅修宁想法的,且不说他的家世背景,单着一幅皮囊也足够无数年轻貌美的女人为他前赴后继,应该不至于耿耿于怀一个无情甩掉他的前女友。
随着双脚落地,苏遇的思绪也戛然而止。
站稳后,她收回手仰头看过去,保持着一个成年人该有的风度和礼貌,微笑着开口:“谢谢傅总。”
傅修宁现在是她的顶头上司,该有的礼数是不能少的。
傅修宁掀开眼皮,视线睨了她一眼,见她一幅打定主意要装到底的模样,突然就觉得有些没意思,有些事过去了就过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收回视线,他不咸不淡地回:“不客气。”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就算是别人我也一样会帮忙。”
苏遇脸上始终带着得体的微笑:“我知道,您放心我不会多想。”
傅修宁脸色铁青地收回视线,嗓音冷得快要结成冰:“那最好。”
说完,傅修宁不再看她抬腿越过她往楼下走,周身气压低得明显。
苏遇有些不解地看着正在下楼的那道高大挺拔的背影。
明明已经顺着他说了,他还有什么好生气的?
眼看着傅修宁已经要走到楼梯拐角,苏遇连忙抬腿跟上去,这会儿身后没人了,这漆黑的楼道怎么看怎么渗人。
许是踩空扭到了脚踝,刚才注意力都在傅修宁身上她没什么感觉,现在没走几步脚踝处就钻心地疼,等苏遇一瘸一拐走到一楼的时候,已然疼得龇牙咧嘴。
等她回过神,大厅里早就没了傅修宁的影子。
她借着手电筒的光线扫了大厅一眼,随后缓慢地收回视线,不自觉地扯了下唇。
也对,前女友而已傅修宁也没义务管她。
与此同时,脚踝处一阵阵尖锐的疼痛让她无暇再孤忌其他,她轻轻呼吸着,在距离她最近的墙根靠着,弯腰查看着脚上的伤。
虽然能感觉到骨头没什么问题,但脚踝明显已经肿起来了,回去以后冷敷一下再喷点云南白药应该就没什么大事了,不过今天车是肯定开不回家了。
正当她打算脱掉高跟鞋拿出手机叫车时,一双眼熟的深色男士皮鞋缓缓步入视线。
苏遇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缓慢地沿着黑色的西装裤管抬起头看过去。
傅修宁依旧是离开时那副面容冷峻的模样,这会儿那双漆黑凛冽的眸子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只是手上多了个透明袋子,上面印着的好像是药店的logo。
看清来人以后,苏遇站直身子:“你不是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傅修宁神情漠然,视线淡淡瞥了她已经肿起来的脚踝一眼,语气凉凉:“我不回来让你在这自生自灭?”
“……”
苏遇抿了抿唇没出声,心道这人现在是不会好好说话吗?
傅修宁没再搭理她,收回视线恩赐似的将手臂递给她:“走吧。”
“?”
苏遇没懂他的意思又不敢妄自揣度,索性立在原地没有动。
“怎么?”
男人唇角似笑非笑,那双漆黑的眸子看不出什么情绪,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需要我抱?”
苏遇挤出一个客气疏离的微笑:“怎么敢劳烦傅总。”
说着,她把手伸过去虚虚地扶着他的手臂:“您扶我到门口就好,我已经叫车了。”
傅修宁没出声,但周身的气压明显更低了。
高跟鞋没脱脚踝处接连传来剧痛,苏遇早就无暇顾及其他,自然也就察觉不到傅修宁此刻的情绪,就这么忍着一瘸一拐地走到了门口。
大楼外,那辆黑色的迈巴赫s680就停在不远处,跟她昨天擦肩而过看到的那辆一模一样。
见状,苏遇停下脚步收回手:“谢谢傅总,我在这里等网约车就行了。”
等傅修宁走了她就能把脚上这该死的高跟鞋脱了。
傅修宁嘲讽似的勾了勾唇,冷眼看过去:“一口一个傅总,就这么想跟我划清界限?”
