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陵王?!众人俱是一惊,永和帝刹时反应过来,喜出望外:“快,快宣,淮陵王进殿!”
不到片刻功夫,方式通报时才到宫门外的准陵王已至殿前。身着银甲,面容些许憔悴,好在穿戴齐整,虽风尘仆仆但未见其散乱,想必早已提前打理过,“儿臣叩见父皇,皇贵妃。”
“起身罢,一家人不必如此讲究虚礼。”永和帝了却一桩牵挂,心情更是愉悦,“来人给二皇子添副杯盏,就同,同朕一桌罢,父子同乐。”
“父皇,不若让皇兄同我一桌罢。我与皇兄许久未见,难得一面,也有许多话想和皇兄说。”一整晚不曾吭声的傅明渊赶在谏臣开口之前,率先堵住悠悠众口。
“也好,你们兄弟二人一母同胞,合该亲近些。”永和帝示意侍候的小太监将杯盏置于四皇子面前的几案上,又命人另抬了一张小几置于四皇子身旁,以便淮陵王入座。
淮陵王从容入座,不免询问起傅明渊近来的身体状况,“阿渊,近来身子如何?前几日回京途中听闻得知你病疾复发,如今可好利索了?”
“阿兄远在东南竟也听闻得知,看来有些人确实坐不住了。”傅明渊些许吃惊,但也很快平静下来,“无妨,温太医开了方子。我这副病躯,也只能日复一日的温养着。倒是阿兄,年前与你通书信时,说的不是不归京么?怎的又赶回来了。”
“沿海无战事,暂时掀不起风浪,放心不下你回来看看,此其一。”淮陵王本就不是话多之人,此时更是言简意赅,“其二,江南不太平。地方州官隐而不报,我回来禀告父皇,提请派人彻查江南。”
彻查江南?傅明渊不动声色,内心却绷紧心弦。若非出了什么大的变故,依他皇兄的性子断然不会言重若此。
江南一带,皇兄拥有管辖权的只有两浙两广。沿海无战事,隐而不报,能让地方州官哪来这么大的胆子隐瞒天听,除非事态远超掌控,亦或者其中有世家手笔。兄弟二人对视一眼,默契地转换话题。
他们二人聊得融洽,自打淮陵王入殿的那一刻起,江策川的一双眼就未曾离过他身上。
要谈论起领军作战的本领,泱泱大晋,普天之下能让他心服口服的,一只手也数得过来。而四殿下的这位同胞兄长,正是其中之一。
淮陵王傅亦琛,四皇子傅明渊一母同胞的兄长,于诸位皇子之间齿序行二,自大皇子早夭后便是名正言顺的第一顺位继康人,占嫡又占长。
约莫长了四皇子五岁光景,早已出宫建府,入朝听政。领二品成海到中事,镇守东平海道。不过三五年光景,原本倭寇横行的东平海道,在这位皇子的治理下,业已风平浪静,海贸繁荣。沿海富庶,凭政绩等功而封郡王,特赐封地淮阳。
若不是这位王爷统领大晋东南水师,尤其善于海战而非陆战,他还挺想同这位王爷交交手的。自从班师回京以来,新打造的堪舆沙盘尽在书房里吃灰,江策川不无可惜地想。
因着傅亦琛的突如其来打断了有关七皇子婚事的争吵,只好将此事压后再议。不过众人都默认王氏嫡幺女嫁与七皇子为妃一事,已是板上钉钉,永和帝下达正式旨意,不过是时间问题。
此时殿上歌舞依旧,又一位官宦小姐上前献乐。两名宫待小心翼翼地抬上一架古筝,素手轻拨,泠泠之声不觉乍响。
傅亦琛停止交谈免得打乱她的演奏,但也并不将她的献乐放在心上,不以为意至极。适宜在佳节宫宴这等场合弹奏的乐曲,无非就那么几首,而他自幼长于宫墙之内,早已听腻。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这位小姐并未选择任何一首庆贺乐曲。当充满金戈铁马之意,满满肃然杀气的铮铮乐声,自她指尖颤鸣的筝弦喷涌而出时,似乎有什么撕裂时空,于千军万马之间厮杀。
一曲毕,满室靡靡之气一扫而空。傅亦深回过神来,望着那抹窈窕倩影,似乎有几分熟悉感涌上心头,不觉问道:“这是哪家的女儿?”
高台之上,永和帝同时出声:“好!不愧是徐相爱女,徐爱卿教女有方啊!来人,赐赏!”
待他们父女二人拜谢过后,复问道:“徐相娇女如此温婉淑娴,气质如兰,可有如意郎君之选?若有,朕即刻便可下旨为你二人赐婚;若无,不如在朕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里挑选一个,培养培养感情,徐爱卿以为如何?”
