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发工资的那天是个好日子，即便天空下着小雨。

并不因为是否晴空万里，因为这本身就是件好事情。

吃完早饭没多久，财务通知各部门负责人去财务室领工资。

于是，几个负责人带着众人期望拿着各部门的工资回了办公室。

信封装着的人民币，有薄有厚。

一种空前绝后的喜庆在项目部散发，即便这是每个月都会存在的现象。

各位同事领过写着自己名字的信封，于是开始数着人民币，有零有整，没有半分差池。

道理也相当的简单，必须跟财务计算出来的工资统一。

万祎的工资不高，很快就数完了，她想着怎么出去请何青吃饭。通常，每个月的这一天，项目部各部门总是会约着出去消费一次，大家的干劲儿总是在四点之前便完成了当日的工程量。

其他的人还在核实，担心数目和实发金额不对等。

这件事儿太搞笑了，一张张的人民币在手指间不停翻来数去，喜悦有一种被真实掌握在手心的感觉。

检测中心的两个负责人合计着晚上请大家吃饭，不出意外的，安排下去，今天下午四点之前得忙完手里所有事儿准备出发。

大伙活儿们商量着晚上吃什么，手里还在忙当天的工作。

万祎听完，准备去找何青说今天请他吃饭的事儿。没成想，还没走到门口，他便大步踏进了办公室。

意气风发的样子实在打眼，莫名给他增加了吸人的光辉。

和万祎对视了一眼，便跟办公室两个负责人说“晚上一起去吃啊？”

老缪调侃道“你们俩不单独出去？”

“也行。”

正和他意，何青便顺势答应下来，又说“我们办公室那几个弟兄跟你们一起，吃完报账单啊。”

办公室里一阵唏嘘，有人起哄，万祎的脸憋得有些泛红，也不能随便离开。

老缪扔过来一根烟给何青，他接住后又放在了桌上，说“戒了。”

这句话说完，万祎抬头看了他一眼，心想这人还挺多面的。

片刻，万祎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坐着，没再跟何青说晚上吃饭的事情了，都已经安排好了，也无须多言。

倒是没想到，何青也就在自己旁边坐下来了。

这真是让万祎坐立不安了，因为办公室的人都在，她总觉得不太自在。

隔壁桌是空的，放了一些杂物，烧水壶和茶叶之类的东西。

何青拿过她桌上的橙子就开始剥皮，也没问她吃不吃的话，万祎瞥了一眼，只当他要吃。

正心猿意马之时，就听见他轻声问“晚上想吃什么啊？”

这时候，正常回答问题都变成了一件难事。担心说话不够自然，又担心说话被人听见。

她酝酿了一会儿，用看起来比较淡定的语气问“你想吃什么呢？”

“随你呢。”

像是拉磨一般，不断迂回。万祎虚心地想，旁人不会觉得他们在调情吧？于是想着，她有些焦头烂额，但是找不到解决办法。

令人尴尬的是，这时候，何青剥好了一颗完整的橙子送到了万祎手边。橘皮因挤压，流出了甜腻的汁水，弥漫到空气里。

那天在下雨，蒙蒙细雨，清新的空气里这会儿多了份橘香味道。

万祎侧头，盯着那颗果香四溢的橙子，没动。过了几秒，又问何青“你自己不吃？”

“我不饿。”

他随意回答着，原本简单的事情，因为心里扭捏，一切都变得复杂起来。

万祎又说“那我还觉得酸呢。”

所以，她并没接过那颗橙子，最后还是被何青吃了。

他掰着橙子，嘴唇不察觉地上扬。那是一种荡漾在心底的喜欢，并不因为任何外界因素干扰，光是看见她就足够开心了。

他的喜悦无处藏匿，以至于在这个众人欢庆且阴雨绵绵的早上，何青有一个单独的世界。

下午，雨并没暂停。有人开车来接他们，人挺多的，项目部的公车加上队伍借过来的两台面包车，才能坐完。

往常，每当这一天的时候，万祎总是和项目部仅有的几个女同事一起挤在后面坐着。也不知道那天是什么原因，兴许是人太少的缘故，何青开了车，她坐在了副驾。

好在有个理由，美名其曰说是怕挤到她。

万祎没办法了，只能硬着头皮坐进去了。

室友没有跟她一起，另外一辆车，综合办的两个姐姐跟自己的老公在一起，她单独出来了。

车厢里，大家聊着天。内容健康，应该是看她在场。

听久了也习惯了，并没感觉嘈杂。坐在副驾，她不太自在，总觉得除了正襟危坐以外，怎样都怕惊扰何青开车了。

车里原本是播放着电台的，从新闻跳转到音乐类，换来换去，没什么新颖的东西。

最后，烟草的味道混合着各种味道在车里，沉闷又压抑。

停留在音乐频道的电台，一直播放歌曲，直到他们达到目的地，才随着车辆熄火而停止。

下了车，站在外面，万祎用手掌轻轻拍了拍胸口，慢慢将那股要反胃的冲动压下去。

并不是她，所有下车的人在接触到新鲜空气的一瞬间，都感觉神清气爽。

吃饭的地方并没提前约定，那个时候，当地人并不经常去饭店吃饭，所以能选择的也不多。

相较于繁华的城市来讲，这不过是万千个贫苦的县城之一。

街道上的门店不能用破败来形容，但也可以称得上是很久都无人问津的。

虽然万祎也没去过什么很繁华的地方，但她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也是被这景象惊讶了。

那种贫瘠是在未亲眼看到之前无法想象的，但它就是真的存在。

大伙儿三两成群，并肩走在这条街上。只有一条街，所有的商贩都在此经营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何青锁了车才来，万祎看他过来才问“你有什么推荐的店？”

“要不吃火锅？”