苏遇脸上表情僵硬一瞬:“您说什么,我不太明白。”
见她打定主意装傻到底,傅修宁的耐心耗尽,撂下“上车”两个字以后就抬腿大步走向驾驶座。
原地,苏遇看着驾驶座的车门开了又关,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五年过去这人独断专行的毛病是一点没改。
思量几秒,她认命地走向驾驶座。躲避也不是办法,既然她不想辞职就早晚要面对,继续推辞只会显得她既心虚又不识抬举。
上了车,苏遇规规矩矩坐在后座上,温声开口:“前溪路星澜湾小区,谢谢傅总。”
傅修宁瞥了一眼后视镜,面无表情启动车子。
收回视线以后像是觉得荒谬,面无表情扯了扯唇。
还真他妈把他当网约车司机了?
真行。
车子很快行驶上主路,窗外的景色飞快倒退着。
京市的夜景和这座城市一样,繁华又璀璨,一个不小心就容易迷失在这些华丽和璀璨里。
苏遇坐在后座上,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同时也在思考傅修宁的今晚一系列反常举动的用意。
从前在一起的时候,傅修宁虽然算不上温柔体贴,可也鲜少会像今晚这样咄咄逼人冷嘲热讽。
许是盯着外面久了,苏遇的眼眶有些酸涩发胀,她轻轻呼出一口气重新整理好思绪收回视线。
星澜湾这名字听着高级,但不过是个旧小区,在京市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明显排不上号,当初刚毕业囊中羞涩,这是她能找到离公司最近又性价比最高的小区了。
而除去以上两点,苏遇选择星澜湾最大的原因是因为这家小区安保做的非常好,不仅有门禁,门口还全天二十四小时都有保安值班,对她这种经常加班半夜回家的社畜十分友好。
车子缓缓停在小区门口,苏遇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我到家了,今天谢谢傅总送我回来。”
“等等。”
苏遇关车门的动作顿了顿,不解地朝着驾驶座的方向看过去:“还有事吗?”
男人清隽的侧脸隐匿在夜色里,影影绰绰的光线下看不清表情,只见他伸手提起副驾驶座上的东西递过去:“拿走。”
苏遇的视线本能地落在上面。
是刚才傅修宁回来时手上提着的那个印着药店logo的塑料袋,借着微弱的月光依稀能看出里面是两盒治疗跌打损伤的药油。
“不用误会,我只是怕营销部少了一个能干活的人,耽误项目进度。”
夜色里,男人嗓音低磁淡漠,比挂在天上的那轮孤月还要冷寂几分。
苏遇面色微顿,思量几秒以后微笑着伸手接过来:“谢谢傅总,那回头我把钱转给您。”
她不想得罪他,但也不想欠他什么。
她的回答像是在傅修宁的意料之内,男人扯了扯唇,级淡地嗤了声收回视线。
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苏遇收回视线没再开口,轻轻关上车门。
动作礼貌又疏离。
几乎在下一秒,那辆车就带着怒意飞快驶入夜色。
原地,苏遇面无表情收回视线,脱下那双折磨的高跟鞋,跟袋子一起提着转身一瘸一拐走进小区。
-
夜里车少,刚开出去不到两公里,傅修宁便猛地踩了个急刹将车停在路边。
他靠在驾驶座上,有些烦躁地用力按了按眉心,试图压下胸中那股横冲直撞的情绪。
可不知道为什么,那些情绪越压制就越强烈,像是有什么东西挣扎着破腔而出。
他看向窗外浓重的夜色,联想到很久很久之前的那个同样漆黑的夜晚。半晌,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取出一支烟,点燃,静静吸了一口。
直到尼古丁混着烟草味吸进肺里走了一个来回,傅修宁才觉得那股翻涌着的、横冲直撞的情绪得到了暂时的缓解。
车窗缓缓降下,傅修宁轻轻眯起眼盯着窗外浓稠的夜色缓慢地吐出烟雾。
当初分手,他们一个回了京市,一个远渡重洋,天南海北都是奔着老死不相往来去的。