徐家小姐听闻此言,还未答话,她父徐相却已诚惶诚恐地推拒了:“多谢陛下抬爱,但小女生性柔弱,且自幼身娇多病,恐性情有失,配不上皇子妃之位。”
永和帝心有遗憾但也无可奈何,总不能强行下旨,将徐相爱女随便指给他那些个不成器的儿子其中之一吧?届时平白造就一对怨侣,毁人姻缘,有损功德,于是此事便到此而止。永和帝又略微地坐了一会儿,察觉天色已晚,便提前离了席。
皇贵妃见怪不怪,半点惊讶也无。每年除夕夜宴,皇帝总会提前离席,独自一人在未央宫待上整整一夜,这几乎已成宫内惯倒。
操持一日,她到底也是乏了,也知席间有不少年轻的娇娘儿郎们早已坐不住,索性便让众人自行玩乐,看过火树银龙后再离宫回府。也好让她借机躲懒偷闲,小憩一会儿。
得到皇贵妃的准许,除开几位年事已高,腿脚不便的老臣,还有几位懒得动弹又畏寒的大臣们,其余大臣也都三五成群,结伴去了殿外等着观赏工匠们点燃火树银龙。
更不用提那些年轻体热的儿郎们,早就跑得没影了。娇娥贵女们倒还持稳重矜持,三三两两地聚在殿外一处,等着观赏宫外难得一见的火树银龙。
江策川也推着四皇子离开温暖如春的大殿,依照他的指引,特意避开人群往僻静的宫墙方向而去。至于二皇子殿下,早在皇贵妃起身时,便已不知去向。
“方才陛下提及要为徐相嫡女指婚时,她好似想要偏头寻人,却硬生生地止住了。”一片寂静之中,江策川突然开口。
“或许是在寻她的如意郎君罢。”傅明渊淡然应对,袖中拢着精致小巧的汤婆子。
“如意郎君?”江策川眉头紧皱,总觉得徐氏嫡小姐的面孔似曾相识。
模糊的片段从回忆深处一晃而过,电光石火间,他记起来了。是她!可她既已有心上人,当日又为何要赴傅谦的约?当初徐相又为何会与傅谦相约望江楼?
除非她的心上人就是傅谦,但方才宴上她看的方向分明是……一个更深的困惑浮至眼前,不等他细思,一探究竟,傅明渊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抬头。”
深沉夜幕,薄云如轻纱笼罩其间。绚丽的花火直直冲上云霄,一息绽放,如飞星一般四处散落,点燃冷寂的夜晚,照映着市井间无比的喧嚣。
匠人熟练地打击烧得通红的铁水,迸溅出的高温铁花点燃大殿前矗立的火树银龙,漫天流火划破天际,点亮了远方的山河表里。
与繁闹街市仅有一墙之隔的朱红宫楼,傅明渊俊美的脸庞于满目绚烂的烟火里若隐若现。江策川目不转睛,喧嚣人世仿佛离他远去,耳中只有自己胸腔中震颤如鼓的心跳。
御花园幽静的角落里,徐骊珠借着烟火的明亮,看清来人的脸。白嫩嫩的面颊忽的飞上两朵云霞,心间小鹿乱撞,她咬唇:“臣女徐骊珠,见过二殿下。”
“徐小姐不必多礼。”傅亦琛伸手扶起眼前娇女,“怒琛冒昧,唐突小姐。有一事还请徐小姐为琛解惑。”
“殿下请讲。”徐骊珠垂下眼帘,不敢直视眼前人黑沉的双眸。
“方才殿上,父皇言及为小姐赐婚时,小姐心中有何感想?若琛不曾看错,小姐可曾偏头?”
徐家小姐不明其意,贝齿紧咬红唇。再三犹豫过后,顶着淮陵王仿佛要灼伤皮肤的视线,缓缓点头,艰难启唇:“是,臣女心有所属,方才,方才确实偏头,欲寻觅良人。”
“哦?那么想必徐小姐献乐的那一首曲子,也是特地为心上人而作,弹给徐小姐寻觅的如意郎君听的了罢?”
她不敢抬头,只察觉这人言语之间的步步紧逼之意,以为他是在恼火自己私自在大庭广众之下,弹奏了那支曲子。
心中不由得漫上说不清道不明的无限委屈,明明,明明自己就能站在他的面前,明明那只曲子是他们彼此互换的信物,他却已经认不出自己,甚至不承认那支曲子是他所作。
傅亦琛眼底含笑,温柔地注视面前娇艳却不失温婉的姑娘。那只曲子奏起时,他便认出了她,欣喜若狂。
此时种种,不过是同他那生性恶劣的弟弟一般,起了逗弄心上人的心思,“只是不知,徐小姐方才看的,是哪一位郎君?曲子是战前破阵曲,想来姑娘的心上人也是一位将军了,可是江统领?又或是……”
“是殿下!臣女方才寻觅之人正是殿下!”徐骊珠羞愤交加,眼眶里积攒的泪珠忍不住滚下眼眶,抬手抹去却怎么也抹不尽,只好任其淌得满面皆是。
“怎么哭了?我的错,我的错,是我错了。阿瑶,我不该如此逗你的……”本以为稳操胜券的淮陵王殿下见心上人落泪,顿时慌了手脚,败下阵来。
也顾不得管他什么礼数周全不周全了,伸手将人揽进怀里,轻声哄道:“别哭了好不好?我给你赔罪,认错认罚。你想如何待我便如何待我,好不好?”
“你……你这个不讲信义的混帐!无情无义……我再也不会信你了!”徐骊珠一边落泪,一边握拳捶打他的心口,“说好的来寻我呢,你知不知道我在等你?!”
“知道,知道,我自然是知道的……莫哭了,明日,最迟后日,我便去向父皇请旨,赐婚于你我,可好?”傅亦琛心疼坏了,想起这些年自己作下的混帐事,恨不得往自己脸上掴两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