万祎点头，没多问。

他们并肩走在一起，走在这条并不用礼让行人的街道上。

“你说想买MP3，今天买吗？”

路过一家数码店，他停下来问万祎。

“买。”

这件事她记挂在心上，因为没有足够的机会出来，从而一直耽搁。没想到何青还记得，她心里涌出一股暖流。

两人走进店里，橱窗里放的款式并不多。店主为了这单来之不易生意正在卖力介绍，他不想失去这单生意。

可是生活的苦难总是多过幸福，万祎拿着并不富裕的工资，她没有多余的选择。

自尊心在这个时候并不值钱，但如猛兽般攻击着她。或许是经历多了，渐渐又平静下来。

万祎听完那些介绍，淡淡地说“我要这个，最便宜的。”

这不是羞耻，她力所能及范围内消费。

店主还在介绍，其它功能更多的款式。当然，款式更多价格更高。

何青工资高，他马上要晋升，又是独生子，当然无法感受到万祎的处境。

他指着一款联想的MP3，问万祎“买这个，我送给你。”

万祎看着他，皱眉说“我自己买，你别给我送。”

这种义正言辞太严肃了，以至于何青刚要说出口的话卡在了嗓子眼里。

最后，万祎没有估计店主扫兴的眼神，还是买了那款最便宜，内存也选了最低了。

店里有电脑，老板还是好心问她要不要在这里先下载几首音乐。因为条件有限，万祎没拒绝。

生活实在太乏味了，音乐充当一种僚机。

期间，何青说他出去转转，顺便看看等会儿吃的店。

万祎点头，大概接近半个小时之后，何青回来了，万祎也弄完了。戴上耳机听了一会儿音乐，感觉还不错，便准备跟何青一起离开。

她还没有那么高的境界听得出音质的好坏与否，因为选择局限思维。

火锅店不大，仅有的几张桌椅摆在店里，并无太多客人光临。当时天色已晚，正是饭点。也因此，顾客太少，他们得到了极度热情的服务。

这边的风味独特，酸汤，好在能接受这种酸度。

万祎觉得自己开眼了，从没吃过。

何青帮她打好蘸水，又忙着煮菜。她安心坐着，只等菜熟。

橙红色的汤底在高温下，不断翻滚，香气扑鼻。

室外因为下雨，降温许多。

仅仅是看着渐渐变熟的菜，已经感觉到胃部暖暖的了。

大概是因为买了期待已久的东西，万祎的心情不错，并不感觉饥寒交迫。

何青知道怎么吃，所以整个过程，都是他在照顾。这顿饭吃得太惬意了，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有原始的满足感从食物中获取。

他是个细腻且有耐心的人，所以每次相处的时候，总感觉舒坦自然。两人的话都不多，只是偶尔讲起一个话题来，总是聊得还不错。

这顿饭吃得不快，但是相对于今晚出来的喝酒的同事来讲，已经算非常迅速了。

他们先上了车，但是开着窗户。因为担心过去找他们，有得被拉着再吃一段，索性两个人回到了这个狭小但宁静的空间里。

沉默良久，何青突然问“你会不会针线活儿？”

万祎答“会啊。”

“我有件外套开线了，你能不能帮我缝一下？”

“行。”

这有什么能不能的，他帮自己的远比自己多。

“你知道我宿舍在哪里吗？”何青反问。

“知道。”万祎回答，没多想。

这是这两个字一说，倒是何青笑了起来。自己被万祎暗中观察了，按道理来讲，是件喜事，所以他忍俊不禁。

周围太安静了，以至于他这声很轻的笑被万祎听见了之后，女孩表现得很害羞。

“你笑什么？”她替自己解围地问道。

“你挺聪明的。”

他淡淡回答道，完全听不太明白是否有更深层的意思。

越是简单的话语，越是意味深长。

万祎实在甘拜下风，听见这句回答，没再接话了。太过放松，必然会露出马脚。

正在懊恼和自省的时候，老缪一行人回来了。

原本就污浊的车内空气，这会儿又增加了难闻的酒气，显得更加混乱。

坐在车里，她觉得难受只能把窗户都打开，短暂的调节着车内空气的流动。

她忍住想要打开新买的MP3听歌的冲动，因为不想被人看见，引起不必要的哗然，所以只能忍着。

沉浸在前方的路中，看不见太远，只感觉怎么开都很难到尽头。崎岖且黑暗的小路，实在考验司机的技术。

带着一车人，何青只能胆大心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回到驻地，她急忙下车，胃部的恶心感才感觉舒缓。

大家都准备摇摇晃晃回到宿舍里，有人烂醉，何青这个清醒人要送他们。

临走前，跟万祎说“你去办公室等我一会儿。”

万祎点头。

太寂静了，仿佛一整个偌大的办公区，只有她在。

四下无人的时候，她才拿出MP3来听歌。

一曲蓝眼泪在脑袋里不断循环，她靠在椅子上哼着歌，这样平静悠扬的时刻并不多，忙里偷闲，实在珍贵。

何青来的时候很轻，万祎闭着眼都没听见脚步声，更不知道他何时进来的。

直到他温暖的手掌覆盖在自己的眼皮上，才发觉有人进来。

“猜猜。”

万祎笑了起来，问“还用猜吗？”

他的手掌拿开，眼前恢复一片明亮。

“你现在能帮我去缝一下吗？”

他的请求过分诚恳，实在不容拒绝，万祎也不会拒绝。

“可以，现在去吗？”

她只是问了一句，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人拉起来。

等到回过神的时候，自己已经被何青牵住了。

何青的宿舍是单人间，各部门负责人和领导有享受这个的特权。宿舍里面很干净整洁，倒是没料想到的。

“你是不是提前收拾过？”万祎揶揄他。

“