在分开的这些年里,他甚至都很少会主动想起她。
他也不知道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究竟是从何而来,更不清楚今晚的自己究竟是在做什么。
像是突然着了魔,理智起不到丝毫的作用。
淡青色的烟雾的沿着骨节分明的指尖徐徐攀升,男人的喉结用力滚了滚,脑中突然想起今晚在楼梯上的一刹那。
他原本没想抱她的,只想拉她一把让她不至于摔下去,可触碰到她的瞬间像是突然唤醒了遥远的肌肉记忆,连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掌心隔着薄薄的布料握着那截细腰时的触感,像极了纠缠那两年里,他无数次在她身后失控冲撞的时刻。
他拧着眉头又狠狠吸了一口烟,试图压制住那股熟悉又陌生的冲动。
傅修宁清楚地记得,上一次产生这种不受控制的冲动还是在五年前。
那晚他第一次试图摆脱母亲的控制,尝试反抗,具体的原因现在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他在距离市区两公里的高速路口被赶下车。
因为受台风影响那天雨下得很大,很多餐厅和便利店都早早关了门,他走了很久才看到一家亮着灯的餐厅。
他本意是想去借个手机打电话叫人过来接他,可不知道为什么走进去以后便改了主意。
他记得餐厅里的那个女孩当时被他吓得不轻,但听了他的请求以后还是心地善良地帮他做了一份意面。
说实话,那份意面的味道十分普通,甚至算不上好吃,可不知道为什么那天之后他居然频繁地想念那个味道。
偶尔开车也会有意无意地路过那家餐厅,只是没再见过那天晚上帮他煮面的女孩。
——直到两周后的港大校庆。
傅修宁依稀记得那是个风和日丽的上午,正逢港大百年校庆,他作为年级学生代表上台发言。
发言结束后他抬起头视线不经意扫过会场,一眼就看见坐在下面第三排素面朝天,眼神却亮晶晶的女孩。
她不是那种让人眼前一亮的长相,但是很奇怪,他抬头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
他几乎瞬间就认出底下坐着的这个穿着朴素的女孩,就是两周前雨夜在餐厅里给他煮了一份意面的女孩。
校庆结束后他让人打听了才知道,她叫苏遇读大二,是从京市来的交换生。
原本故事到这就该结束了,但谁也没想到一个月后会再次偶遇。
那天晚上傅修宁在一家酒吧应酬,结束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
离开的时候刚好看见吧台附近,酒吧老板和一个穿着朴素的女孩正在争执。
“我这个月满勤没有一天请假为什么不给我工资?”
“你自己想想你自从上班给添了多少麻烦?远的不说就说今天,陈少让你跟他喝杯酒怎么了,你就那么清高?最后还不是酒吧替你赔了两瓶好酒。”
女孩倔强地回:“我是服务生又不是陪酒的。”
老板欲言又止:“行了行了,我不跟你争,我也是看在你是个学生的份上不跟你计较,拿着这些工资赶紧走吧,明天不用来了。”
见状,女孩的态度也强硬下来:“我走可以,但你要把工资如数给我。”
老板也没了耐心:“没有没有赶紧走,你得罪了多少客人,没让赔酒吧损失就不错了。”
“你——”
苏遇气不过刚想开口,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下一秒,刚才还没好气儿的酒吧老板瞬间变脸:“哎呦,傅公子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傅修宁:“刚应酬完准备走。”
说着,他偏头扫了站在一旁的苏遇一眼,随后将视线落在酒吧老板脸上:“这是怎么了?”
酒吧老板有些为难的“嗐”了一声,避重就轻道:“让傅少见笑了,这不是这姑娘得罪了陈少,我也没有办法留她?”
苏遇不知道是从哪来的勇气开口道:“我走可以,但是你得把全部工资给我。”
“这……”
酒吧老板看了看苏遇,又看了看傅修宁一时拿不准主意。
按理说傅少不是个会管闲事的人,难道是这姑娘跟傅少认识?
踌躇的功夫,就听见傅修宁淡笑着开口:“李老板家大业大的也不差这几千块钱,欺负小姑娘也不嫌跌份儿?”
酒吧老板也不是个傻子,一听傅修宁这么说连忙陪笑:“嗐,哪能啊。”
说着连忙又从柜台里拿出另一个信封递给苏遇:“一共六千你数数。”
有傅家人撑腰别说是六千,就算是六万他也得给,只是不知道这小姑娘跟傅家这位是什么关系。
苏遇感激地看了傅修宁一眼,随后伸手接过来低头仔细点数,确定没问题以后才点了点头。
傅修宁收回视线,轻笑了声:“那我们就不打扰李老板生意了。”
酒吧老板点头哈腰:“傅少慢走。”
苏遇松了口气,一路跟在傅修宁身后走出酒吧。到了门口,她礼貌开口道:“谢谢傅学长帮忙。”
闻言,傅修宁有些意外轻轻扬了扬眉:“认识我?”
苏遇抬头看过去,影影绰绰的光线打在男人凌厉的侧脸上,他个子很高比她高大半个头。穿着黑色休闲衬衫,领口解开两颗扣子,散漫不羁,昏暗的环境里看不清表情。
对上他的视线,苏遇的心跳没来由漏掉一拍。
静了静,她抿唇道:“上次在校庆的时候见过。”
傅修宁眼睫微垂,轻轻勾了勾唇角,不知道在想什么。
微风轻轻吹动着苏遇的发丝,她伸手把脸上的头发别在耳后。
过了几秒,苏遇轻轻拢了拢外套:“要是学长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今天谢谢你。”
傅修宁掀起眼睫,没出声。
见状,苏遇抿唇转身还没等离开,就听见身后的男人突然出声:“等等——”
夜风徐徐,身后响起男人低沉清冽的声音:“你很缺钱?我这儿有一份工作很适合你,想不想听听?”
苏转身看过去:“怎么工作?”
傅修宁笑了:“感兴趣的话我们换个地方谈?”
苏遇警惕地抿了抿唇没动,半夜三更的好像不太合适。
看出她的担心傅修宁轻笑了声,嗓音温和地说:“放心,我不是坏人。”
苏遇闻言有些胆怯地抬起头看向傅修宁。
思考几秒后。
还是摇了摇头:“今天太晚了跟你走不太合适,什么工作不能在这里说吗?”
见状,傅修宁不禁失笑:“也行。”
小姑娘警惕心强是好事。
“请问是什么工作呢?”
傅修宁:“当我女朋友。”
“?”
傅修宁解释:“别误会,准确来说就是冒充我女朋友,你可以把它当成一份工作,为期两年我给你发工资,你无需履行任何女朋友的义务,只需要顶个虚名就行。”
苏遇震惊得半天都没有说出话来。
半晌才回过神,问道:“有那么多女生都喜欢你,为什么选我?”
“你也说了,她们喜欢我。”
傅修宁脸上始终挂着薄笑:“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只是需要一个女朋友来挡住那些莺莺燕燕,如果你同意的话工资我可以出你在酒吧的两倍。”
“……”
虽然这份工作听起来有些荒谬,但是工资的数字十分诱人,她在酒吧的工资是一个月三千那么双倍就是六千……她就不用再为学费发愁了。
思量几秒,苏遇抿了抿唇:“那我……我考虑一下。”
……
思绪逐渐回笼……
车上的人静静按灭烟头,偏头看向窗外,昏暗的光线下神色看不真切,那双漆黑的眸子里翻涌着情绪。
在过往纠缠的那两年里,说不准究竟是谁先动了真心。
但唯一能够确定的是,是他先占有欲作祟动了不该动心思。
于是连哄带骗地让她签下了那份为期两年的合约,用了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把人留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